第三十五回上
洪氏笑道:“不是明朝,就是后朝。我听你叔叔说就在这两日。至于切当时候,明晨一早扬州那边就该有信到。等接了信,到时我带着你一起,跟你叔叔到船埠上去迎他可好?”
听她一说,黄芊、黄蔚都用心留意,立时清越入耳。黄芊点头道:“公然不错。也幸亏林姐姐灵敏。不然,我还真觉得本身在棋盘上有多不堪呢。”
黄蓉道:“那些木头架子的玩意儿,也就你看得出兴趣来。我可不感觉有甚么都雅。且那舂房不比园子里别处,小厮婆子们来去很多,肮脏不清算,姊妹们都是女孩儿家,如何下得去脚?六mm还是同我们回房里,翻绳、赶围棋、解九连环,才是端庄耍子呢。”
两人又坐谈谈笑半晌。不久黄蔚醒来,姊妹三人又到一声轩,听黄蔚奏她才谱的新曲。正出神,章太夫人、王夫人、洪氏等一行自外返回,世人仓猝驱逐。前面施礼、问安、言说屠家景象等一应琐事,闹闹哄哄,也不消细说。直到章太夫人待用过晚餐,叮咛:“本日繁忙,各家劳累,且早些歇去。”世人方各自回屋不提。
林黛玉道:“我也不晓得是甚么。像是竹节敲在卵石上,一声声的怪好听。刚才雨大,还不较着,现在雨小了,就忍不住用心去辨。”
黄蓉道:“这如何好?这么大雨,那园子里山石草皮哪一处不滑?不细心跌了,还不闹出大变乱来。”又对黄蔚道:“本日老太太、太太们都不在家,兄弟们也都有闲事去做。没得人看顾带领,我可不敢让你一小我畴昔。你也不必多说,这就同我回屋去,不作玩耍,窗底下写字、画画也都随你,只不准离了我的眼。”一面说,一面就叮咛人将本身屋子预备好,这边渐渐地带领一世人畴昔。
林黛玉道:“听二姐姐说的,莫非姐姐心疼蔚mm,就不兴我也拿她当亲妹子相待?”
王夫人忙劝住:“明天太晚。老太太白天也有繁忙。还是等明早再畴昔。我这边先打发人去问讯。有甚么,也好提早预备了。”
黄蔚叫她一拧,当时呆了。黄芊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如何死活就看不懂这两步的企图。林姐姐也使坏,六mm倒帮了大忙。”
黄蔚闻言,低头不语,只将手指在筝弦上来回滑动。黛玉见状,悄悄点头,也不出声,悄悄儿退出乐室,叮嘱丫环从人在室外谨慎服侍,但不得黄蔚呼喊必然不成惊扰。黛玉本身则回房中,换了简便衣服,安闲窗下看书。及至昼时,青禾、紫鹃、翡纹、荷香正服侍用饭,俄然哗啦啦一阵大响,就看黄蔚直冲出去,向着林黛玉就深深一揖到地,口中道:“多谢姐姐教我。”说完就回身直待往外头奔去。黛玉忙叫住:“外头雨大。去那里不忙,先一起用饭。”黄蔚笑道:“我是要回一声轩。只感觉这会子不但不饿,肚里正有曲子往外涌,若不记下来,怕一会儿就没了。”因而脚不沾地的又归去了。中间荷香看一眼黛玉,道:“女人这边放心用着,我去看着六女人便是。”林黛玉点点头。公然一会儿,就有琴音箫韵透过雨声传来,陆连续续,总到未正1、二刻方歇。然后荷香走出去,道:“六女人可算是累了,被强劝着吃了两块点心,就直接在乐室中间的小间里睡了。”黛玉问:“被褥可合用?虽还在暑天,今儿下雨,别着了凉。”荷香道:“林女人殷勤。不过常日一声轩也预备了供人小歇的。”黛玉笑道:“那便让她睡着,别再惊醒。”
黄芊原在笑,俄然回过味来,叫道:“竟把我比成鲁人莽汉,这个仇不报,我可不依!”也不在棋盘上争胜了,只把两手呵了,作势就要上来胳肢。这林黛玉生性怕痒,单看她行动,先就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躲,又嚷:“蔚丫头还不替我拦住她?都是你害的。”一时屋里笑闹一片。
黛玉道:“恰是两番远行,融情入曲,稍稍补我技法陌生之漏。”
黄蔚拍掌道:“那可好了。我常传闻,扬州琴家技法新奇,与南京的大不不异,最可一听。我原也想学的,可爹爹偏说甚么贪多不烂,学了筝又学笛已是不该,再加一个琴,想学得好,用饭睡觉的工夫都加上怕还不敷,因而必然不肯。姐姐善琴,又是从的广陵声音,恰好合奏来听。”
林黛玉未及答话,中间黄蔚先一声嘲笑,道:“四姐姐是家里下棋下得最好的,偏如许说,是用心笑话我们?不过是林姐姐不爱比强争胜,以是分得出心。”拉一拉黛玉,悄悄说:“别玩这个了,瞧四姐姐憋得嘴都歪了,怪吓人的。姐姐熟谙乐律,这会儿内里下雨,我们拿琴箫笙鼓来配雨声,好不好?”
恰这一日晚间,王夫人自忠献伯府返来,奉告章太夫人道:“刑部屠光宪五天前突发中风,昨日都城动静到这边,说已是没了。刑家本籍淳溪,南都城里也置了宅子供他家老太爷交游、老太太保养。老爷的意义是明日一早畴昔请安,如有能帮上手的就帮上一手。”
林黛玉却笑道:“我原倒是想争胜的,但是芊mm棋艺实在高,这排兵布阵才亮出来,就晓得明天自家只要输的份儿。好轻易装模作样,拿顺手胡应的两子唬住了她,你这小东西又凑过来一通乱嚷,坏了我的计算,看我不拧你!”说着公然伸手在她脸上悄悄一拧。
黄蔚笑道:“哎呀,倒是我不会说话了。mm虽姓林,可靠近都是一样的。”又问:“如何不睡中觉?这半晌你也费心。雨天亮光不好,虽在窗子底下,到底有限。mm爱看书是好的,可也留意伤了眼睛。”
因而就安排一应事件:请梨园班主来会账,商定今后再做堂会,另赏一众优伶乐工两桌上等席面;府中头脸的管事、媳妇等也各按等份与了物事,一样不过是些酒菜果肴、尺头布匹,虽多琐细,到底一份情意,送他一班人欢欢乐喜出门去。然后叮咛管事的来,依例清算明日去屠家的唁礼并与其家人的补品药材之类,预备车马侍从,等等。又因明日家里一众长辈女眷都要畴昔,因而就府中大小平常事件重新再作一番调派叮咛。待诸事议毕回房,已是夜深。洪氏走到林黛玉屋里,见她犹未睡下,忙搂住道:“我的儿,如何这时候还不歇着?”拉黛玉坐了,方奉告说:“屠大人的父亲曾拜在我们先老太爷门下,以是明儿我跟你叔叔都畴昔。你年纪小,这些处所也忌讳,就留在家里,或跟姊妹们一道儿说话,或本身看誊写字玩耍。有甚么事就打发人去跟老太太屋里的荷香说,明天她在这边上房里值守。”见黛玉一一应了,方催紫鹃等奉侍歇下。
这边洪氏到屋中,就瞥见林黛玉叮咛紫鹃将《缀裘》集子收到箱子放好。洪氏笑道:“如何这迟早就清算箱子?虽说你父亲就到了,凡是我们人还在这府里,姑太太就不肯放我们离了身边的。”
黛玉笑道:“理国公府有位琴师跟我小时的习琴徒弟是同门,外祖母常请了家来教我一二。”
黄蓉道:“我听人说六mm闹了半日,过来看看。如何倒静悄悄的?”一面说,一面四方傲视听辨。黛玉奉告说黄蔚费心困乏,已经睡下。黄蓉不免笑起来,又向林黛玉称谢,说:“六mm是个小人儿家,却自有事理行事,可贵与人投缘,我们常日相处,心肠一软也就这般纵了。还请林mm勿怪。”
少时洪氏过来,见黛玉这边早已打扮整齐,笑道:“我的儿,不幸这么焦急,你父亲晓得了,还不晓得该如何疼你。”因叮咛白微:“到二门上问问,去扬州的小子们可返来了?”
章太夫人闻信先是吃了一惊,说:“这屠光宪跟咱家三老爷是同年。年纪并不大,如何俄然就去了?可见世事无常。”因向王夫人道:“我记得他到刑部做郎官前也在大老爷手底下做过事,虽只几个月,倒是个得力的。现在竟可惜了。也不晓得他家老太太如何个哀恸。说不得,还是当即畴昔看一看的好!”
上回说到因章太夫人叮咛,黄府里又接连唱了几天戏。林黛玉也将《艳云亭》看了全本,非常满足,只是挂念老父,想着章回当是到了扬州,不两日即能来南京父女团聚,心中期盼欢乐;下一时又想到林如海此番请辞,举家偿还姑苏故里,虽说先前已然做了很多预备,真正临行,必然另有一番繁忙,恰好本身不在扬州,不能为老父解忧分劳,如此又有非常的歉疚不安。但是可幸者,此去扬州的乃是表兄章回,人虽年青,却沉稳精干、详确殷勤,想来当能为父亲臂助。她心中既然有事,看戏玩乐的兴趣不免就减了。
而后两人又合奏了一个《平沙落雁》,黛玉合奏了《樵歌》,黄蔚用笛子吹奏了一曲《忆故交》。黄蔚道:“这个原该是羌笛之类的曲子,拿笛子来吹,毕竟不得滋味。”
黛玉却笑道:“mm不过是未经分袂,才不得三味,与笛箫之类何干?”因而重整衣衿,调弦拨指,恰是《阳关三叠》。
黄蔚不得已,只能跟着到黄蓉处,却不肯与黄蓉看书、与黄芊下棋,也不肯同黄莉挑花、与黄蓓压线,闲坐又无趣,满屋乱窜,搅得满屋不宁。忽而见与黄芊对弈的林黛玉,手里拈着围棋子,头却侧向菱窗,目光神情显在纹秤以外,黄蔚忙凑畴昔问:“姐姐闻声了甚么妙音?”
黛玉闻言,立时盈盈下拜,说:“多谢婶婶。”
黄蓉点点头,又细看那湘妃榻上,笑问:“mm倒是看的甚么书?可风趣?”却见那书册翻开一页,上头恰是《浣纱记》几个字,不免就愣一愣,说:“mm专爱看曲辞戏文?”
青禾笑道:“我留意听着呢,叔太太才刚起来,正穿衣裳。女人这仓猝忙的一问,指不定又惊着了她。”
洪氏忙扶了她起来,笑道:“一家人如何还说两家话?如许多礼,我可不喜好。”又说:“我听翡纹、荷香说你今儿没睡中觉,这会子必然累了。还不快歇着?别明儿你父亲就到了,偏顶着葡萄水泡眼睛去迎,把他吓一大跳,那才叫真热烈呢。”
一时就听人说“二女人来了”,倒是黄蓉走出去。林黛玉忙起家相接,问:“二姐姐如何来了?内里雨正大,路上可湿滑。”
黄蓉道:“你放心。敢应允了你,我内心就是稀有的。”
黄蔚寂然正坐,曲毕又玩味再三,方问:“姐姐是想起来了先伯母?但是两度悲愁,细分却似有分歧。”
黛玉笑道:“我也是随便一学,称不起一个‘善’字。一会儿可不准笑我。”
黛玉闻谈笑道:“既如许,我稍后就写个书单给二姐姐,二姐姐可不准推委。”
黄蔚笑道:“谁说雨天就玩不成的?那山子间的水磨舂房,无水不成活儿。现在雨大,恰好蓄起水来,看它高低行动,岂不比那笼里的鸟雀、呆呆的草树强百倍?”一边就叮咛跟的丫环婆子速取蓑衣雨笠并屐子来。
次日一早,屠家的讣告至,黄府世人各自出门。黛玉并黄蓉等诸女送章太夫人、王夫人、洪氏、崔氏、柴氏到垂花门下登车,车行至望不见,方才回转。黄蓉便邀姊妹们都到她那边去。黄蔚道:“呆屋子里也闷,还是往园子里逛才好玩。”世人都笑:“这丫头可不是玩疯了?这几天明显都在园子里跑。”到底都拥着往花圃去了。
孰料一行未及园门,天上泼喇喇大雨突降。世人仓猝就近避了,一边又有笑黄蔚的,说:“啊呀,这下可不能如你的意,下雨玩不成了!”
黛玉道:“我也没细心上过几年学,文章经史、诗词曲赋,到眼就看,并无特别爱的。这番过来,身边也没带书。前日得着这个,恰本日无事,就拿着看了。还没翻得几页。姐姐常日看甚么书?”
黄蔚道:“我晓得,大凡口里谦善说不善的,都是部下有真章。只要姐姐不藏私,我想笑都笑不着呢。”
黛玉道:“多谢姐姐提示,也只看一会子,略消遣消遣就罢了。”
黛玉道:“可不是?现在被打回了原型。我还是早一步认输,免得前面被杀到丢盔卸甲,白白叫看了一次李鬼。”
洪氏鼓掌向林黛玉笑道:“这下可放心了?到底叫你给盼来了。”随口赏了报信的小厮,又拉了黛玉,道:“走,我们去姑太太跟前——你父亲既到,总要洗尘拂尘,我们问章程去。再有你父亲有甚么风俗忌讳,屋子天井安插之类,也得你多多极少操心。”因而欢欢乐喜,一起往章太夫人上房去——
黄蔚忙问:“姐姐的外祖母也喜好听姐姐奏曲儿?”
黛玉听她言语,想及那集子中公然不乏村俗野贱、缠绵旖旎,能动心移性、勾人神魂,不由得惊悚羞惭,忙道:“姐姐教诲,我记着了。今后定不再看。”
好轻易消停,林黛玉回房换衣,才出门,就听前面黄蔚也跟了来,上前挽住了手,兴冲冲说:“我也不耐烦跟她们玩。恰好我们玩我们的去。”林黛玉笑道:“那你出来时可奉告了?需求说一声的好。”遂命青禾与黄蔚的大丫环闻莺两个一起,归去申明并代为告罪。一会儿到上房,院门上荷香已经候着,见两人忙迎上来,笑道:“传闻林女人和六女人要伴雨调音,奴婢大胆,就先把老太太小佛堂中间的一声轩给翻开了。只是里头的箫笛琴具,还得六女人拿了钥匙来才气取。”
这边紫鹃上前,道:“女人也劳了半日的神,不如屋里歪一歪。”黛玉道:“我倒觉着还好。看外头雨势,怕一时不得歇,天也要黑得早。这会子睡了,早晨顶着大精力听雨声,又有甚么意义。我看会子书就行。你倒碗茶来。”紫鹃无法,晓得不好劝,只得重新沏了酽实的茶汤奉与黛玉。黛玉就将前些日章回送来的《缀裘》集子里拿了一两册,在窗台下湘妃榻上坐了,把笔墨细细品玩。
黛玉这才清算去睡。次日,又一大夙起家,一面叫紫鹃打扮,一面打发青禾:“去看婶婶起了未曾。”
这边黄蓉正拿着书低了头入迷,蓦地听她问,方回过甚来笑道:“我也是胡乱看。家里正教《文选》,就跟着读几篇诗。”因拉了黛玉向窗边坐下,款款奉告道:“前几日家里热烈,mm听戏,听到喜好处,寻了本子来读也是常理。只是戏文毕竟小道,说到底,初不过乡俚贩子、贩夫走狗的玩意儿。虽有文人士大夫笔墨修撰,脱略俗声、渐成风格,毕竟另有很多闺阁不宜之处。偶尔戏台上对付旁观尚可,拿了曲本逐字逐词细究,就不是我等平常该做的了。mm年纪小,不知深浅,一时看了也还罢了;但若以此榜样,设身立事,言行中带出一二来,旁人不究根底,只当骨子里也这般低俗粗陋,则于家门、于己身,便都成了大不堪了。”
听得这话,黄蔚神采就沉下来了。中间黄芊笑道:“二姐姐说得虽有理,可莫非不晓得我们六女人生来跟三哥哥是一个脾气,就爱这些东西机括?不如就让她去。”
两人说着话,这边屋里丫环们早围住服侍换衣。为的便利吹奏器乐,衣服都换作了窄袖,又拿一对宝蟾抱月的金坠脚压住衣衿。一应清算整齐,表姊妹两个才笑嘻嘻往那乐室一声轩里去。见琴、筝、箫、笛等各各安好,一炉素香高雅平淡。黛玉、黄蔚更未几言,一个操琴,一个弄筝,恰成《雨打芭蕉》,指尖灵动,轻巧安闲,将那本来凄婉怨悱之曲,奏成一派欣悦明朗。一曲既终,两人四目相视,不由发笑出声,内心俱是满满欢乐。
黄蓉见她害怕,忙揽住她身子,柔声安抚道:“也不必如此,矫枉过正,君子不取。只将这些做消遣就是。至于常日看书,论到堂皇大气、风雅正统,还当从经籍文籍上来,诗经、离骚、魏晋古诗、唐宋新律……可看的不计其数。且不止男人可看,女子更可一观。家里虽不敢说汗牛充栋,但凡是mm想瞧甚么,奉告一声取来便是。”
黛玉一听,忙问:“我爹爹明朝就到南京了?”
黄蔚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叫揽翠家去拿了。”又奉告林黛玉说:“前两年刚学笛子的时候,吹的不大好,我家太太、老爷都嫌,叫不消学了。老太太传闻,就让今后都到这边来练,连同其他的乐器一道儿,也都给备齐了,还专门指了箱柜让我放工具。”
黛玉点头道:“公然天下的长辈都是普通。”
白微应了,还未及回身,外头就有报说:“回少爷打发人送信,说林老爷本日午后到清冷门。动静一并报了这边大老爷和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