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中
黄芊又催黄蔚梳洗。黄蔚问:“又没别的事,尽管催我何为?”
洪氏却一本端庄道:“伉俪一体,本是正理。那里就有甚么可臊的。这话就是大阿哥来,我也敢说。”
林黛玉既到翕湛园中,就有人禀告说黄幸、林海、章望都在堂上坐。黛玉说:“不成惊扰。先往前面屋中去。”又问陈、钱两位姨娘。下人回说在园东首正房侧厢,正与伍、申几位管事媳妇看着搬运东西,盘点物什。黛玉便带人畴昔。那边见黛玉走来,仓猝施礼。伍生家的就请黛玉检察屋中安插。黛玉笑道:“伍嬷嬷素知父敬爱好,实在无甚不当。”
中间王夫人、崔氏、柴氏闻言都笑,说:“外甥孙女不过是挪到客居园子里,并不出府,老太太就这么焦急挂记,公然是把亲孙女儿们都靠了后。”
黛玉笑一笑,点着那未派完的东西道:“你只想着这边,却未算及都城外祖母家那头姊妹兄弟。下月就是中元,怎好失礼?且就算没这一桩,算来相互也有大半月未曾通消息,正该遣手札去。幸亏表兄详确,伍嬷嬷做事殷勤,为我全了礼数情意。”因叫紫鹃:“开匣子取冰梅笺子来。”
黄蔚一听,当时拉下脸来,身子一扭,说:“章表哥是去接林伯伯,与这些个东西有甚么干系。我不去。林姐姐的情意,我也只领林姐姐的情。”
黄芊道:“如何没别的事?你才只谢了林姐姐,还未曾谢章表哥——若不是他帮手从扬州捎带了来,我们也得不着这些东西呢。我跟二姐姐说了,先过来谢林姐姐,完了恰好顺道往那边去。”
两人这边正梳洗打扮,黄蓉、黄莉、黄芊、黄蓓前后走来,都向林黛玉伸谢。黄芊更是簪了那玉蝶珠花,身上又特地穿一身玉色根柢绣五彩胡蝶花鸟的对襟褙子,在姊妹们跟前盈盈转了两圈,嘴里问:“如何?可相衬得紧?”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章太夫人忍俊不由,恰王夫人走来,忙奉告王夫人,几人又笑了一场,王夫人方对章太夫人说道:“母亲叮咛的,我这边早上心了。只是林叔叔这趟来不比前次,家眷主子都齐备,虽只小住几日,总不好各处罚开。摆布翕湛园也大,中间有百般隔拦,两边有备弄,就三四家人一起住着也无妨,又不必狠清算。不如就容我偷个懒,还搁这里头?”
一时章太夫人那边又传晚餐,来人请黛玉。黛玉便问洪氏可在园里,与她同去上房。这边章太夫人见她二人来,喜道:“公然还如许密切好。”又奉告说外间爷们儿开了宴席与林如海拂尘,内眷这边虽无新客至,团聚之情殊无差别,也还是摆开首一等的席面来。章太夫人又向黄蓉以下众孙女道:“只当为林丫头贺一家团聚之喜,你们姊妹要好的,本日就敞开了高欢畅兴吃几杯酒也无妨。”
林黛玉就轻叹了一口气。青禾忙问:“怎的?女人我说的有不对?”
这边世人见章、黄一行来到,纷繁上前见礼。又听闻林黛玉随洪氏在彼,莫不急遣头脸仆妇请见,并告失礼。洪氏遂指导黛玉只先接了各家帖子,又令相随的谈嬷嬷代为请安,道此处不甚便宜,且待今后再作相见。如此辰光倏忽,就听一叠声说扬州船来了。黛玉也顾不得抛头露面,戴妥了帷帽,就与洪氏等一齐站在船埠上往江中了望。公然一列船队迤逦,抢先一条的船头上两小我长身玉立,衣衿当风——恰是林如海与章回。黛玉喜不自胜,却转眼先看洪氏。洪氏笑道:“好赖是到了。这会子人多事忙,我们女娘家的且不添这个乱子,等他们都闹腾完了再见礼罢。总不怕他跑丢。”因而带林黛玉转回到前面车中相避。
黛玉这才放心,一面让洗漱打扮,又问各处礼品可曾送去。紫鹃回说已经都送到了。公然话音未落,就听外头连续串脚步直奔出去,恰是黄蔚,手里擎着一物,乃是一只巴掌大的芦花翠鸟纹椭圆漆盒。黄蔚一见黛玉,连声问道:“姐姐起了?昨夜睡得可安稳?我今儿夙起就得着这个,姐姐真肯送我?”
洪氏笑道:“姑妈放心。我当林丫头本身亲闺女呢,就再粗心粗心,也不能错过了她的事体去。”
林如海一一报答请安,方请各自回舆。待世人拜别,然后才与黛玉相见。林黛玉得见老父,早是泪盈双睫,伏身下拜,却被林如海一把揽住到怀中。总算记得犹安闲外,父女相对哭笑两声,终究忍住,拭了眼泪,联袂向章望、黄平、黄年等走来。这边章回也早与父母相见,又与黄平、黄年施礼。见林氏父女过来,便安排挤发:因林如海大病初愈,又水陆颠簸,故不令骑马,还乘一顶四人大轿;章回骑马在旁。林家内眷、婢女各乘小车,又有主子健妇押送家什物品在后。一行浩浩大荡,就往青塘尚书府直奔而去。不在话下。
章太夫人道:“你几个又来咂甚么醋?早都说了,我亲妹子只得这么一点血脉,我不格外疼她,谁疼?”一抬眼,又看到洪氏咬着嘴唇笑,忙道:“你也不必说了,我们只看她父亲打扬州又带了甚么好东西来为是。”
章太夫人道:“也罢。就让底下人收支时更谨慎些。只是我舍不得你妹子跟侄女儿。才在眼跟前几天,又得给人还归去。”
洪氏就趁机说了要带着黛玉去清冷门船埠上驱逐的事。章太夫人点头道:“玉儿去接她爹爹,这是该当的。你倒是去接儿子,莫非还当他长不大?”
这紫鹃原是素知林黛玉情意的,闻唤,先不取那花笺,只在桌案上铺好大纸,又研磨润笔,一应预备毕,方才走去箱子里取那装笺纸的匣子。黛玉坐在案前,细思与黄府、贾府世人礼品,随思随写,一遍标注完,又逐人逐样考虑定,写成笺子,方命紫鹃、青禾、青苗、雪雁等一齐脱手,先将与黄府诸人的土仪一份份备妥;因夜色已深,为免惊扰,定了明日一早送去各房。如此动静,天然有洪氏几趟地探听,但见黛玉精力甚足,又在兴头上,只得笑笑随她去了。只再送体味酒的茶汤来,看她喝了,又叮咛丫环们说:“明日谁都不准扰了女人睡梦,凭甚么时候她自家醒了,再服侍起家不迟。”世人领命。一夜无话。
世人又笑,公然就命取林家的礼单来看。章太夫人因向黛玉道:“玉儿尽管你父亲跟前去。在这里坐着,我老婆子是不怕笑的,就怕你伯母婶子们脸皮子薄。”林黛玉会心,起家辞职,叫丫环嬷嬷们拥着往翕湛园去。章太夫人乃命身边丫环荷香:“跟着林女人一道儿畴昔,看有甚么说的,裁度着随时措置。”
因而次日黛玉睡醒起家,已过辰正,慌得就叫梳洗。青禾等抿嘴笑道:“女人不忙,原是叔太太叮咛让放心安睡。且我们老爷也好,这府里老太太、太太们也好,都为的昨日喜好,劳动了神,这会子也都还没大起。已经传话说免了早上的问安,等昼饭再一处吃去不迟呢。”
一番话说得章太夫人大笑,指着她跟洪氏,直道:“你们这两个没皮没臊的,怪道好丫头敢说‘大阿哥来’,本来是晓得你这个大嫂子最没个正形,甚么话都敢往外吐!幸亏林外甥还把玉儿托给你们照顾,我看迟早带坏了才是端庄。”说着向林黛玉一招手,道:“玉儿快过来,别叫这两个自顾自的活宝带没了形!”
因而饮宴欢乐,至晚方散。黛玉因被多劝两杯果酒,虽不甚上头,到底亢奋难眠。回到屋中,紫鹃等奉侍着吃体味酒茶,就拿过桌上红纸票据分拨给各处的礼品。粗粗派过一遍,竟另有大半残剩。青禾笑道:“这也太凑趣了。那里就购置下这很多?倒显得华侈了表少爷的美意。”
伍生家的闻言也笑,说:“既如许,老奴就厚着脸,先拟个分拨法儿来。但还要借大蜜斯身边两位女人助力,才敢全数答允安妥。再有其他书画安排,古玩顽器,也得有她们照票据比对,免得我们老婆子目炫误事。”
却说洪氏携林黛玉到上房,章太夫人听得林如海午后便到,也非常欢乐,打发人去请王夫人来,一边说道:“给外甥预备的屋子,我要亲身看安排。”
她这边说,一旁陈姨娘也递过一个红纸的票据来。黛玉也不忙接,只笑道:“伍嬷嬷这上头原是最老道的,姨娘也一贯得父亲奖饰妥当。且容我还是偷个懒。”
本来那盒子内里看时,不过是平常剔红,全无希奇;但是揭了盒盖,便可见里头两尾磁石雕成的小鱼,一黑一白,首尾追逐,团团不止,若再将盒子盖起,磁石鱼儿又复安好。黄蔚夙起一见,当下爱不释手,但也知此物不凡,她脾气本就爽快,拔脚跑来便问。
至清冷门,船埠上早有一群人相候。除了黄家大管事杨正林,并林家先一步到这边预备的老管事伍生,这两个带的人以外,更有很多在宁的世家宿宦、耆老阁臣,传闻林如海表辞离任盐政,此番奉旨平常州外祖母文华公吴太夫人跟前贺寿行孝,本日到达南京,先到姨母表兄处拜见,因而一齐都来驱逐。粗粗望去,仅执事仪仗商标便有黄、王、谢、顾、袁、陆、李、萧等一二十家;又有连片的彩棚,设席张筵、和音吹打,乃是各家郊迎之礼。林黛玉不知其故,因问洪氏:“本日恰有朱紫重臣降落?”洪氏笑道:“你父转授观文殿学士,恰是既贵且重。”
伍生家的又说:“大女人的东西,是依前番表少爷捎来的票据清算的,周柱家的一起照看着送到侧边女人屋里。但是这会子就去瞧一瞧?”黛玉点头,说可。世人忙拥着往她屋里去。就见地上一溜排了5、六口楠木大箱,又有7、八只带盖的篾筐竹篮,各各封贴周到。黛玉不由奇道:“怎就有这么很多?”
黄蔚道:“穿戴的玩意儿千千万,那里有这个风趣?我若恼它,岂不就真成了笨伯,现妆演一出买椟还珠了?可见姐姐最知我心。”说得黛玉忍不住又笑。抬目睹她头发狼藉,想来也是未及打扮就一起跑来,便问:“可洗了脸未曾?恰好一起。”黄蔚笑嘻嘻应了。
却说章望等接了林如海一行,到尚书府,黄幸也下衙还家,就在府门前相迎。兄弟一众直往上房拜见了章太夫人,而后黄幸、章望引着往翕湛园去了。这边林黛玉伴着章太夫人在上房,大丫环领伍生家的与陈姨娘、钱姨娘平分两拨出去施礼。章太夫人与她几个都温言嘉许几句,又给了厚封,打发她们去了,然火线点着头,抚着林黛玉手,道:“到底是你家出来的。描述举止也还罢了,晓得端方,晓得畏敬,就算可贵。林丫头也不消再费事,我这里也放了心。”
伍生家的笑着回道:“因表少爷提示,分外多购置了些土仪。只是我们究竟不晓得好歹,便干脆都拿过来,等大女人指导分拨。”
黛玉笑笑点头,叮咛紫鹃、青禾相随她去。本身则应了陈、钱两位姨娘之情,且在屋中安坐,一面吃茶,并闲说两句扬州别后景象,一面也偶尔分神看一看世人搬运分拨。那林家一众主子也都是老办事的,又得伍生家的批示调剂,未几一会儿就百般归位,清算得大差不差了。只那些土仪,仍旧依箱依筪搁住,只待晚间黛玉得空,再作详确分拨。黛玉方笑道:“本日事烦繁忙,好歹俱毕,姨娘们快去看顾本身的屋子罢。有甚么需求的,叮咛小丫头来奉告我说。”陈姨娘、钱姨娘这才各自辞职下去。
几下清算伏贴,外院便传话说车轿已在门口,章望、黄平、黄年亦在前厅相候。洪氏、黛玉赶紧到垂花门登了青帷小车,至轿厅,换乘大轿,用舆夫四名,四周护持十名,洪氏悄悄奉告黛玉说:“到底这厢是客,你叔叔又不准张扬,只能如此了。比及常州,出门自当是八人的。”一时起轿。章望、黄平、黄年都骑了马,在轿前相引。
黛玉红着脸含混应了,但见洪氏、王夫人都看着本身笑,不由一发低下头去,内心却不免想公然其间与外祖母家大分歧:贾母跟前,凤姐儿当然善说善笑,尽情无拘,言语罕涉贾琏;至于邢、王,除非确有事情禀告,等闲更不提及二位母舅,何尝见出面前这等风致?似作狎昵轻浮,实在爱重深厚——因而忽而就想起先祖母祖父比诗斗文的典故,又浮出本身幼时父母戏谑调笑的模糊影象景象,如此追思,一时就恍忽神游了。所幸章太夫人等都当她少年人脸嫩害臊,也不更多调侃逗趣,倒是端庄议论起林如海一家到宁后诸般事件。言语间就议定了翕湛园中房舍安排,又排挤了日夜两班人手,如何应卯、如何束缚,等等。一行人随后至园中,章太夫人亲身细查了先头安插,这才放心,拍着林黛玉手,笑道:“明天你且在这里委曲一早晨,凡是有一点不稳妥,明天就还回我屋里住着。”又丁宁洪氏说:“我就不盯着你了。但玉儿家里并没其他端庄的娘母长辈,你做婶娘的,又住得近,夜里多少替她留着神。”
王夫人笑道:“母亲这话,是用心叫我们咂醋。哪有阿姨跟亲外甥抢他独养闺女的?且再扣着阿好妹子,就章家表弟不声响,传到常州外祖母那头去,怕老太太不亲笔手札来骂!好赖您也霸着她两个这么很多天,就让小辈儿们也多到处、过过瘾头也值当。”
洪氏道:“那我跟我家老爷去接兄长,姑妈还挑得出理儿不?”
这边林黛玉听她们说话无拘,早悄悄避到了最下首,现在章太夫人相招,只得渐渐走过来。这边三个一见,洪氏和王夫人相互目光一接,忍不住又是一通笑。章太夫人一转念,立时会心,自家也笑出来,道:“罢了罢了,叫你们带累得我也胡涂了。”又拉了黛玉挨着身边坐下,道:“这些都是打趣。一家人亲密切密、热热烈闹的最好,实在并不必介怀避讳。你祖母当年也最爱听爷娘兄嫂说话的。”
世人听了,不免都笑,说道:“这丫头,如何又钻起牛角尖来?也罢,谁还不晓得你跟你林姐姐好的?”还是林黛玉跟她笑道:“蔚mm不晓得,彼时我还真托了章表哥照顾物什,就怕底下人不知轻重,路上磕碰破坏了。”黄蔚这才点头,跳下海棠凳,道:“既如许,我头梳好了,这便畴昔吧。”世人又笑,只说:“这个辰光点儿畴昔,也不晓得蹭朝饭还是点心。”因而就在林黛玉屋中一起用早餐。黛玉趁空打发人去问林如海、章望、洪氏等是否起家。一会儿回说林如海得黄幸、章望相邀,方才起家后就径直往那花圃子里去了,林如海也叮咛不成惊扰黛玉安息;洪氏、章回则还在翕湛园中,才刚用过早餐,并无他事。黛玉方命青禾前去奉告。洪氏自欢欢乐喜,就在那边屋中预备茶点生果,接待她姊妹们不提。
这边林如海一行登岸,见礼叙话、水酒扫尘各种,也未几记。林如海再三谢过世人,道:“私事闲游,未敢惊扰处所,不承望累蒙贵步接迎,愚生何故克当。”世人纷繁道:“垂白叟国之股肱,现在秉旨意奉慈亲,孝善动天,岂能不敬。何况世交之谊,原当如此。”遂又命随行子侄辈与林如海见礼。
林黛玉见她如此,顿时发笑,道:“天然是给你的。那日斗鱼,我便想起家里也有这么一件,今番恰好带来。”又说:“盒子是一样的。给其他姊妹的,我都放的珠花,玉雕的蛱蝶蜻蜓,平常也能穿戴。只你这个,放了这么对鱼儿。原另有些担忧你瞥见了会恼,如何就跟别的不一样。现在公然还是我多心。”
章太夫人笑着点头,说:“如许才好。”带着世人还回上房院中。一道儿用了午餐,王夫人方请辞职,洪氏也带着林黛玉回房换衣。
章太夫人闻言,向摆布笑道:“你这皮塌子,甚么话当着侄女儿就出口,也不怕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