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归到享堂,是夜闻风雨之声,如人战敌。角哀出户观之,见伯桃驰驱而来,言曰:“弟所焚之人,不得其用。荆轲又有高渐离互助,不久吾尸必出墓矣。望贤弟早与迁徙他处殡葬,兔受此祸。”角哀曰:“此人安敢如此凌辱吾兄!弟当力助以战之。伯桃曰:“弟,阳人也,我皆阴鬼:阳人虽有勇烈,尘凡相隔,焉能战阴鬼也?虽茎草之人,但能助喊,不能退此强魂。”角哀曰:“兄且去,弟来日自有区处。
次日,裴仲到馆中看望,将胸中疑义查问角哀,试他学问如何。角哀百问百答,议论如流。裴仲大喜,入奏元王,王立即召见,问富国强兵之道。角哀首陈十策,旨切当世之急务。元王大喜!设御宴以持之,拜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段百匹。角哀再拜流涕,元王大惊而问曰:“卿痛哭者何也?”角哀将左伯桃脱衣并粮之事,一一奏知。元王闻其言,为之感慨。诸大臣旨为怜惜。元王曰:“卿欲如何?”角哀曰:“臣乞乞假,到彼处安葬伯桃己毕,却返来事大王。”元王遂赠己死伯桃为中大夫,厚赐葬资,仍差人蹋随角哀车骑同去。
习习悲风割面,蒙蒙细雨侵衣。催冰酿雪逞寒威,不比他时和蔼。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露还微。天涯游子尽思归,路上行人应悔。
长途苦雪寒,何况囊无米?
次日,雪越下得紧,山中仿佛盈尺。伯桃受冻不过,曰:“我思此去百余里,绝无人家;行粮不敷,衣单食缺。若一人独往,可到楚国;二人惧去,即使不冻死,亦必饿死于途中,与草木同朽,何益之有?我将身上衣服脱与贤弟穿了,贤弟可独赘此粮,于途强挣而去。我委的行不动了,宁肯死于此地。持贤弟见了楚王,必当重用,当时却来葬我未迟。”角哀曰:“焉有此理?我二人虽非一父母所生,义气过于骨肉。”我安忍独去而求进身耶?”遂不准,扶伯桃而行。行不十里,伯桃曰:“风雪越紧,如何去得?且于道旁寻个歇处。”
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繁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葬。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探梅诗窖多清趣,路上行人欲销魂。
寒来雪一尺,人去途千里。
伯桃曰:“若旨饿死,白骨谁理?”角哀曰:“若如此,弟甘心解衣与兄穿了,兄可费粮去,弟宁死于此”‘伯桃曰:“我乎生多病,贤弟少壮,比我甚强;更兼胸中之学,我所不及。若见楚君,必登显宦。我死何足道哉!弟勿久滞,可宣速往。”角哀曰:“令兄饿死桑中,弟独取功名,此大不义之人也,我不为之。”伯桃曰:“我自离积石山,至弟家中,一见仍旧。知弟胸次不见,以此劝弟求进。不幸风雨所阻,此吾天命当尽。若使弟亦亡于此,乃吾之罪也。”
贤哉左伯桃!陨命成人美。
两死诚何益?平生另有恃。
角哀是夜明灯燃烛而坐,感慨不己。俄然一阵阴风飒飒,烛灭复明。角哀视之,见一人于灯影中,或进或退,模糊有哭声。角哀叱曰:“何人也?辄敢夤夜而人!”其人不言。角哀起而视之,乃伯桃也。角哀大惊问曰:“兄阴灵不远,今来见弟,必有变乱。”相桃曰:“感贤弟影象,初登仕路,奏请葬吾,更赠重爵,并棺椁衣衾之美,凡事十全。但坟地与荆轲墓相连近,此人活着时,为刺秦王不中被戮,高渐离以其尸葬于此处。神极威猛。每夜仗剑来骂吾曰:‘汝是冻死饿杀之人,安敢建坟居吾上肩,夺吾风水?若不迁徙他处,吾发墓取尸,掷之田野!’有此危难,特告贤弟。望改葬于他处,以免此祸。”角哀再欲问之,风起俄然不见。角哀在享堂中,一梦一觉,尽记其事。
角哀辞了元王,径奔粱山空中,寻昔日枯桑之处。果见伯桃死尸尚在,颜貌如生前普通。角哀乃再拜而哭,呼摆布唤集乡中父老,卜地于浦塘之原:前临大溪,后靠高崖,摆布诸峰齐抱,风水甚好。遂以香汤林浴伯桃之尸,穿戴大夫衣冠;置内棺外椁,安葬起坟;四周筑墙栽树;离坟一十步建享堂;塑伯桃仪容;立华表,柱上建牌额;墙侧盖瓦屋,令人看管。造毕,设祭于享堂,抽泣甚切。乡老从人,无不下泪。祭罢,各自散去。
角哀捱着酷寒,半饥半饱,来到楚国,于旅郧中歇定。次日入城,问人曰:“楚君招贤,何由而进?”人曰:“宫门外设一宾馆,令上大夫裴仲采取天下之士。”角哀径投宾馆前来,正值上大夫下车。角哀乃向前而揖,裴仲见角哀衣虽蓝缕,器宇不见,仓猝答礼,问曰:“贤士何来?”角哀曰:“小生姓羊,双名角哀,雍州人也。闻上国招贤,特来归投。”裴仲邀人宾馆,具酒食以进,宿于馆中。
背手为云覆手雨,纷繁轻湾何必数?君把守鲍贫时交,此道古人弃如土。
比及天晓,淋雨不止。角哀留伯桃在家,尽其统统相持,结为昆仲。伯桃年长角哀五岁,角哀拜伯桃为兄。一名一日,雨止道干。伯桃曰:“贤弟有王位之才,抱经纶之志,不图竹帛,甘老林泉,深为可惜。”角哀曰:“非不欲仕,亲未得其便耳。”伯桃曰:“今楚王谦虚求士,贤弟既有此心,何分歧往?”角哀曰:“愿从兄长之命。”遂清算些巷子费粮米,弃其茅舍,二人同望南边而停止不两曰,又值阴雨,羁身旅店中,盘赉罄尽,止有行粮一包,二人轮换负之,冒雨而走。其雨末止,风又高文,变成一天大雪,怎见得?你看:
并粮一人生,同业两人死;
次日,角哀再到荆轲庙中痛骂,打毁神像。方欲取火焚庙,只见乡老数人,再四要求曰:“此乃一村香火,若冒犯之,恐赂祸于百姓。”须舆之间,土人堆积,都来哀告。角哀拗他不过,只得罢久回到享堂,修一道表章,上谢楚王,言:“昔日伯并粮与臣,是以得活,以遇圣主。重蒙厚爵,乎生足矣,容臣后代经心图报。”词意甚切。表付从人,然后到伯桃墓侧,大哭一场。与从者曰:“吾兄被荆轲强魂所逼,去往无门,吾所不忍。欲焚庙掘坟,又恐拂土人之意。宁死为泉下之鬼,力助吾兄,战此强魂。汝等可将吾尸葬于此墓上右,存亡共处,以报吾兄并粮之义。回奏楚君,万乞听纳臣言,永保江山社稷。”言讫,掣取佩剑,自则而死。
二人行过歧阳,道经粱山路,问及樵夫,旨说:“今后去百余里,并无火食,尽是荒山郊野,狼虎成群,只好休去。”伯桃与角哀曰:“贤弟心下如何?”角哀曰:“自古道生养命。既然到此,只顾进步,休生退悔。”又行了一日,夜宿古墓中,衣服薄弱,北风彻骨。
天明,再唤乡老,问:“此处有坟附近否?”乡老曰:“松阴中有荆轲墓,墓前有庙。”角哀曰:“此人昔刺秦王,不中被杀,缘何有坟于此?”乡老曰:“高渐离乃其间人,知荆轲被害,弃尸田野,乃盗其尸,葬于此地。常常显灵。士人建庙于此,四时享祭,以求福利。”角哀闻言,透信梦中之事。引从者径奔荆轲庙,指其神而骂曰:“汝乃燕邦一匹夫,受燕太子毒养,名姬重宝,尽汝受用。不思良策以副重托,人秦行事,丧身误国。却来此处惊惑乡民,而求祭把!吾兄左伯桃,当代名懦,仁义廉洁之士,汝安敢逼之?再如此,吾当毁其庙,而发其冢,永绝汝之底子!”
伯桃视之,止有一塌,塌上堆积书卷,别无他物。伯桃已知亦是懦人,便欲下拜。那人云:“且未可讲礼,容取火烘干衣服,却当会话。”当夜烧竹为火,伯桃烘衣。那人炊办酒食,以供伯桃,意甚勤厚。伯桃乃问姓名。其人曰:“小生姓羊,双名角哀,幼亡父母,独居于此。乎生酷好读书,农业尽废。今幸遇贤土远来,但恨家寒,乏物为款,伏祈恕罪。”伯桃曰:“阴雨当中,得蒙掩蔽,事兼一饮一食,感佩何忘!”当夜,二人抵足而眠,共话胸中学问,终夕不寐。
骂讫,却来伯桃墓前祝曰:“如荆轲彻夜再来,兄当报我。”归到享堂,是夜秉烛以持。果见伯桃哽咽而来,告曰:“感贤弟如此,亲荆轲从人极多,旨土人所献。贤弟可柬草为人,以彩为衣,手执东西,焚于墓前。吾得其助,使荆轲不能侵害。”言罢不见。角哀连夜令人束草为人,以彩为衣,各执刀枪东西,建数十于墓侧,以火焚之。祝曰:“如其无事,亦望回报。”
言讫,欲跳前溪觅死。角哀抱住痛哭,将衣拥戴,再扶至桑中。伯桃把衣服推开。角哀再欲上前安慰时,但见伯桃神采己变,四肢撅冷,一不能言,以手挥令去。角哀深思:“我若久恋,亦冻死矣,身后准葬吾兄?”乃于雪中再拜伯桃而哭曰:“不肖弟此去,望兄阴力互助。但得微名,必当厚葬。”伯桃点头半答,角哀取了衣粮,带泣而去。伯桃死于桑中。先人有诗赞云:
左伯桃冒雨荡风,行了一日,衣裳都沾湿了。看看天气昏黄,走向村间,欲觅一宵宿处。远远瞥见竹林当中,破窗透出灯光,径奔阿谁去处。见矮矮篱笆,围着一间草屋,乃推开篱障,轻叩柴门。中有一人,启户而出。左伯桃立在檐下,仓猝见礼曰:“小生西羌人氏,姓左,双名伯桃。欲往楚国,不期半途遇雨。无觅旅邸之处。求借一宵,来早便行,未知尊意肯容否?”那人闻言,仓猝答礼,邀入屋内。
见一株枯桑,颇可避雪,那桑下止容得一人,角哀遂扶伯桃入去坐下。伯桃命角哀敲石取火,热些枯技,以御寒气。比及角哀取了柴火到来,只见伯桃脱得赤条条地,浑身衣服,都做一堆放着。角哀大惊,曰:“吾兄何为如此?”伯桃曰:“吾深思无计,贤弟勿自误了,速穿此衣服,负粮前去,我只在此守死。”角哀抱持大哭曰:“吾二人死生同处,安可分离?”
当年,齐国有管仲,字夷吾;鲍叔,字宣子,再个自幼时以贫贱交友。厥后鲍叔先在齐桓公门下信誉显达,保举管仲为辅弼,位在己上。两人同心辅政,始终如一。管仲曾有几句言语道:“吾尝一战一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吾尝一仕一见逐,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也。吾尝与鲍叔议论,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无益倒霉也。吾尝与鲍叔为贾,分利多,鲍叔不觉得贪,知我贫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以是古今说知心交友,必曰:“管鲍”。本日说两个朋友,偶尔相见,结为兄弟,各舍其命,留名万古。
春秋时,楚元王崇懦重道,招贤纳士。天下之人闻其风而归者,不成胜计。西羌积石山,有一贤士,姓左,双名伯桃,勒亡父母,竭力攻书,养成济世之才,学就安民之业。年近四旬,因中国诸侯相互兼并,行仁政者少,恃强霸者多,何尝退隐。后闻得楚元王慕仁好义,遍求贤土,乃携书一囊,告别乡中邻友,径奔楚国而来。迤俪来到雍地,时价寒冬,风雨交作。有一篇《西江月》词,单道夏季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