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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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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你看他灯光前叮咛八戒沙僧看管师父,他喜孜孜跳出方丈,径来佛殿看时,天上有星,月还未上,那殿里暗中暗的。他就吹出真火,点起琉璃,东边打鼓,西边撞钟。响罢,摇身一变,变做个小和尚儿,年纪只要十二三岁,披着黄绢褊衫,白布直裰,手敲着木鱼,口里念佛。比及一更时分,不见动静。二更时分,残月才升,只闻声呼呼的一阵风响。好风:黑雾遮天暗,愁云照地昏。四方如泼墨,一派靛妆浑。先刮时扬尘播土,次厥后倒树摧林。扬尘播土星光现,倒树摧林月色昏。只刮得嫦娥紧抱梭罗树,玉兔团团找药盆。九曜星官皆闭户,四海龙王尽掩门。

三藏道:“我们今住几日了?”行者道:“三整日矣。明朝向晚,便就是四个日头。”三藏道:“三日误了很多路程。”行者道:“师父,也算不得路程,明日去罢。”三藏道:“恰是,就带几分病儿,也没何如。”行者道:“既是明日要去,且让我今晚捉了妖精者。”三藏惊道:“又捉甚么妖精?”行者道:“有个妖精在这寺里,等老孙替他捉捉。”唐僧道:“门徒呀,我的病身未可,你如何又兴此念!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啊,却又不是害我?”

三众只坐到天晓,清算要行,早有寺僧拦门来问:“老爷那边去?”行者笑道:“不好说,昨日对众夸口,说与他们拿妖精,妖精未曾拿得,倒把我个师父不见了。我们寻师父去哩。”众僧惊骇道:“老爷,小可的事,倒带累教员,却往那边去寻?”行者道:“有处寻他。”众僧又道:“既去莫忙,且吃些早斋。”赶紧的端了两三盆汤饭。八戒极力吃个洁净,道:“好和尚!我们寻着师父,再到你这里来耍子。”行者道:“还到这里吃他饭哩!你去天王殿里看看那女子在否。”众僧道:“老爷,不在了,不在了。自是当晚宿了一夜,第二日就不见了。”

一宵晚话不题。及天了然,行者起来,教八戒沙僧清算行囊马匹,却请师父走路。此时长老还贪睡未醒,行者近前叫声“师父。”那师父把头抬了一抬,又未曾承诺得出。行者问:“师父如何说?”长老嗟叹道:“我如何这般头悬眼胀,浑身皮骨皆疼?”八戒传闻,伸手去摸摸,身上有些发热。白痴笑道:“我晓得了,这是昨晚见没钱的饭,多吃了几碗,倒沁着头睡,伤食了。”行者喝道:“胡说!等我问师父,端的何如。”三藏道:“我半夜之间,起来解手,未曾戴得帽子,想是风吹了。”行者道:“这还说得是,现在可走得路么?”三藏道:“我现在起坐不得,如何上马?但只误了路啊!”行者道:“师父说那边话!常言道,一日为师,毕生为父。我等与你做门徒,就是儿子普通。又说道,养儿不消阿金溺银,只是见景生情便好。你既身子不快,说甚么误了路程,便宁耐几日何妨!”兄弟们都伏侍着师父,不觉的早尽午来昏又至,良宵才过又侵晨。

行者道:“你好灭人威风!老孙到处降妖,你见我弱与谁的?只是不脱手,脱手就要赢。”三藏扯住道:“门徒,常言说得好,遇便利时行便利,得饶人处且饶人。操心怎似用心好,争气何如忍气高!”孙大圣见师父苦苦劝他,不准降妖,他说出诚恳话来道:“师父,实不瞒你说,那妖在此吃了人了。”唐僧大惊道:“吃了甚么人?”行者说道:“我们住了三日,已是吃了这寺里六个小和尚了。”长老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既吃了寺内之僧,我亦僧也,我放你去,只但用心细心些。”行者道:“不消说,老孙的手到就消弭了。”

行者虽是神通泛博,却也明理识时,见沙僧苦苦哀告,便就转意道:“八戒,沙僧,你都起来。明日找寻师父,却要用力。”那白痴闻声饶了,恨不得天或许下半边,道:“哥啊,这个都在老猪身上。”兄弟们思思惟想,那曾得睡,恨不得点头唤出扶桑日,一口吹散满天星。

掇起钵盂,着上凉水,转出香积厨,就到方丈,叫声:“师父,吃凉水哩。”三藏合法烦渴之时,便抬开端来,捧着水,只是一吸,端的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行者见长老精力渐爽,端倪舒开,就问道:“师父,可吃些汤饭么?”三藏道:“这凉水就是灵丹普通,这病儿减了一半,有汤饭也吃得些。”行者连声高高叫道:“我师父好了,要汤饭吃哩。”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淘米,烧饭,捍面,烙饼,蒸馍馍,做粉汤,抬了四五桌。唐僧只吃得半碗儿米汤,行者沙僧止用了一席,其他的都是八戒一肚餐之。家火收去,点起灯来,众僧各散。”

庙里城隍觅小鬼,空中仙子怎腾云?地府阎罗寻马面,判官乱跑赶头巾。刮动昆仑顶上石,卷得江湖波浪混。那风才然过处,猛闻得兰麝香熏,环珮声响,即欠身昂首旁观,呀!倒是一个仙颜才子,径上佛殿。行者口里呜哩呜喇,只情念佛。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搂住道:“小长老,念的甚么经?”行者道:“许下的。”女子道:“别人都安闲睡觉,你还念佛如何?”行者道:“许下的,如何不念?”女子搂住,与他亲个嘴道:“我与你到前面耍耍去。”行者用心的扭过甚去道:“你有些不晓事!”女子道:“你会相面?”行者道:“也晓得些儿。”女子道:“你相我怎的模样?”行者道:“我相你有些儿偷生搲熟,被公婆赶出来的。”

行者问道:“山神地盘,汝等这般无礼!在此处埋头结伙强盗,强盗得了手,买些猪羊祭赛你,又与妖精结掳,打伙儿把我师父摄来!现在藏在那边?快快的从实供来,免打!”二神慌了道:“大圣错怪了我耶。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不伏小神统领,但只夜间风响处,小神略知一二。”行者道:“既知,一一说来!”地盘道:“那妖精摄你师父去,在那正南下,离此有千里之遥。那厢有座山,唤做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做无底洞。是那山里妖精,到此窜改摄去也。”行者听言,暗自惊心,喝退了山神地盘,收了法身,现出秘闻,与八戒沙僧道:“师父去得远了。”八戒道:“远便腾云赶去!”好白痴,一纵暴风先起,随后是沙僧驾云,那白马原是龙子出身,驮了行李,也踏了风雾。大圣即起筋斗,一向南来。未几时,早见一座大山,阻住云脚。

行者听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师父,你忒不济,略有些病儿,就起这个意念。你如果病重,要死要活,只消问我。我老孙自有个本领,问道‘阿谁阎王敢起心?阿谁判官敢出票?阿谁鬼使来勾取?’若恼了我,我拿出那大闹天宫之性子,又一起棍,打入幽冥,抓住十代阎王,一个个抽了他的筋,还不饶他哩!”三藏道:“门徒呀,我病重了,切莫说这大话。”八戒上前道:“师兄,师父说不好,你尽管说好,非常不尴魀。我们趁早筹议,先卖了马,典了行囊,买棺木送终散火。”行者道:“白痴又胡说了!你不晓得师父是我佛如来第二个门徒,原叫做金蝉长老,只因他骄易佛法,该有这场大难。”

工夫敏捷,早过了三日。那一日,师父欠身起来叫道:“悟空,这两日病体沉疴,未曾问得你,阿谁脱命的女菩萨,可曾有人送些饭与他吃?”行者笑道:“你管他怎的,且顾了自家的病着。”三藏道:“恰是,恰是。你且扶我起来,取出我的纸、笔、墨,寺里借个砚台来使使。”行者道:“要怎的?”长老道:“我要修一封书,并关文封在一处,你替我奉上长安驾下,见太宗天子一面。”行者道:“这个轻易,我老孙别事无能,若说送书:人间第一。你把书清算伏贴与我,我一筋斗送到长安,递与唐王,再一筋斗转将返来,你的笔砚还不干哩。但只是你寄书怎的?且把书意念念我听,念了再写不迟。”长老滴泪道:“我写着:臣僧顿首三顿首,万岁山呼拜圣君;文武两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闻:当年奉旨离东土,希冀灵山见世尊。不料途中遭厄难,何期半路有灾迍。僧病沉疴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有经无命空繁忙,启奏当今别遣人。”

女子道:“相不着!相不着!我不是公婆赶逐,不因搲熟偷生。奈我宿世命薄,投配男人年青。不会洞房花烛,避夫逃脱之情。趁现在星光月皎,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你到后园中交欢配鸾俦去也。”行者闻言,暗点头道:“那几个愚僧。都被色欲勾引,以是伤了性命,他现在也来哄我。”就随口承诺道:“娘子,我削发人年纪尚幼,却不知甚么交欢之事。”女子道:“你跟我去,我教你。”行者暗笑道:“也罢,我跟他去,看他怎生摆布。”

那孙大圣精力抖擞,棍儿没半点差池。妖精自料敌他不住,猛可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泼货!那走!快快来降!”那妖精只是不睬,直今后退。等行者赶到告急之时,即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叫一声“变!”就变做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真身一幌,化阵清风而去。这却不是三藏的灾星?他便径撞到方丈里,把唐三藏摄将去云头上,杳杳冥冥,霎霎眼就到了陷空山,进了无底洞,叫小的们安排素筵席结婚不题。

立即取了钵盂,往寺前面香积厨取水。忽见那些和尚一个个眼儿通红,哀号哽咽,只是不敢放声大哭。行者道:“你们这些和尚,忒小家子样!我们住几日,临行谢你,柴火钱照日算还。如何这等饭桶!”众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行者道:“如何不敢?想是我那长嘴和尚,食肠大,吃伤了你的本儿也?”

行者闻得众和尚说出这一端的话语,他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叫一声:“你这众和尚好呆哩!只晓得那妖精,就不晓得我老孙的去处么?”众僧悄悄的答道:“实不晓得。”行者道:“我本日略节说说,你们听着: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龙,我也曾上天国大闹天宫。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渴时把玉帝的酒,悄悄呼了六七钟。睁着一双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暗澹,月昏黄;

拿着一条不短不长的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说甚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惫懒膭脓!一赶赶上去,跑的跑,颤的颤,躲的躲,慌的慌;一捉捉将来,锉的锉,烧的烧,磨的磨,舂的舂。恰是八仙同过海,单独显神通!众和尚,我拿这妖精与你看看,你才认得我老孙!”众僧听着,暗点头道:“这贼秃开大口,话大话,想是有些来源。”都一个个诺诺连声,只要那喇嘛僧道:“且住!你教员父贵恙,你拿这妖精不至紧。鄙谚道,公子登筵,不醉便饱;懦夫临阵,不死即伤。你两下里角斗之时,倘贻累你师父,不当稳便。”行者道:“有理!有理!我且送凉水与师父吃了再来。”

却说行者斗得心焦性燥,闪一个空,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来,乃是一只花鞋。行者晓得中了他计,赶紧回身来看师父。那有个师父?只见那白痴和沙僧口里呜哩呜哪说甚么。行者肝火填胸,也不管好歹,捞起棍来一片打,连声叫道:“打死你们!打死你们!”那白痴慌得走也没路,沙僧倒是个灵山大将,见得事多,就软款和顺,近前跪下道:“兄长,我晓得了,想你要打杀我两个,也不去救师父,独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杀你两个,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兄长说那边话!无我两个,真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兄啊,这行囊马匹,谁与看顾?宁学管鲍分金,休仿孙庞斗智。自古道,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望兄长且饶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寻师去也。”

他两个搂着肩,携动手,出了佛殿,径至后边园里。那怪把行者使个绊子腿,颠仆在地,口里“心肝哥哥”的乱叫,将手就去掐他的臊根。行者道:“我的儿,端的要吃老孙哩!”却被行者接住他手,使个略坐跌法,把那怪一辘轳掀翻在地上。那怪口里还叫道:“心肝哥哥,你倒会跌你的娘哩!”行者暗害道:“不趁此时动手他,还到几时!恰是先动手为强,后动手遭殃。”就把手一叉,腰一躬,一跳跳起来,现出原身法象,轮起金箍铁棒,劈脸就打。那怪倒也吃了一惊,贰心想道:“这个小和尚,这等短长!”翻开眼一看,本来是那唐长老的门徒姓孙的,他也不惧他。你说这精怪是甚么精怪:金作鼻,雪铺毛。隧道为门屋,安身到处牢。养成三百年前气,曾向灵山走几遭。一饱香花和蜡烛,如来叮咛下天曹。

八戒道:“哥啊,师父既是骄易佛法,贬回东土,在是非海内,口舌场中,托化做人身,发愿往西天拜佛求经,遇妖精就捆,逢魔头就吊,受诸忧?也彀了,如何又叫他害病?”行者道:“你那边晓得,教员父未曾听佛讲法,打了一个盹,往下一失,左脚下躧了一粒米下界来,该有这三日病。”八戒惊道:“象老猪吃东西泼泼撒撒的,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是!”行者道:“兄弟,佛不与你众生为念。你又不知,人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师父只本日一日,明日就好了。”三藏道:“我本日比昨分歧,咽喉里非常作渴。你去那边,有凉水寻些来我吃。”行者道:“好了!师父要水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我这荒山,虽有百十众和尚,却都只是自小儿削发的,发长寻刀削,衣单破衲缝。凌晨起来洗着脸,叉手躬身,皈依大道;夜来清算烧着香,虔心叩齿,念的弥陀。举头瞥见佛,莲九品,秇三乘,慈航共法云,愿见叆园释世尊;低头瞥见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万法中,愿悟顽空与色空。诸施主来啊,老的、小的、长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个个敲木鱼,击金磬,挨挨拶拶,两卷《法华经》,一策《梁王忏》;诸施主不来啊,新的、旧的、生的、熟的、村的、俏的,一个个合着掌,瞑着目,悄悄冥冥,入定蒲团上,牢关月下门。一任他莺啼鸟语闲争斗,不上我便利慈悲大法乘。是以上,也不会伏虎,也不会降龙;也不识的怪,也不识的精。你老爷若还惹起那妖魔啊,我百十个和尚只彀他斋一饱,一则出错我众生循环,二则灭抹了这禅林古迹,三则如来会上,全没半点儿光辉。这倒是好些儿不便处。”

行者喜喜好欢的辞了众僧,着八戒、沙僧牵马挑担,径回东走。八戒道:“哥哥差了,如何又往东行?”行者道:“你岂晓得!前日在那黑松林绑的阿谁女子,老孙火眼金睛,把他认透了,你们都认做好人。本日吃和尚的也是他,摄师父的也是他!你们救得好女菩萨!今既摄了师父,还从旧路上找寻去也。”

这一去,毕竟不知好歹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众僧道:“老爷,我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众和尚,每一人养老爷一日,也养得起百旬日。如何敢欺心,计算甚么食用!”

托塔天王恩爱女,哪吒太子认同胞。也不是个填海鸟,也不是个戴山鳌。也不怕的雷焕剑,也不怕的吕虔刀。往来往来,一任他水流江汉阔;上高低下,那论他山耸泰恒高?你看他月貌花容娇滴滴,谁识得是个鼠老成精逞黠豪!他自恃的神通泛博,便顺手架起双股剑,玎玎珰珰的响,左遮右格,随东倒西。行者虽强些,却也捞他不倒。阴风四起,残月无光,你看他两人,后园中一场好杀:阴风从地起,残月荡微光。阒静梵王宇,阑珊小鬼廊。后园里一片战役场,孙大士,天上圣,毛姹女,女中王,赌赛神通未肯降。一个儿窜改芳心嗔黑秃,一个儿圆睁慧眼恨新妆。两手剑飞,那认得女菩萨;一根棍打,狠似个活金刚。响处金箍如电掣,顷刻铁白耀星芒。玉楼抓翡翠,金殿碎鸳鸯。猿啼巴月小,雁叫楚天长。十八尊罗汉,悄悄喝采;三十二诸天,个个镇静。

只是眼下有件事儿不尴魀,一进门就要说,恐怕冲犯洪威,却才斋罢,方敢大胆奉告:教员东来,路遥辛苦,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息甚好;只是这位女菩萨,不便利,不知请他那边睡好。”三藏道:“院主,你不要生疑,说我师徒们有甚邪意。早间打黑松林过,撞见这个女子绑在树上。小徒孙悟空不肯救他,是我发菩提心,将他救了,到此随院主送他那边睡去。”那僧谢道:“既教员刻薄,请他到天王殿里,就在天王爷爷身后,安排个草铺,教他睡罢。”三藏道:“甚好,甚好。”遂此时,众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后睡去。长老就在方丈中,请众院主安闲,遂各散去。三藏叮咛悟空:“辛苦了,早睡夙起!”遂一处都睡了,不敢离侧,护着师父。渐入夜深,恰是那:玉兔高升万籁宁,天街沉寂断人行。银河耿耿星光灿,鼓发角楼趱换更。

三人采住马,都按定云头,见那山:顶摩碧汉,峰接青霄。四周杂树千万千,来往飞禽喳喳噪。豺狼成阵走,獐鹿打丛行。朝阳处,琪花瑶草芳香;背阴方,腊雪顽冰不化。崎岖峻岭,削壁绝壁。直立岑岭,湾环深涧。松郁郁,石磷磷,行人见了悚其心。打柴樵子全无影,采药仙童不见踪。面前豺狼能兴雾,各处狐狸乱弄风。八戒道:“哥啊,这山如此险要,必有妖邪。”行者道:“不消说了,山高原有怪,岭峻岂无精!”叫:“沙僧,我和你且在此,着八戒先下山凹里探听探听,看那条路好走,端的可有洞府,再看是那边开门,俱细细刺探,我们好一齐去寻师父救他。”八戒道:“老猪倒霉!先拿我顶缸!”行者道:“你夜来讲都在你身上,如何打仰?”八戒道:“不要嚷,等我去。”白痴放下钯,抖抖衣裳,空动手,跳下高山,找寻途径。

二人叹服道:“好好好!真是粗中有细!去来去来!”三人吃紧到于林内,只见那:云蔼蔼,雾漫漫;石层层,路盘盘。狐踪兔迹交集走,豺狼豺狼来去钻。林内更无妖怪影,不知三藏在何端。行者心焦,掣出棒来。摇身一变,变作大闹天宫的秘闻,三头六臂,六只手,理着三根棒,在林里辟哩拨喇的乱打。八戒见了道:“沙僧,师兄着了恼,寻不着师父,弄做个气心风了。”本来行者打了一起,打出两个老头儿来,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地盘,上前跪下道:“大圣,山神地盘来见。”八戒道:“好灵根啊!打了一起,打出两个山神地盘,若再打一起,连太岁都打出来也。”

话表三藏师徒到镇海禅林寺,众僧相见,安排斋供。四众食毕,那女子也得些食力。垂垂天昏,方丈里点起灯来,众僧一则是问唐僧取经来源,二则是贪看那女子,都攒攒簇簇,摆列灯下。三藏对那初见的喇嘛僧道:“院主,明日离了宝山,西去的路途如何?”那僧双膝跪下,慌得长老一把扯住道:“院主请起,我问你个路程,你为何施礼?”那僧道:“教员父明日西行,路途平允,不须操心。

行者道:“既不计算,你却为甚么哭泣?”众僧道:“老爷,不知是那山里来的妖邪在这寺里。我们晚夜间着两个小和尚去撞钟打鼓,只听得钟鼓响罢,再不见人回。至次日找寻,只见僧帽僧鞋,丢在后边园里,骸骨尚存,将人吃了。你们住了三日,我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故此,我兄弟们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伤。因见你教员父贵慈,不敢传说,忍不住泪珠偷垂也。”行者闻言,又惊又喜道:“不消说了,必然是妖魔在此伤人也,等我与你剿除他。”众僧道:“老爷,妖精不精者不灵,必然会腾云驾雾,必然会出幽入冥。前人道得好,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老爷,你莫怪我们说:你若拿得他住哩,便与我荒山除了这条祸端,恰是三生有幸了;若还拿他不住啊,却有好些儿不便处。”行者道:“怎叫做好些不便处?”那众僧道:“直不相瞒老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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