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

右军头领小李广花荣，副将跳涧陈达，白花蛇杨春。并带炮手轰天雷凌振；策应粮草，密查军情头领一员，神行太保戴宗。军兵分拨已定，黎明，各头领顺次而行，当日进发。只留下副智囊公孙胜并刘唐，朱仝，穆弘四个头领统领马步军兵守把盗窟。三关水寨中自有李俊等扼守，不话鄙人。却说索超正在飞虎峪寨中坐地，只见流星马前来报说：「宋江军马，大小人兵，不计期数，离寨约有二三十里，将近到来！」索超听得，飞报李成，槐树坡寨内。李成听了，一面报马入城，一面自备了战马，直到前寨。索超接著，说了备细。

贵显笑道：「疥癞之疾，何足挂意！」当夜商讨定了：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披挂，黎明进兵。战鼓二通，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只见宋江军马泼风也似价来。贵显便教将军马摆开，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宋江阵中早己捧出一员大将，红旗银字，大书『轰隆火秦明』；勒马阵前，厉声大呼：「大名滥官贪吏听著手！多时要打你这城子，诚恐害了百姓良民。好好将卢俊义、石秀送将出来，淫妇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罢战，誓不相侵！如果执迷不悟，亦须有话早说！」贵显听了大怒，便问：「谁去力擒此贼？」说犹未了，索超早已出马；立在阵前，大声喝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度有何负你？你好人不做，却落为贼！我今拿住你时，碎尸万段！」秦明听了这话，一发炉中添炭，火上烧油，拍马向前，轮狼牙棍直奔将来。索超纵马直居秦明。二匹劣马订交，两个急人发奋，众军号令，斗过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前军队里转过韩滔，就顿时拈弓搭箭，觑得索超较亲，飕地只一箭，正中索超左臂，撇了大斧，回马望本阵便走。宋江鞭梢一指，大小全军一齐卷杀畴昔。恰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败亏输。直追过庾家村，随即夺了槐树小寨。当晚贵显直奔飞虎峪，计点军兵，三停去一。宋江就槐树坡寨内屯。

次日五更造饭，天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列成步地，摆开一万五千人马。李成，索超，全部披挂，门旗下勒住战马。平东一望，远远地灰尘起处，约有五百余人，飞奔前来；当前一员豪杰，乃是黑旋风李逵，手拿双斧，大声大呼：『认得梁山泊豪杰「黑爷爷」麽？』李成在顿时看了，与索超大笑道：「每日只说梁山泊豪杰，本来只是这等腌草寇，何足为道！前锋，你看麽？何不先捉此贼？」索超笑道：「不须小将，有人建功。」言未绝，索超马後一员首将，姓王，名定手捻长枪，引领部下一百马军，飞奔冲将过来。李逵被马军一冲，当下四散驰驱。索超引军直赶过庾家村时，只见山坡背後锣鼓喧天，早撞出两彪军马，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宝，各领五百小喽啰冲杀将来。索超见他有策应军马，方才吃惊，不来追逐，勒马便回。李成问道：「如何不拿贼来？」索超道：「赶过山去，正要拿他，本来这厮们倒有策应人马，伏兵齐起，难以动手。」李成道：「这等草寇，何足惧哉！」将引前部军兵，尽数杀过庾家村来。只见前面摇旗号令，擂鼓鸣锣，另是一彪军马，抢先一骑顿时，既是一员女将，引军红旗上金书大字，『女将一丈青』，左手顾大嫂，右手孙二娘，引一千余军马，尽是七长八短汉，四山五岳人。李成看了道：「这等甲士，作何用处！前锋与向前迎敌，我却分兵剿捕四下草寇！」索超领了将令，手拿金蘸斧，拍坐上马，杀奔前来。一丈青勒马转头，望山凹里便走。李成分开人马，四下赶杀。俄然当头一彪人马，喊声动地，倒是扑天李应，左有史进，右有孙新，著地卷来。李成仓猝退乞庾家村时，左冲出解珍，孔亮，右冲出孔明、解宝，部领人马，反复杀转。三员女将拨转马头，随後杀来，赶得李成等四分五落。将及近寨，黑旋风李逵抢先拦住。李成，索超冲开人马，夺路而去；比及至寨，大折无数。

两个推却，别了梁中书，各回营寨安息。次日，李成升帐，唤大小官军上帐商讨。当中走过一人，威风凛冽，边幅堂堂，便是急前锋超又出头相见。李成传令道：「宋江草寇，迟早临城，要来打俺大名。你可点本部军兵离三十里下寨：我随後却领军来。」索超得了令，次日，点起本部军兵，至三十五里地名飞虎峪背景下了寨栅。次日，李成引领正偏将，离城二十五里地名槐树坡下了寨栅。四周密布枪刀，四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众军摩拳擦掌，诸将合力同心，只等梁山泊军马到来，便要建功，话分两端，本来这没头帖子倒是吴学究闻得燕青杨雄报信。又叫戴宗探听得卢员外石秀都被擒捉，是以虚写布告向没人处撇上，及桥梁门路上贴放，只要保全卢俊义石秀二人道命。戴宗回到梁山泊，把上项事备细与众头领说知。宋江听罢大惊，就忠义堂打鼓集众，大小头领各依挨次而坐。宋江开话对吴学究道：「当初智囊好计启请卢员外上山，本日不想却叫他刻苦；又陷了石秀兄弟；再用何计可救？」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鄙人，趁此机遇，要取大名赋税，以供盗窟之用。明日是个吉辰，请兄长分一半头领扼守盗窟；其他尽随出去攻打城池。」宋江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派拨大小军兵来日启程。黑旋风李逵道：「我这两把大斧多时未曾发市；听得打州劫县，他也在厅边欢乐！哥哥拨与我五百小喽啰，抢到大名，把那梁中书砍做肉地，拿住李固和那婆娘，碎尸万段救出卢员外石二郎，也使我哑道吐口宿气！又教我做彻，却不欢愉？」宋江道：「兄弟固然英勇，这地点，非比别处州府。那梁中书又是蔡太师半子；更兼部下有李成，贵显，都是万夫不当之勇：不成轻敌。」李逵大呼道：「哥哥前日晓得我生口快，便要我去妆做哑了；本日晓得我欢乐杀人，便不教我去做个前锋！依你如许用人之时，却不是屈杀了铁牛！」吴用道：「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前锋。点与五百豪杰相随，就充头阵。来日下山。」当晚宋江和吴用商讨，拨定了人数。裴宣写了布告，送到各寨，各依拨次实施，不得时候有误。此时秋末冬初气候，征夫轻易披挂，战马久己肥满；军卒久不临阵，皆生战役之心；恰是有事为荣，无不欢天喜地，清算枪刀，拴束鞍马，吹风忽哨，时候下山。第一拨：抢先哨路黑旋风李逵，部领小喽啰五百。第二拨：两端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部领小喽啰一千。第三拨：女头领一丈青扈三娘，副将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部领小喽啰一千。第四拨：扑天李应，副将九纹龙史进，小尉迟孙新，部领小喽啰一千。中军主将都头领宋江，智囊吴用；簇帐头领四员：小温吕方，宝仁贵郭盛，病尉迟孙立，镇二山黄信。前军头领轰隆火秦明，副将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圯。後军头领豹子头林冲，副将铁笛仙马麟，火眼狻猊邓飞。左军头领双鞭呼延灼，副将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

吴用道：「军兵败走，心中必怯；若不乘势追逐，诚恐养成勇气，仓猝可贵。」宋江道：「智囊之言极当。」随即传令：当晚就将精锐得胜军马，分作四路，连夜进发，杀奔将来。再说贵显飞奔到飞虎峪，方在寨中坐了喘气。小校来报，东边山上一带火起，贵显带领军兵上马投东看时，只见遍山遍野通红；西边山上又是一带火起，贵显便引军兵急投西时，听得马後喊声震地，抢先首将小李广花荣，引副将杨春，陈达，从东边火里直冲出来。两路并力追来，後面喊声越大，火光越明，又是首将轰隆火秦明，引副将韩滔，彭圯，人喊马嘶，不计其数。贵显军马大乱，拔寨都起。只见前面喊声又发，火光晃耀。贵显引军夺路，只听得震天震地一齐炮响。倒是轰天雷凌振将带帮手从巷子直转飞虎峪那边放起这炮。炮响里一片火把，火光里一彪军马拦路，乃是首将豹子头林冲吊副将马麟、邓飞，截住归路。四下里战鼓齐鸣，烈火竞举，众军乱窜，各自逃生。贵显手舞大刀，苦战夺路，刚好撞著李成，合兵一处，且战且走；直到天明，方至城下。梁中书得这个动静，惊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赶紧点军出接败残人马，紧闭城门，死守不出。次日，宋江军马追来，直抵东门上寨，筹办攻城。且说梁中书在留守司聚众商讨如何挽救。李成道：「贼兵临城，事在危急；如果迟延，必至沦陷。相公可修垂危家书，差亲信之人，星夜赶上京师与蔡太师晓得，早奏朝廷，调遣精兵前来救应，此是上策；第二作紧行文关报邻近府县，亦教早早调兵策应；第三，北都城内著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帮手，保护城池，筹办擂木炮石，强弩硬弓，灰瓶金汁，晓夜堤备：如此，可保无虞。」梁中书道：「家书随便修下。那个去走一遭？」当日差下首将王定，金副披挂，又差数个军马，领了密书放开城门吊桥，望东京飞报声气，及关报邻近府分，出兵救应；先仰王太守起集民夫上城保护，不在话下。且说宋江分调众将，引军围城，东西北三面下寨，只空南门不围，每日引军攻打；一面向盗窟中催取粮草，为久屯之计，务要突破大名，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李成，贵显连日提兵出城交兵，不能取胜；索超箭疮将，息未得痊可。不说宋江军兵打城。且说首将王定领密书，三人骑马，直到东京太师府前上马。

门吏转报入去，太师教唤王定出去。直到後当拜罢。呈上密书。蔡太师拆开封皮看了，大惊，问其备细。王定把卢俊义的事一一说来，「现在宋江领兵围城，声劳浩大，不成抵敌。」庾家村，槐树坡，飞虎峪，三处厮杀，尽皆说罢。

蔡京道：「鞍马劳困，你且去馆驿内安下，待我会官商讨。」王定又禀道：「太师恩相：大名危如累卵，破在但夕；倘或沦陷，河北县郡如之何如？望太师相早早出兵剿除！」蔡京道：「不必多说，你且退去。」王定去了。太师随即差当日府干请枢密院官急来商讨军情重事。不移时，东厅枢密使童贯，引三衙太尉，都到节堂拜见太师，蔡京把大名危急之事备细说了一遍，「现在将何战略，用何良将，可退贼兵，以保城郭？」说罢，众官相互厮觑，各有惧色。只见那步军太尉背後。转出一人，乃衙门防备保义使，姓宣，名赞，掌管兵马。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彪形八尺，使口钢刀，技艺出众；先前在王府曾做郡马，人呼为「丑郡马」；因对连珠箭赢了番将，邵王爱他技艺，招做半子；谁想郡主嫌他丑恶，挟恨而亡，是以不得重用，只做得个兵马庇护使。童贯是恭维谄妄之徒，与他不能相下，常有怀疑之心当时却忍不住，出班来禀太师道：『小将当初在乡中，有个了解；此乃是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派子孙，姓关，名胜；生得范围与上云长类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关胜」；见做蒲东巡检，屈鄙人撩。此人幼读兵法，深通技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以礼币请他，拜为大将，能够扫净水寨，殄灭狂徒，保国安民。乞取钧旨。』蔡京听罢大喜，就差宣赞为使，了文书鞍马，连夜星火前去蒲东礼请关胜赴京计议。众官皆退。话休絮繁。宣赞领了文书，上马进发，带将三五个从人，不则一日，来到蒲东巡检司前上马。当日关胜正和郝思文在衙内论说古今荣枯之事，闻说东京有任务至，关胜忙与郝思文出来驱逐。各见礼罢，请到厅上坐地。关胜问道：「故交久不见，本日何事远劳亲身到此？」宣赞回言：「为因梁山泊草寇攻打大名，宣某在太师面前一力保举兄长有安邦定国之策，降兵斩将之才，特奉朝廷圣旨，太师钧命，彩币鞍马礼请起。兄长勿得推却，便请清算赴京。」关胜听了大喜，与宣赞说道：「这个兄弟，姓郝，名思文，是我拜义兄长。当初他母亲梦井木犴投胎，因此有孕，後生此人，是以，人唤他做井木犴。这兄弟，十八般技艺无有不能，可惜至今屈沉在此；只今同去合力报国，有何不成？」宣赞喜诺，就行催请程。当下关胜分付长幼，一同郝思文，将引关西汉十数小我，清算刀马盔甲行李，跟从宣赞，连夜启程。来到东京，迳投太师府前上马。门吏转报，蔡太师得知，教唤进。宣赞引关胜，郝思文直到节堂。拜见已罢，立在阶下。蔡太师看了关胜，端的好表人才：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须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太师大喜，便问：「将军芳华少多？」

宋江军马也不追逐，一面出兵暂歇，扎下营寨。却说李成，索超仓猝差人入城报知梁中书。梁中书连夜再差贵显速领本部军马前来助战。李成接著，就槐树坡寨内商讨退兵之策。

关胜答道：「小将三十有二。」蔡太师道：「梁山泊草寇围困大名，叨教将军，施何妙策以解其围？」关胜禀道：「久闻草寇占住水泊，惊群动众；今擅离巢穴，自取其祸。若救大名，虚劳人力；乞假精兵数万，先取梁山，後拿贼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顾。」太师见说，大喜，与宣赞道：「此乃围魏救赵之计，正合吾心。」随即唤枢密院官调拨山东，河北精锐军兵一万五千；教郝思文为前锋，宣赞为後合，关胜为领兵批示使；步军太尉段常策应粮草。犒赏全军，限日下启程。大刀阔斧，杀奔梁山泊来。直教；龙离大海，不能驾雾腾云？虎到平地，怎办张牙舞爪？恰是：贪观天上中秋月，失却盘中照殿珠。毕竟宋江军马怎地成果，且听下回分化。

说话当时石秀和卢俊义两个在城内走投没路，四下里人马合来，众做公的把挠钓套索一齐上，不幸寡不敌众，两个当下尽被捉了，解到梁中书面前，叫押过劫法场的贼来。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大声痛骂：「你这与主子做主子的主子！我听著哥哥将令：迟早便引军来打城子，踏为高山，把你砍为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主子万主子价骂。厅上世人都呆了。梁中书听了，沈吟半晌，叫取大枷来，且把二人枷了，监放死囚牢里，分付蔡福在乎把守，休教有失。蔡福要结识梁山泊豪杰，把两个做一处牢里关锁著，忙将好酒与他两个吃；是以未曾刻苦。却说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当厅发落，就城入彀点被伤人数，杀死的七八十个，跌伤头面磕折腿脚者不计其数，报名在官。梁中书支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当。次日，城里城外报说将来：「收得梁山泊没头帖子数十张，不敢坦白，只得呈上。」梁中书看了，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帖子上写道：『梁山泊义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官吏：员外卢俊义者，天下豪杰之士，吾今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如何妄狗奸贿，屈害仁慈！五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反被擒捉。如是存得一人道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多求；傥若故伤羽翼，屈坏股肱，便当拔寨发兵，同心雪耻！大兵到处，玉石俱焚！剿除奸滑，殄灭愚顽，六合咸扶，鬼神共佑！谈笑而来，鼓励而去。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循分良民，清慎官吏，切勿错愕，各安职业。谕众知悉。』当时梁中书看毕，惊得面如土色，剖决不下，既时便唤王太守到来商讨：「此事如何剖决？」王太守是个善儒之人，听得说了这话，便禀梁中书道：「梁山泊这一夥，朝廷几次尚且捕他不得，何况我这里一郡之力量？倘若这逃亡之徒引兵到来，朝廷救兵不迭，当时悔之晚矣！若论小官鄙意：且姑存此二人道命，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二即奉书呈上蔡太师恩相晓得；三者可教本处军马出城下寨，堤备不虞：如此可保大名无事，军民不伤。若将这两个一时杀坏，诚恐寇兵临城，一者无兵解，二者朝廷见怪，三乃百姓惶恐，城中扰乱，深为不便。」梁中书听了道：「知府言之极当。」先唤押牢节级蔡福来，便道：「这两个贼徒，非同小可。你如果拘束得紧，诚恐丧命；若教你宽松，又怕走了。你弟兄两个，早迟早晚，可紧可慢，在乎坚毅管候发落，休得时候怠慢。」蔡福听了，心中暗喜，「如此发放，正在上怀。」领了钧旨，自去牢中安抚两个，不在话下。只说梁中书唤兵马都监大刀贵显，天王李成，两个都到厅前商讨。梁中书备说梁山泊没头布告，王太守所言之事。两个都监听罢，李成便道：「量这夥草寇如何敢擅离巢穴！相公何必有费心机？李某鄙人，食禄多矣；无功报德，愿施犬马之劳，统领军卒，离城下寨。草寇不来，别作商讨；如若那夥强寇，年衰命尽，擅离巢穴，领众前来，不是小将夸口,定令此贼片甲不回！」梁中书听了大喜，随即取金花绣缎赏劳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