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幸亏佟家用不着参选，不然包衣出身要当十年宫女，委曲坏了这孩子。老太太得了新的依托，爱不释手，奉告她，“那人叫容蕴藻，是保和殿大学士。你晓得大学士吗？朝廷里共有五位，保和、体仁、文华、武英、东阁。此中保和殿大学士最高贵，容蕴藻前边那一任是孝宗天子的小舅子。国舅爷薨逝后二十年，没人能坐上这位置，当今万岁爷恭敬容蕴藻才学，特别高看他，加封了这个官衔。容中堂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个月刚没，年纪和你姐姐很相配，他想来攀门亲，好让他们在地底下做伴儿。”

颂银和让玉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怕她过分哀痛，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等金墨大殓一完，颂银就让人把老太太送归去，老太太摆了摆手，“让我在前头坐会子，好歹送一送孙女。”

正说着，丫头隔帘叫二女人，“外头购置的寿材进胡同了。”

老太太闭上眼睛，嘴角直往下耷拉，“不幸见儿的，凤凰一样捧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如何不叫人悲伤！你们大伙儿都瞧在眼里，能帮衬就多帮衬着点儿吧！”

四太太隔着玻璃往外看，奇道：“银子之前也没办过这个，如何瞧她样样在行似的。”

她应了，阿玛回身进了垂花门，雪愈发大了。

颂银内心有点讨厌，感觉这容大学士不刻薄。但是老太太没反对，她也不好胡胡说嘴。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们大嫂子如何样了？”

她瞥了眼案上的自鸣钟，卯时刚过，天还黑着，“老太太、太太来了没有？”

述明是佟家长房，底下另有三个兄弟，在各处仕进，三个媳妇都是上三旗的人，有端方，家里人见面也都客客气气的。进门先对大老爷施礼，述明还了一礼就打帘出去了。

所谓的转空也是一种典礼，新买的棺材不能空着进家门，叫“不进空材”。进门前要依制往里放财帛杂粮，这类小细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晓得，也挺叫人纳罕的。

述明垂着脑袋感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落泪，紧走几步上前说：“事儿已经来了，老太太保重身子骨。以往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死个孩子不值甚么，是她本身没造化。您别上前头去，前头有银子盯着，我才看她办事，一板一眼很靠得住。老太太要叮咛，儿子让她上背面来。”

老太太道：“别插手，全凭她安排。眼下经点事儿，今后宫里行走就不怕了。”正说着，另三房的媳妇出去，一时住了口。

她听了从速穿上素服，芽儿从盒里刮了玉容膏，揉开了胡乱往她脸上擦，“大夏季的，别吹坏了肉皮儿。”

奠酒礼是旗礼，在灵桌前拿素稠围一计划几，上面设个锡盆，有客祭奠，斟一杯水酒，客人双手往上举举，把酒倒进锡盆里，这就是奠酒礼。老太太见颂银办事精密，嘴上不说，内心熨贴。总算长房不缺人，痛失担当人的哀伤尚能够减轻一些。

越是家业大的，越是要谨慎。佟家几十年耸峙不倒，就是因为知情见机，向来不干落人丁舌的事儿。既然老太太发话，世人没有不从的。这时候门上丫头打起了帘子，内里有人迈出去，老太太抬眼看，来的是颂银，前面跟着几个仆妇，手里托着素服。

及到天光大亮时都吹打起来，铙钹唢呐响彻云霄。颂银忙过一阵子才筹算歇歇腿，又有人来报，说容家请了媒人，上府里过大礼来了。

颂银直起家子，一双莹莹的大眼睛望着祖母，“先前来了一名中堂，就是为攀亲？”

老太太支着引枕道：“你阿玛和你说过没有？接三最要紧，要大办才好。”

仆妇说：“后边各房的人都走动起来了，想是顿时就要到的。”

三个媳妇忙应是，三太太问：“陀罗经被如何办呢？老太太看要不要进宫请个恩情，入殓时好用上。”

颂银没体例，唤了主事来，“请老太太和太太们到抱厦里歇息。”又对老太太说，“我这儿看着他们安插灵堂，转头灵桌前还要设奠池，都筹办安妥了，亲朋来了好行奠酒礼。”

二太太说：“我们刚打那边过来，这会儿人已经醒了，三丫头和四丫头在跟前照顾着呢。”

述明说晓得，又看她一眼，灯下长身玉立，十四岁的孩子，个头挺高，乍一看大人似的。他悄悄叹了口气，温声叮咛她，“别熬整宿，这还没到最忙的时候呢。转头上屋里迷瞪会儿，外头让人盯着，到五更复兴来。”

之前的精力全放在金墨身上，对二妞的体贴少了点，现在细心打量她，才发明这丫头出落得一副斑斓的好边幅。老太太有了年龄，一辈子阅人无数，对女孩儿的评断有本身的一套讲究。起首不能太瘦，太瘦闹饥荒似的，担不起福泽。银子的身板正合适，不显得胖，也不过分薄弱，少女小巧的曲线掩在直身的袍子底下，像怀里揣着宝贝，架子好，有底气，能端着。然后是五官，面如银莲，明眸皓齿，鬓角和鼻梁生得也极磊落，单看这端倪身条儿，就不比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主儿们差。

“请太太们换衣。”颂银蹲了个安，令仆妇上前分拨。长辈们是不给小辈穿孝的，只换上元缎1的氅衣，拆金饰插通草，就是礼节了。

她也顾不得，拔上了鞋跟出门，想想好些事要办，内心总有大石头压着。到了内里冷风一吹才定下神，问水红绸子筹办没有，那是要铺在棺底的。另有垫背的铜钱，都让人摆好，筹办得差未几时老太太带着太太姑奶奶们来了，出花儿死的人，嫡亲也不敢靠近，都远远站着掩袖悲哭。大太太要上前，挣着说，“让我看看我的大妞妞，我的儿”，阿玛不让。已经如许糟糕了，不能再有人折出来了。

帘角撩起来，带进了雪沫子，檐下灯笼照出一片凄惶。木鱼已经敲起来了，笃笃的，敲在人天灵盖上似的。三个媳妇并排站着，不得老太太的令，谁也不能坐下。老太太歪在南炕上，媳妇们从速开炕柜取褥子垫在她身后，轻声安抚：“老太太节哀，逢在上头没体例，您要细心身子，好些事儿等您拿主张呢。”

实在老太太内心还是情愿的，毕竟容家不普通，汉人高官，多少旗下人想攀搭都攀不上。这回也是借着金墨的光，这孩子是个旺家宅的，临走还给家里姊妹留条道儿。老太太想到这里又淌眼抹泪，悲伤起来止不住声儿，掖着帕子心肝肉地哭起来。

大师听了都有些不测，这是瞧准了的，人咽气就过来了，说得刺耳点儿就是候着死讯。颂银看了老太太一眼，“阿奶的意义呢？”

颂银从上房出来，屋里燃炭盆，很和缓，到了内里刮风下雪，冻得浑身打摆。丫头给她特长炉来，她捧着上前院，大门上两个穿绿驾衣、戴小毡帽的杠夫正等待，见她露面，在槛外扫袖打千儿，“给女人存候，材到了。”

老太太听了，紧皱的眉头方松开，伸手说来，颂银提着袍子偎在她身边，她摸摸那光滑的脸盘，一下下捋她乌黑的发，“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全面。你姐姐年青，我也怕她在那儿不适应，多跟两小我好，万一结了亲，有嬷儿指导，姑爷不敢乱来。”

颂银鼻子发酸，哭得太多了，两只眼睛疼得短长，只得忍泪劝谏：“阿玛别伤情，大姐姐晓得您疼她。您留意本身，额涅那儿还得您多安抚着点儿。”

颂银站在一边问:“阿玛的卦占完了？”

述明点头，满脸的蕉萃，“都问明白了，她承诺。我就晓得，她人走了，心还惦记家里……”

“大嫂子晓得吗？”二太太说，“她的意义如何样呢？”

老太太是个比较专/制的人，在她眼里媳妇的定见并不首要，只说：“我也是刚得的动静，她先前厥畴昔了，就没让人往她跟前报。大老爷请人占卦去了，有了成果再奉告她吧，眼下她如许，晓得了更伤情。”

颂银道是，“已经叮咛下去了，楼库、车马、箱子、经棚、焰口座……一应都分到大家头上了，请阿奶放心。”言罢顿下来，接过丫头手里的眉勒递上去，又谨慎翼翼说，“我是头回包办这个，不敷的处所要请阿奶和太太们提点我。大姐姐的轿车上我让人加糊了两个跟妈，到那儿好有贴身的人照顾。”

颂银说好，叮咛管事拿金银锞子填进棺材里，数了数杠夫只要八小我，转头问：“出殡用三十二人抬？”

陀罗经被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宫里凡是得是朱紫以上品阶，王公大臣需请旨奏报，等上头发了话才气安排。满人多信佛，传闻这类经被能使罪灭福生，免除统统冤孽魔障。丧家但愿亲人放心往生，以是凡是有门道的，都要想体例向主子哭求，以得特许。

老太太却有些踌躇，“她小孩儿家的，僭越了，没的叫人说嘴。我看免了吧，多做几场法事超度也是一样的。”

颂银忙应了声，低低道：“阿奶，我去迎一迎，这还要‘转空’呢。”

颂银没回本身屋里，在前院配房拼集睡下了，一夜打磬，本地一声，悠悠荡出去十万八千里。第二天起家，脑筋晕乎乎的，刚擦了牙洗完脸，仆妇出去通报，福身说：“时候差未几了，这就要入殓，二女人看看去吧。”

管事的说是，“老爷叮咛了，不叫张扬。大女人年纪小，六十四人的大杠怕她经不起。”

老太太点头，大妞不在了，二妞今后就是交班人，现在该手把手的教诲起来了。她本年十四，满十六后随她阿玛正式进外务府当差，历练很多了，到时候就不怵了。

老太太摇点头，“这事儿谁也拿不了主张，得听金墨的。她如果承诺，开了个通婚外八旗的头，对底下这些mm们有好处；她如果不承诺呢，也没甚么，我们佟家依仗的是皇上，和容家联婚不过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成惜。”

老太太想了想，“大抵上回跟着大太太奔过一回丧，看在眼里记在内心了，这孩子过目不忘。”

颂银叹了口气，十八岁算早殇，做这么大的场面已经是破格了。她让到一旁，看那些杠夫抬着棺材送进院子，因为是没出嫁的女人，不能把灵设在堂屋，只能停在边上的屋子里。她略站了会儿，阿玛从耳房里过来，边走边交代底下人，“瞧瞧容家在没在门上留人，说一声，大女人点头了，让他们家从速筹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