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佟氏呢，老姓应当称佟佳氏，属外务府镶黄旗。外务府说穿了就是天子家的帐房，虽为家奴，但深受皇恩。宰相门前七品官，到了皇上跟前，少说也是三四品往上走，是以出任高官者不乏其人。
述明内心有他的想头，暗道：“难为你想着我，真如果都在，你也寻不到我门上来。”至于这门亲到底是结还是不结，得看背面有没有生长空间。
因为患的病感染，一家长幼都不敢靠近，跟前只要两个出过花儿的仆妇服侍。老太太领着世人在抱厦里等动静，暗夜沉寂，唯有风声阵阵。俄然后间里嚎啕起来，世民气头一凉，晓得人畴昔了，顿时高低哭泣悲鸣，哭声震天。
天花在那会儿是绝症，没有回春的妙手，一天三碗药汤，捱过来就能活命。金墨的造化明显不好，病了十来天，发热、说胡话，痘在皮下时隐时现，总不破花儿。佟述明在外务府当值，和太病院的太医熟悉，卖卖情面，请到家里来给大妞瞧病。谁晓得太医看了直点头，当时候金墨两端闲逛，已经不成事了。
述明抚了抚发烫的前额，“我家大妞生前脾气很倔强，礼数上也要得足。你我同朝为官，本不该该太揪细，可毕竟孩子刚没，她阿奶和额涅恐怕撒不开手。”
提起外务府，没人不晓得，阔得着名，佟佳氏尤甚。他们和别的包衣分歧，不是因军功，也不是因科举。佟家是统统内府世家中与天子最亲的，那家老祖是高天子乳母，抚养两代幼主成人。溘逝时追封奉圣夫人，且得了一个天大的恩情，凡族中女子，一概免于选秀。这是旗人们求不来的功德，也说了然佟家的闺女高人一等，因为功劳本就是女人挣来的。
实在芭蕉图已经是雅称了，芭蕉底下不另有只鸡嘛，连起来叫甚么呀？没人画如许的图，口彩太糟糕了，但是述明想起来就感觉可乐，“小子嘛，就该活泛点儿。何况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候还小，上房揭瓦的年纪。”
两位父亲对坐着，说到悲伤处哽咽难言。
等着一小我亡故，说实话很残暴，但也是没体例。活着的女人紧俏，死了的更抢手。特别他们如许的人家，要寻一门合适的好亲很难。容绪死的时候没订婚，家里老太太、太太舍不得，怕他鄙人面孤傲，以是一传闻哪家闺女不可了，就打发人在胡同里候着，怕去晚了让别家抢先。
佟述明强打起精力，将他迎进了偏厅。
述明内心的大石头落了地，说真的，可着四九城找，找不见比容家更合情意的亲家了。他也焦急，不肯意大妞鄙人头孤傲着。闺女的婚事最后弄得做买卖似的，他何尝好过来着？反正先打好了根柢，并不订下来。万一三个丫头有更好的前程，也无毛病她们的出息。
如果是给活人说亲，那是再好没有的。跳出外务府的圈子，和外八旗认亲家，不说荣辱，多少是个照顾。可惜要的是刚咽气的闺女，这类“骨尸亲”差了一截，名头上的亲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容中堂内心稀有，“述明兄说得非常，我来得仓促了，也是家里太太催得没法儿……本应当照着活人端方请媒人上门，再占个卦，问问孩子的意义。这不是内心急么，没想那很多。你放心，只要能成，大女人端庄是我容家媳妇，我们两家就是后代亲家，火烧不竭，水泡不烂的。这个这个……给孩子的聘礼，我们不拿纸活儿乱来，全照丧事来。”容中堂舔舔唇，人往前倾了倾，“述明兄啊，容绪自小在宫里跟着阿哥，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能不能入你的眼，你给句准话儿。如果两个孩子都在，真配成一对也是男才女貌，可惜了的……”
“要不……”太医在铜盆里盥完了手，愁眉苦脸转头看一眼，叹着气道，“挪挪处所？冲一冲，也许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述明低头道，“不过退一步想，也是门儿好亲。他家另有一名公子，我先前撂了话，看荣蕴藻的模样，有几分端倪。”
金墨十八岁得了天花，病势汹汹，无药可医。
家里太太一个劲地催促，“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朝外看，气候愈发的坏了。风本是无形的，但是掺了雪，就显出走势来了，翻卷着，高低回旋。
老太太两眼哭得核桃似的，“人刚没，说亲来了，叫我内心不受用。”
侯在宅门外的人翻身上马，直奔正白旗赋税胡同。胡同里住着大学士容蕴藻，他们家刚死了宗子，正候着这个信儿。
容中堂告别了，述明到上房给老太太回话，“容绪是上个月没的，比大妞大三岁。原在侍卫处当值，从小伴着三阿哥。也是福薄，要没这个劫数，将来前程不成限量。人我见过好几次，眉清目秀的哥儿，端稳，晓得好歹，配给他，毫不委曲大妞。”
述明嘴角勉强有了点笑意，“那是二妞妞，叫颂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家子慌不择路，端赖她了。”
他拿汗巾掖了掖鼻子，“话说到这份上，我内心也有根底了。蒙中堂瞧得起，我和老太太筹议筹议，过阵子再给你答复。”
府里正治丧，孝幡装裹从内里运出去，天上飞雪，披麻带孝的主子躬腰来往，这场景太熟谙了，容府前不久刚经历过。容中堂掖手立着愣神，中路上有人仓促赶来，未到近前先作揖，“家下乱成一团，失了体统，请中堂包涵。”
一个哈哈珠子1爬上房顶，手里挥动着白绸，用苦楚的腔调哭喊：“晴和了，下雨了，蛤/蟆骨朵儿2长腿了……风停了，雨住了，蛤/蟆骨朵儿不可了……”然后细数亡人生前的好处，这类仪俗叫哭丧。
宅子里请了和尚羽士，预备小殓结束后念倒头经。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受了打击，除了哭，甚么都顾不上了，只见一个拆了头的女人站在出廊底下指派人，“把法师带到两边耳房里，先请阴阳生开殃榜。大女人的装裹都筹办起来，老太太叮咛要九铺九盖。李嬷嬷听着，一应都要你经手瞧明白，衣料不准用皮和缎子，不准钉纽扣，不准缝带子。饭含预备好，时候到了请大太太来亲视含殓……”
老太太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手巾捂在脸上，声音从手巾底下传出来，不甚对劲，“就是给人画芭蕉图的那位？”
容中堂还是跨进了佟府。
述明一听有缓，捶着膝头叹了口气，“我也是吃心了，您别见怪。我记得……您府上另有一名公子？”他略顿了下又道，“倘或大妞真给了容绪，亲戚里道的，今后少不得要滋扰容实。”
说定了，述明陪着中堂出来，远远在供桌前上了一炷香。金墨是出花儿死的，几个主子抬着生石灰粉沿墙根撒，风一吹，呛人得短长。
容中堂点了点头，“大女人和容绪结了伉俪，容实帮衬着mm也是该当。”
但是再荣宠有加，内三旗和汉军外八旗之间仍旧有道鸿沟，即便通婚，也是低来低往。内三旗的包衣攀附不起外八旗的官员，汉人自有汉人的高傲，哪怕娶不上媳妇，也毫不姑息。
容中堂当即怔住了，佟述明虽不说破，却大有姐儿俩嫁哥儿俩的意义。要容家一笔不菲的聘礼外，还得顺带应准上面的婚事，这个本儿下得太大了。贰内心不大乐意，袖中的手指捏了放，放了又捏。佟述明大抵看出来了，一叠声地请他喝茶。
容中堂反倒踌躇了，“佟家是外务府，家世不高……”
但是现在不姑息不成了，恰逢节骨眼儿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哪个汉人大员家死了闺女等着你去说阴亲呢，这里有个现成的，你踌躇了，眨眼女人就许给别家了。
他太太抽出帕子哭天抹泪，“这会子还计算甚么家世？包衣如何了，皇上的亲信，御前红人儿！”连推带搡，把容中堂架上了肩舆。
老太太哦了声，“这么着，和我们二妞还挺班配。银子一冬闲着，每天拿梅子擦铜活儿，说甚么梅洗见新呀，我也不懂那些个。家里火盆茶吊子倒是擦得锃亮，可我看孩子快傻了。这会儿大妞没了，今后银子你就多走心吧！”说着颤颤巍巍站起来，“容家的事儿，先问明白金子的意义，她要承诺再办。孩子不幸，年青轻的就去了，是该找小我，到了那边也有个照顾。”
大太太听了掩面抹泪，北京有这个讲究，人不能死在炕上，老话说背了炕去了，也就是不利到家，今后不顺利。太医表达得很委宛，变相奉告你，人不可了，筹办吉利板吧！吉利板是块朱漆铺板，专门停箦用的，上了那块板，就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也经不得兜圈子，容中堂简明扼要地说清了来意，“两个孩子早卒，做爹妈的心是一样的。你看两家交好，你我又是旧了解，结门亲吧，叫孩子们有个伴。”
容中堂站了起来，“眼下说恰是时候，如果定准了，棺椁进容绪的墓，也免得将来再轰动孩子。”
也好，虎父无犬女，佟家能当好皇上的家，天然也能当好姓容的家。何况有姐儿仨，从中挑一个，还怕挑不出来么！
白纱灯笼在檐下摇摆，有细碎的沫子飞出去，触脸即化，这是今冬的头一场雪。
述明神采灰败，往院子里指了指，“您瞧这风景，我可如何和老太太开口？您也晓得，我一辈子没养儿子，得了四个，满是闺女。原指着大妞嫁个好人家，将来帮衬家里，谁成想……”
容中堂收回了视野，“那是……”
容中堂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他常听闻佟家有四位女人，大的就是死了的这个，叫金墨。二一个叫颂银，三女人让玉，四女人桐卿。述明没有儿子，闺女将来要代替他的位置，以是打小教养就和普通闺阁女子分歧。明天一见，年青轻的女人，这么大的事儿上纹丝稳定，看来他日又是位压得住秤杆的内大总管。
容中堂忙行礼，“不请自来，是我失礼在先。”
容中堂考虑了下，“不碍的，既结了亲，就是一家子。一时遇着难堪，少不得相互搀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