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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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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鹿鼎记(48)

康亲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那日他确是发箭射死了两名六合会会众,二十多名如此,未免多了十倍。

吴应熊沉吟未答。他部下十六人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向康亲王躬身说道:“启禀王爷:小人们技艺寒微,不是康王爷府上徒弟们的敌手。我们伴同世子来京,只是奉侍世子的起居饮食。平西王叮咛过的,决不成获咎了京里王爷大臣们的侍从。这是平西王的将令,小人们不敢违犯。”康亲王笑道:“平西王可谨慎谨慎得很哪!本日只是演一演武,又不是打斗肇事。你们王爷问起,说是我定要你们脱手的好了。”那人又躬身道:“王爷恕罪,小人不敢受命。”

康亲王更加愤怒,转头说道:“神照上人、齐徒弟,他们云南来的朋友硬是不肯赏光,我们可没体例了。”

多隆既好武,又性急,不待众武师的第一巡酒喝完,便道:“王爷,小将看王府这些武林妙手,个个边幅堂堂,神情威武,工夫定是极高的了。可否请这些朋友们发挥一下技艺?平西王世子和桂公公都是可贵请到的高朋,料来也想瞧瞧康亲王门下的手腕。”

神照微微一笑,左掌进步,掌上吸力散去,那青砖便落将下来,待落到胸口之时,他两臂自外向内一合,双掌合拍,恰好拍在青砖边沿,波的一声,一块大青砖都碎成了细粒,纷繁落地。世人又大声喝采。青砖边沿只不过四五寸处遭到掌击,但掌力弥散,竟将整块青砖震碎,最大的碎块也不过一二寸见方,内力之劲,实是非同小可。

那男人同席中一个肥大老者身子一晃,已拦在他面前,说道:“郎徒弟,你这般说话,太也岂有此理。王爷对我们礼敬有加,要我们献献技艺,郎徒弟如果肯练,当然很好,倘若不肯,王爷也不会勉强。你在王府大厅之上拍台拍凳,打毁物件,王爷就算宽弘大量,不加罪恶,别的兄弟们这张脸,却往那边搁去?”

康亲王知众武师中以神照武功最高,表里功俱臻上乘,听他这么说,自是要显工夫来着,喜道:“上人请便,便弄坏一百块砖头,也是小事一桩。”

一盘十九只大元宝放在筵前,烛光辉映,银气衬以红绸,更显光辉。

索额图笑道:“我只知多总管武功高强,没想到你另有一项会看相的本领。”

姓郎的神采非常难堪,走是走不脱,上前脱手又和他武功相差太远,一时手足无措。那瘦子拱手道:“郎兄请坐。王爷叮咛我们练几手,咱两个这可不是练过了吗?”说着便坐入右首一席的原位。世人又均喝采。姓郎的满脸羞惭,低头入坐。

康亲王笑道:“可否请世子叮咛这几位尊驾,将帽子摘下来,让大师瞧瞧多总管的猜测到底准不准?”吴应熊道:“多总管目光如炬,岂有不准的?这几名亲兵,的确练过金顶门的工夫,但工夫没练得到家,头上头发还是很多,摘下帽子,不免令他们当众出丑,望众位大人包涵。”世人哈哈一阵大笑,既见吴应熊不肯,也就不便勉强。

右首武师席上一其中年男人霍地站起,朗声说道:“我只道康王爷爱重人才,这才前来投奔,那知却将我们当作江湖上卖把式的人对待。各位大人要瞧耍猴儿、走绳索的,何不到天桥上去?告别!”说着左手一起,击在椅背之上,啪的一声,椅背顿时粉碎,大踏步便向门外走去。

世人惊诧失容。

神照上人哈哈一笑,站起家来,说道:“王爷,这位云南朋友只不过怕输,恐怕失了脸面。莫非旁人真的打到他们关键之上,他们也不还手抵挡?”说毕身形晃处,已站在那人身畔,笑道:“贫僧掌上力道平平罢了,但比那位要走又不走的姓郎朋友,说不定还强着这么一点儿。王爷,贫僧弄坏您厅上一块砖头,王爷不会晤怪罢?”

一个文官不明韦小宝话中意义,问道:“桂公公,怎地前面的人大呼‘唉唷’,前面的人大呼‘好箭’?”韦小宝道:“康王爷射箭,百发百中,前面给射中之人大呼‘唉唷’,前面是我们本身人,当然大赞‘好箭’了。不过叫‘好箭’之人,又比叫‘唉唷’的多了几倍,大人可知此中原因?”那官儿捻须道:“想必是我们这一边的人,比之乱党要多了几倍。”韦小宝道:“大人这一下猜错了。当时乱党大肆来攻,康王爷以少胜多,人数是对方多。不过有些乱党给康王爷一箭射中咽喉,这一声‘唉唷’只到了喉头,钻不出口来,而康王爷箭法如神,乱党当中有很多人打从内内心佩服出来,忍不住也大呼‘好箭’!明知不该,可便是熬不牢!”那官儿连连点头,道:“本来如此!”

那人双眉一轩,脸上闪过一层喜色,但随即若无其事的道:“山野匹夫,就算驰名字,也不过是阿猫、阿狗,大师晓得了也是无用。”神照笑道:“中间好涵养工夫。康亲王本日大宴来宾,高朋满座,是北都城中罕见的嘉会。王爷有命,要我们献丑,以博王爷、世子,以及众位佳宾一笑。尊驾定然不肯见教,大扫王爷与众位大人的兴头,岂不是太也自重身价吗?”那人道:“鄙人只学过几年乡间佬庄稼把式,如何是沧州铁梵刹神照上人的敌手?大师定要比试,鄙人便算输了,大师请去领两只大元宝便是。”说着回身便欲退回。

那姓郎的嘲笑道:“人各有志。陶徒弟爱在王府里耍把式,固然耍个够。兄弟可要少陪了。”说着走上一步。那姓陶的老者道:“你当真要走,也得向王爷叩首告别,王爷点了头,你才得走。”那姓郎的嘲笑道:“我又不是卖身给了王府的主子,两只脚生在我本身身上,要走便走,你管得着吗?”说着向前便走。

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细看这几小我,心痒难搔:“不知那大个儿头上有多少头发?那瘦子工夫差些,想来头发必然很多。”俄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康亲王原要夸耀,便叮咛侍从:“这边再开两席,请神照上人他们出来退席。”

多隆笑道:“小王爷这可说得太谦了。你瞧这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已到了九成火候。那两位脸上、颈中肌肉纠结,一身上佳的横练工夫。另有那几位满脸油光,背上垂的大辫子多数是假发打的,你如叫他们摘下帽子来,定是秃顶无疑。”吴应熊浅笑不答。

康亲王笑道:“敝处仍由这位齐元凯徒弟脱手,平西王府中不知是那一名徒弟了局?”

过未几时,后堂转出二十余人,为首者身穿大红法衣,是个胖大和尚。康亲王站起家来,笑道:“众位朋友,大师来喝一杯!”席上众宾见康亲王站起,也都站立相迎。

俄然之间,本来空无一人的厅口多了个肥胖男人,拱手道:“郎兄请回。”那姓郎的奔得正快,收势不住,便往他身上撞去。那瘦子却不闪避,波的一声响,两人已撞在一起。姓郎的一个踉跄,连退三步,向左斜行两步,蓦地回身,向右首长窗奔出。将到门槛处,只见那瘦子又已拦在身前。姓郎的晓得短长,不敢再向他撞去,仓猝住足,胸膛已和他胸膛相距不过两寸,鼻尖和他鼻尖已然碰了一碰。那瘦子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瞬一下。姓郎的快速向左闪去,但是只一站定,那瘦子便已挡在身前。

韦小宝起首拥戴。吴应熊鼓掌喝采。其他众宾也都说:“是极,是极!”

那姓郎的这么一闹,康亲王本来大感脸孔无光,幸亏这瘦子给他挣回了脸面,逼得这姓郎的武师回席,叮咛侍从:“拿些五十两银子的元宝来。”韦小宝笑道:“这位徒弟的武功了不起,这一下恶……恶……恶虎拦路(他本来想说‘恶狗拦路’),那人便说甚么也走不了。不知他贵姓大名啊?”康亲王摸了摸腮帮,想不起这瘦子的姓名,也不知他几时来到王府,笑道:“小王记性不好,一时可想不起来了。”

世人哈哈大笑,都说韦小宝的设法非常风趣。韦小宝又道:“金顶门的徒弟们,想必随身都要带一把算盘,不然算开端发来可不风雅便。”世人又是一阵大笑。

吴应熊举起酒杯,说道:“康王爷神箭,晚生佩服之至。敬王爷一杯。”世人都举起酒杯,饮尽为敬。康亲王大喜,心想:“小桂子这小家伙知情见机,难怪皇上喜好他。”

多隆说道:“康王爷,前次鳌拜那厮的余党到你王府骚扰,传闻你这几个月来实在招揽了很多妙手。”康亲王右手渐渐捋着胡子,脸有得色,缓缓的道:“当真有成分、有本领的妙手,那是极难招到的,肯应官府礼聘的,就一定非常高超。”顿了一顿,又道:“总算小王求贤若渴,除了重金礼聘以外,还帮他们办了几件事,这才请到了几个真正顶儿尖儿的妙手。只不过每日须得好好服侍,可也操心得很,哈哈,哈哈!”

那姓陶老者竟不让开,目睹他便要撞到本身身上,伸手便往他左臂抓去,说道:“说不得,也只好管管。”姓郎的左臂一沉,快速翻上,往他腰里击去。姓陶的右脚飞出,踢他胸口。姓郎的右手疾伸,托在那姓陶老者踢高的右腿膝弯当中,乘势向外推出。姓陶老者抬头便跌,总算他技艺敏捷,右手在地下一撑,已然跃起,虽没跌了个仰八叉,却已出丑,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那姓郎男人嘿嘿嘲笑,飞步奔向厅口。

康亲王悄悄愤怒:“你心中就只要平西王,不将我康亲王放在眼里。只怕便是皇高低旨,你也不听。”说道:“莫非别人伸拳打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不还手么?”那人道:“小人在云南常听人说,天子脚下文武百官、军民人等,个个都讲事理。我们是远地边陲的乡间人,来到都城,万事让步,说甚么也不敢获咎了人,想来别人好端端的,也不会打到我们身上。”此人身材魁伟,一脸精干之色,言辞锋利,这几句话一说,倘若康亲王定要叫部下武师挑衅,倒似是不讲事理了。

姓郎的大怒,发拳向他面门击去,两人相距既近,这一拳劲力又大,目睹那瘦子不是侧身,便须低头。却见他左掌在本身脸前一竖,啪的一声响,这一拳打在他掌心。他只手掌微弯,姓郎的已给弹得连退数步。厅上世人齐声喝采,都道:“好工夫!”

一名尚书正喝了口酒,还没咽下喉去,一听此言,满口酒水都要喷了出来,恐怕喷在桌上失礼,一低头,喷在本身衣衿之上,不住咳嗽。

康亲王是个爱热烈之人,说道:“多总管这主张挺高。让两边武师们参议参议,胜的赏两只大元宝,不堪的也有一只,把元宝放在桌上罢。”

康亲王笑道:“众位朋友,很多高朋都想见见各位的工夫,却不知如何个练法?”

多隆笑道:“索大人有所不知。平西王当年驻兵辽东,麾下很多锦州金顶门的武官。金顶门的弟子,头上工夫非常短长。凡是工夫练到高深之时,满脸油光,头顶倒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

康亲王笑问:“桂兄弟,你有甚么事好笑?说出来大师听听。”韦小宝笑道:“我想金顶门的徒弟们大师必然很和蔼,既少跟人家脱手,自伙里更加不会打斗。”康亲霸道:“何故见得?”韦小宝笑道:“大师如果气了,瞪一瞪眼睛,大家将帽儿摘了下来,你数数我头发,我数数你头发,谁的头发少,谁就本领强,头发多的人只好认输。”

韦小宝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号叫甚么?”那瘦子道:“小人齐元凯,多蒙大人垂问。”韦小宝道:“你武功可高得很啊。”齐元凯道:“让大人见笑了。”

多隆道:“康王爷府中武师,公然身负绝艺。我们想见地见地平西王部下武师的工夫。小王爷,你挑一人出来,跟这位齐师父过过招如何?”他见吴应熊沉吟未应,又道:“当然是点到为止,不能伤了大师和蔼。谁胜谁败,都不相干。”

神照走到吴应熊那侍从身畔,合什说道:“尊驾高姓大名?”那人道:“大师掌力惊人,当真令小人大开眼界。小人边鄙野人,乃知名小卒。”神照笑道:“边鄙野人,就没姓名么?”

多隆道:“王爷,你府里聘到了这很多武林妙手,请出来大师见见如何?”

少顷侍从托着一只大木盘,盘上垫以红绸,放了二十只五十两的大元宝,银光闪闪,甚是刺眼,站在康亲王身边。康亲王笑道:“众位武师露了工夫,该当有个采头。这位朋友,请过来拿一只元宝去。”那瘦子走上前来,请了个安,从康亲王手中接过一只元宝。

世人都兴高采烈,瞧着吴应熊部下的十六名侍从,均知这虽是武师们一对一的比武,实则是康亲王战役西王两处王府的赌赛。这瘦子齐元凯刚才露了这手工夫,武功确然了得,恐怕云南军人一定有人敌得过他。

神照一矮身,左掌悄悄在地下一拍,提起手来时,掌上已黏了一块大青砖。这青砖一尺五寸见方,虽不甚重,却紧紧嵌在地下,将青砖从地下吸起,平平黏在掌上,竟不落下,工夫甚是了得。韦小宝大呼:“好啊!”世人一齐鼓掌。

那神照上人合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各位大人请坐。”说话声若洪钟,单是这份中气,便知内功修为了得。余人高高矮矮,或俊或丑,别离在新设的两席中入坐。

韦小宝道:“这件事我是亲眼瞧见的。当时我耳边只听得飕飕乱响,前面不住大呼‘唉唷,唉唷!’前面大呼‘好箭,好箭!’”

多隆道:“王爷礼聘高人这个法门,可肯传授么?”康亲王浅笑道:“多总管本身便是一等一的妙手,行礼聘武学妙手干甚么?”多隆道:“多谢王爷奖饰。想那年我们满洲武将在大校场较技,摄政亲王亲身监临,王爷和小将都曾获得摄政王的犒赏。传闻此次鳌拜的余孽前来滋扰,王爷箭不虚发,亲手射死了二十多名乱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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