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鹿鼎记(47)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袭爵,固然出世时沐家已破,但世家贵女,见地毕竟大非平常,见这四颗珠子都有指头大小,的溜溜地在他掌中转动,收回温和珠光,浑圆无瑕,赞道:“这珠子好得很,四颗一样大小,非常可贵!”
韦小宝见她被骗,冒死忍住了笑,心道:“这药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算是我客气,那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爷的份上。他是建国功臣,韦小宝让了他三分。”
韦小宝大乐。他在皇宫中虽得人阿谀,毕竟只是个寺人,那有现在和王爷联袂并行的风景?
韦小宝大喜,赞道:“好妹子,这才乖。”小郡主道:“我不……不是你好妹子。”
韦小宝道:“那么是好姊姊。”小郡主道:“也不是。”韦小宝道:“那么是我好妈妈。”小郡主噗哧一笑,道:“我……我如何会是……”
吴应熊笑道:“他们有甚么武功?只不过是父王府里的亲兵,一贯跟着兄弟,晓得兄弟的脾气,出门之时,妄图个使唤便利罢了。”
索额图挨到他耳边,低笑道:“好兄弟,恭喜你明天又要发财啦。”韦小宝笑道:“那得看手气如何?”索额图笑道:“手气天然是好的。除了打赌发财,另有一注逃不了的大财气。”韦小宝道:“那是甚么?”索额图在他耳边轻声道:“吴三桂差儿子来进贡,朝中大官,个个都不落空。”韦小宝道:“哦,吴三桂是差儿子来进贡。我可不是朝中大官。”
韦小宝略一思考,已明其理:“是了,这是平西王府中的武功妙手,跟从来庇护吴应熊的,恐怕有人行刺下毒。沐王府的人只怕早已守在内里。待会最好两边狠狠打上一架,且看是沐王府的人赢了,还是吴三桂的部下短长。”他一肚子的幸灾乐祸,只盼两边打得热烈不凡,斗个两败俱伤。
吴三桂派在北都城里的耳目浩繁,都城中有何大小动静,每天都有急足持信,前去昆明禀报。康熙擒拿鳌拜,是这几年来的甲等大事,吴应熊天然早知详情。吴三桂曾和他商讨,感觉天子肃除官僚于不动声色之间,年纪虽幼,豪气已露,今后做臣子的日子只怕不大好过。吴应熊此次奉父命来京朝觐天子,大携财物,贿赂大臣,最大的企图,是在察看康熙的脾气为人,以及他部下重用的亲信大臣是多么样人物。本日来康亲王府中赴宴,没猜想竟会赶上康熙部下最得宠的寺人,不由得大喜,忙伸出双手,握住韦小宝的右手连连摇摆,说道:“桂公公,我……鄙人……(他先说了个‘我’字,感觉不敷恭敬;想自称‘晚生’,对方年纪太小;如说‘兄弟’,跟他可没这个友情;若说‘卑职’,对方又不是朝中大官,本身的层次可比他高很多,仓猝当中,用了句江湖口气)在云南之时,便听到公公大名。父王跟大师谈起来,都奖饰皇上贤明判定,确是圣明天子,还说圣天子在位,连公公如许小小年纪,也能立此大功,令人好生敬慕。父王叮咛,命鄙人备了礼品,向公公表示敬意。只是大清端方,外臣不便交友内官,鄙人空有此心,却不敢冒然求见。本日康王爷赐此良机,当真不堪之喜。”他口齿便给,一番话说得非常动听。
他回入房中,将小郡主松了绑,放在床上,又将她手脚绑住了,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返来。”见她目光中暴露疑虑之意,说道:“珍珠还不敷,我去珠宝铺再买些,研碎了给你搽脸,那才十全十美。”小郡主道:“你……你不要去。珍珠又贵。”韦小宝道:“不打紧的,你好哥哥有的是钱,要叫你羞花闭月,多花几千两银子算得甚么。”小郡主道:“我……我在这里怕。”
一名内监仓促走进,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平西王世子驾到。”
说话之间,康亲王已陪了吴应熊出去。这平西王世子二十四五岁年纪,边幅漂亮,行动矫捷,确是将门之子的风采。康亲王第一个便拉了韦小宝过来,说道:“小王爷,这位桂公公,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的公公。上书房力擒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的大功。”
韦小宝假装没闻声,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在袋里,开门出去,把门反锁了,兴仓促的跟着内监到康亲王府去。
小郡主道:“我干么逃脱?脸上刻了只小乌龟,逃出去丑也丑死了。”
韦小宝见打单有效,便出去开门。门外是个三十来岁的内监。
那侍卫总管多隆娘家武功了得,性子又直,喝得几杯酒,便道:“小王爷,你带来的这十几个侍从,必然都是千中挑、万当选的武功妙手了。”
正凝神间,忽听得屋外有人叫道:“桂公公,小人是康亲王府里的伴当,有事求见。”韦小宝道:“好!”低声道:“有人来啦,你可别出声。这里是甚么处所,你知不晓得?”小郡主摇了点头。韦小宝道:“说出来可吓你一大跳。那些人个个都关键你。只要我瞧着你不幸,临时收留了你。如给人晓得你在这里,哼哼……”心想:“说些甚么重话吓她最好!她最怕甚么?”一转念间,说道:“这些恶人定要剥光你的衣衫,打你屁股,打得痛得不得了。”小郡主脸上一红,目光中公然暴露惊骇之色。
韦小宝见她神情严峻,一张小脸上尽是惊奇之色,更加意气风发。他矫饰豪阔,原是要换来这副骇怪,当下连舂几下,将四颗珠子舂得粉碎,然后不住转动石杵,将珠子磨成细粉,说道:“我倘若只将你面庞答复原状,不显我韦……显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领,定要将你面庞儿变得比本来美上十倍,你这十声‘好哥哥’才叫得心甘甘心,没半点勉强。”
小郡主一来也真饿了,二来不敢获咎了他,怕他手脚不清,在本身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三来见他研碎珍珠,毫不成惜,不免承他的情,微一游移,便张口将火腿吃了。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只见大门外站立着两排侍卫,都是一身光鲜锦衣,腰佩刀剑,气势轩昂,比之韦小宝第一次来时防备森严很多了,那自是惩于“鳌拜党徒”攻入王府之失,加强了守备。
韦小宝忽想:“他妈的!畴前丽春院嫖客摆花酒,妈妈坐在嫖客背后,顺手拿几件糕饼给我,王八们还常常把我赶开,当时只想,几时老子发了达,也到丽春院来摆一台花酒,叫老鸨、王8、小娘们都来陪酒。那晓得本日竟然有亲王、王子、尚书、将军们相陪,只可惜丽春院的老鸨、王八们见不到老子这般神情。”
韦小宝刚进大门,康亲王便抢着迎了出来,身子半蹲,抱住韦小宝的腰,笑道:“桂兄弟,多日不见,你可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俊了。”韦小宝笑道:“王爷你好。”康亲王笑道:“好甚么?你也未几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多见你就好,少见你就不好。”韦小宝笑道:“王爷叮咛我多来,那可求之不得。”康亲霸道:“你说过的话可得算数。几时我向皇上讨个情,准你的假,我们喝酒听戏,大闹他十天八天。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携了韦小宝的手,并肩走进。众侍卫一齐躬身施礼。
小郡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问道:“你干甚么?”
韦小宝道:“四颗珠子虽贵,比起其他无价之宝的药粉来,却又算不得甚么了。你的边幅本来不错,但不能说是天下第一流的,等搽了我这药膏以后,多数会变成一名天下无双,羞月闭花……”小郡主道:“羞花闭月。”她听韦小宝说错了,随口改正,但话一出口,不由得很不美意义。韦小宝用错成语,乃是家常便饭,涓滴不觉得意,道:“不错,变成一个羞花闭月的小美人儿,那才好呢。”说着便抓起豆泥莲蓉珍珠糊,往她脸上涂去。
康亲王笑道:“很好!桂兄弟,你且宽坐,我去迎客。”回身出去。
小郡主一声不响,由得他乱涂,半晌之间,一张脸上除了眼耳口鼻以外,都给他涂得满满地,只觉这药膏甜香甚浓,并无刺鼻药味,浑不感觉难受。
世人坐下喝酒。吴应熊带来的十六名侍从站在长窗之侧,对席上世人敬酒、夹菜,以及仆人传送酒菜的一举一动,均目不转睛的谛视。
韦小宝涂完药膏,洗洁净了手,说道:“等药膏干了,我再用奇妙药粉给你洗去。三涂三洗,那你非羞月……非羞花闭月不成。”
韦小宝传闻听戏,精力一振,但本身屋中藏着一个小郡主,既怕给人撞见,又怕她张扬起来,诸多不便,一时非常迟疑。那内监道:“王爷叮咛,务需求请公公光临。本日王府中可热烈着呢,掷骰子、赌牌九,甚么都有。”韦小宝听到听戏,不过精力一振,听到打赌,那但是精力大振了。他自从发了大财以后,跟温氏兄弟、平威他们打赌,早已无甚兴趣,掷掷骰子,只聊胜于无,康亲王府中既有赌局,自是豪赌,那还理睬甚么小郡主、大郡主?当即欣然道:“好,你等一会儿,我就跟你去。”
韦小宝哈哈大笑,低声道:“本来这是敲竹杠的体例。”索额图低声道:“云南竹杠,不砰砰嘭嘭的敲他一顿,那就笨了。他老子坐了云贵两省,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哥儿们如不帮他花花,一来对不起他老子,二来可对不起云南、贵州的老百姓哪!”韦小宝笑道:“恰是!”
康亲王笑道:“桂兄弟,你是皇上身边之人,大师恭敬你,那也是忠爱皇上的一番忠心,你不消再客气了。”说着将他按入椅中。索额图这时已升了国史馆大学士,官位在诸人之首,便坐在韦小宝身边,其他文武大官按品级、官职高低,顺次而坐。
韦小宝微微一笑,将珍珠粉调在绿豆糕、豌豆黄、莲蓉、蜜糖加唾沫的浆糊当中,用药杵拌得均匀。小郡主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他搞些甚么,目睹他将四颗明珠研细,这药膏之贵重可想而知。
那人向韦小宝存候,恭恭敬敬的道:“小人是康亲王府里的。我们王爷说,好久不见公公,非常顾虑,本日叫了梨园,请公公去王府喝酒听戏。”
韦小宝心想:“平西王世子?那不是吴三桂的小汉奸儿子吗?他来干甚么?”
吴应熊是远客,又是平西王世子,康亲王推他坐了首席,请韦小宝坐次席。席上大官甚多,尚书将军,个个爵高位尊,韦小宝固然傲慢,此次席却也不敢坐,连声推让。
小郡主心想:“甚么‘非羞花闭月不成’,这句话好不别扭。”问道:“为甚么要涂三次?”韦小宝道:“三次还算是少的了,人家做酱油要九蒸九晒呢。就算是煮狗肉,也要连滚三滚。有道是: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小郡主抱怨道:“你又骂我是酱油狗肉。”
到得中门,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凡是称之为侍卫总管的,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索额图一跃而前,抱住了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传闻王爷本日请你,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咱哥儿俩热烈热烈。”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实在凑趣。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韦小宝从未受人如此昌大的欢迎,自是眉飞色舞,差一点便手舞足蹈起来。到得二厅,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驱逐,都是尚书、侍郎、将军、御营亲军统领等等大官。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
小郡主道:“你……你别去。”嘴上有糕,说话声音纤细几不成闻。
韦小宝笑道:“没有‘酱油狗肉’这句话,酱油煮狗肉,就是红烧狗肉。不消酱油,是清炖狗肉。”拿筷子夹起一片火腿,送到她嘴边,道:“吃罢!”
索额图道:“你是宫里的大官,那比朝中大官可威风很多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夺目无能,懂事得很。”低声道:“待会吴应熊非论送你甚么重礼,你都不成暴露喜好的模样,只淡淡的说:‘世子来到北京,一起上可辛苦了。’他如见你喜好,那便没了下文。你神采冷酷,他定然当你嫌礼品轻了,明天又会重重的补上一份。”
韦小宝听得连吴三桂如许的大人物,在万里以外竟也晓得本身名字,不由得骨头大松,幸亏这些阿谀的话也听很多了,早知如何对付,只淡淡的道:“我们做主子的,只是奉皇上的圣旨办事,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罢了,有甚么功绩好说?小王爷的话可太嘉奖了。”心想:“索额图哥哥料事如神,这小汉奸公然一见面就提到‘礼品’二字。”
韦小宝自见到她以来,直到现在,才听到她的笑声。只是她脸上涂满了莲蓉豆泥,难见如花笑靥,但单是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亦足已畅怀怡神。韦小宝说她“是我好妈妈”,实在便是骂她“小婊子”,因为他本身母亲是个妓女,但听她笑得又欢乐又和顺,不由微觉悔怨,又想:“做婊子也没甚么不好,我妈妈在丽春院里赢利,一定便贱过他妈的木头木脑沐王府中的郡主。”又夹了几片火腿喂她吃了,说道:“你如答允不逃脱,我就将你手上穴道也解了。”
韦小宝心想:“待你得知脸上实在并没小乌龟,定然要逃脱了。那钱老板也不说几时来接她出去。宫里关着如许一个小女人,给人发觉了可干系不小!”
韦小宝见她楚楚不幸,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打赌,小郡主便再不幸十倍也没用,夹了一块工鱼干给她吃了,拿过四块八珍糕,叠起来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张嘴,便有一块糕落入口中。可得谨慎,糕儿一跌到枕头上,便吃不到了。”
这景象康亲王自也瞧在眼里,他身为仆人,也不好说甚么。
韦小宝大是对劲,说道:“这是我明天花了二千九百两银子买来的,很贵,是不是?”这四颗珠子固然贵重,却也不值得二千九百两,实在是九百两,他加上了二千两的虚头。当下又取过一只药钵,将珠子放入钵中,转了几转,珠子和药钵相碰,相互撞击,收回清脆的声音。韦小宝拿起石杵,一杵锤将下去。
小郡主道:“三声!如何又变成十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