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鹿鼎记(42)
樊纲道:“痛快,痛快!吴三桂部下的喽啰,原该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官,恰是给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白二侠,你当时如何不帮着打几拳?”
樊纲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甚么神情了?”
白寒枫点了点头,道:“正……正……”急愤之下,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才道:“恰是这老贼,他坐在窗口一张小桌旁喝酒,插嘴说:‘本省人做本省的官,刮起地盘来更加便利些。’这老贼,我们自管自说话,谁要他来多口!”
白寒枫哼了一声,续道:“那狗官和仆人去后,我哥哥叫酒楼的掌柜来,说道一应打碎的桌椅器皿,都由他赔,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那老贼笑着伸谢。我哥哥邀他过来一同喝酒。那老贼低声道:‘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幸会,幸会。’我和哥哥都是一惊,心想本来他早晓得了我们的来源,我们却不知他是谁。我哥哥道:‘忸捏得紧,叨教老爷子贵姓大名。’那老贼笑道:‘鄙人徐天川,一时沉不住气,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可真见笑了。’当时我们还不晓得徐天川是甚么来头,但想他殴打狗官,天然跟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这狗官倘若不挨这一顿饱打,我兄弟俩一样的也要痛打他一顿。我们三人喝酒闲谈,倒也非常相投,酒楼当中不便深谈,便邀他到这里来用饭。”
那姓苏的男人问道:“白二弟,这几位是谁?恕鄙人眼熟。”白寒枫道:“他们是六合会的狗东西,我哥哥……哥哥便是给他们害死的。”此言一出口,本来伏着大哭的人都跃起家来,呛啷啷响声不断,兵刃刺眼,顿时将来客都围住了,连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等四人都给围在垓心。
白寒枫顿时肝火又涌了上来,大声道:“老贼在显本领打人,我为甚么要帮他?是他在打人,又不是他在挨打!”
世人来到大厅。苏冈命师弟、门徒们收起兵刃。白寒枫手中钢刀老是不肯放下。苏冈让世人坐下,说道:“白二弟,当时真相如何,你给大师说说。”
王武通、樊纲等都晓得,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善于云南,在北都城里听到乡音,自会存眷。
那姓苏的中年男人抱拳说道:“这几位不是六合会的吗?这位姚大夫,想来名讳是个春字。鄙人苏冈,得知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从宛平赶来,伤痛之下,未得就教,多有失礼。”说着向世人作揖为礼。
樊纲插嘴道:“这官儿狗仗人势,在云南欺负百姓不敷,还到北都城来欺人。”
白寒枫道:“这卢一峰说,照朝廷端方,凡是做知县的,都先要到都城来朝见天子,由天子亲身封官。他到北京来,就是等着来见天子的。他说平西王既封了他官,到都城来朝见天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我哥哥说:‘卢大人到曲靖仕进,本省人做本省的官,那更是造福桑梓了。’那卢一峰哈哈大笑,说道:‘这个天然。’俄然之间,隔座有人插嘴,这老……这老贼……我和他仇深……”说着霍地站起,满脸胀得通红。
玄贞道:“白二侠说得是,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可不是见义勇为,脱手禁止狗官的仆人行凶吗?”
白寒枫道:“那狗官的嘴巴让膏药封住,忙伸手去拉扯。那老贼鞭策四名仆人,说道:‘去帮大老爷!’只听得啪啪啪啪声响不断,四名仆人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本来那老贼推拨四名仆人的手臂,运上了巧劲,以这四人的手掌去打那狗官。半晌之间,那狗官的两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
玄贞冷冷的道:“白二侠,徐三哥这句话可没说错。”白寒枫哼了一声,顿了一顿,说道:“话是没说错,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但是……但是……谁要他多管闲事?他若不插这句嘴,怎会生出今后很多事来?”玄贞见他气急,也就不再说下去。
苏冈道:“但是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又为了甚么?”王武通道:“我们真人面前不扯谎话。六合会的朋友说道,他们徐天川徐三哥给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伤,已说不出话,他们只好邀了我们几个老朽,伴随来到贵处,想问一问启事。”苏冈森然道:“如此说来,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王武通道:“这可不敢当。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全仗朋友们给面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谁也不能抹着知己说瞎话。”
玄贞赞道:“白二侠仁义为怀,公然是豪杰行动。”心想白寒松已死,徐天川受伤固然不轻,多数不会死,己方毕竟已占了便宜,这件事两边只好言和,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且让他平平气。
白寒枫也非笨伯,一点便透,目光不再与韦小宝相触,说道:“厥后我们三个……”
韦小宝又哈哈大笑,转过了头,却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
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接口解释:“倘如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那一个先出缺,天然是昆明晓得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很多。是以朝廷的官儿,老是没‘西选’的脚快。”
苏冈点头道:“这位徐老兄浑名叫作‘八臂猿猴’,传闻擒拿小巧工夫算得是武林一绝,公然名不虚传。”他想白寒松死在他部下,这老儿的武功天然甚高,举高了他武功,也是为白氏双雄留了境地。
王武通道:“不瞒众位说,六合会的朋友们,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已经身故,不然的话,他们还会上门来自讨败兴么?”
韦小宝道:“不,两小我、一只狗。”白寒枫怒喝:“你……你……”终究忍住了,吁了口大气,续道:“大师说到反清复明之事,说道今后将鞑子杀光了,扶保洪武天子的子孙重登龙庭。我哥哥说:‘皇上在缅甸宴驾宾天,只留下一名小太子,倒是位聪明睿智的英主,目下在深山中隐居。’那老贼却道:‘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湾。’”
王武通道:“这官儿的话倒是真相。兄弟到西南各省走镖,亲目睹到,云贵一带大师就只知有吴三桂,不晓得有天子。”
白寒枫续道:“我哥哥听了一会,隔座接了几句。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便邀我们畴昔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很想探听故里的景象,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便移座畴昔。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作卢一峰,本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县知县的。他是云南剑川人。照端方,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处所官。不过这卢一峰说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消理睬这一套!”
苏冈晓得六合会共分十堂,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豪杰豪杰,但这韦香主却明显是个乳臭未干的大族少年,不由得心下惊奇,但脸上不动声色,抱拳道:“久仰,久仰。”韦小宝嗤的一声笑,抱拳行礼,从门边走了返来,问道:“你久仰我甚么?”苏冈一怔,道:“鄙人久仰六合会十堂香主,个个都是豪杰豪杰。”韦小宝点点头,笑道:“本来如此。”苏冈见他神情油腔滑调,心下更是嘀咕。
世人忍不住好笑,只是碍着白寒枫的面子,不敢笑出声来。
韦小宝接口道:“两小我和一只狗越说越投机,倒也希罕。”
那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说道:“甚么豪杰?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识人,瞧不出这老贼凶险暴虐,还道他是好人。那卢一峰打起官腔,破口痛骂,大呼:反了,反了,说都城里刁民真多,须得严惩。”
白寒枫叹了一声,说道:“前天下午……”只说了四个字,不由得气往上冲,手中钢刀挥了一挥。韦小宝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缩。白寒枫感觉此举过分卤莽,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呛啷一声,击碎了两块方砖,呼了口气,道:“前天下午,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俄然上来一个官员,带了四名仆人。那四个仆人神情挺讨人厌,要酒要菜,说的是云南话。”苏冈“哦”了一声。白寒枫道:“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就留上了神。”
白寒枫道:“要欺负人,也没这么轻易。这官儿连声呼喊,叫仆人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打他四十大板,戴枷示众。那老贼笑嘻嘻的道:‘大老爷,你这么大声嚷嚷,不吃力吗?我送张膏药给你贴贴。’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双掌夹住,跟着便将那张本来摺拢的膏药拉平了。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仆人并不惊骇,心下已自起疑,待见他拉膏药的手势,和哥哥对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总得点了火烘焙多时,才拉得开。但是他只是在双掌间夹得半晌,便以内力烘软药膏,这份功力可就了不起。他拉平了膏药,药膏热气腾腾。那卢一峰兀自不悟,一叠连声的催促仆人上前拿人。我便不再劝止那官儿的喽啰,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一名仆人见我让开,当即向那老贼冲去。那老贼笑道:‘你要膏药?’将那张膏药放在仆人手中。那仆人骂道:‘老狗,你干甚么?’那老贼在他手臂上一推,那仆人移过身去,啪的一声响,那张热烘烘的膏药,恰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上……”
白寒枫续道:“卢一峰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转过甚来,见这老贼是个哈腰曲背的老头儿,面貌鄙陋,桌上放着一只药箱,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是个卖药的老头儿,喝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胡说些甚么?’他部下的四名仆人早就抢了上去,在老贼桌上拍桌痛骂,一名仆人抓住了他衣领。也是我瞎了眼,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出言讽刺,怕他亏损,便走上去冒充相劝,将这四名仆人都推开了。”
樊纲“哦”了一声,道:“本来徐三哥到了这里,是在府上动起手来了?”白寒枫道:“谁说在这里脱手了?在我们家里,怎能跟客人过招,那不是欺负人么?”
苏冈点了点头,道:“王总镖头说得对,请各位到厅上说话。”
韦小宝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鼓掌喝采。白寒枫哼了一声,恶狠狠的瞪视着他。韦小宝心中惊骇,便不敢再笑。苏冈问道:“厥后如何?”
姚春道:“白二侠,到底白大侠为了甚么事和六合会生起争竞,请白二侠说来听听。”咳嗽一声,又道:“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六合会的会规向来极严,都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天下原抬不过一个‘理’字,本日之事,也不是单凭打斗动武就能告终的。这里马教员、雷兄弟、王总镖头,以及戋戋鄙人,跟两边就算没有友情,也都是慕名。白二侠,请你冲着我们一点薄面,说一说这中间的启事如何?”
当下王武通给余人都引见了。苏冈给他同来这伙人引见,此中两个是他师弟,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师兄弟,另有几个是苏冈的门徒。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尸首上痛哭,白寒枫的夫人一边哭,一边劝,几个女子都不过来相见。
王武通哈哈大笑,说道:“马大哥、雷兄弟、姚大夫,我们几时入了六合会哪?凭我们几个,只怕给六合会的朋友们提鞋子也还不配哪。”
白寒枫吁了口气,接着道:“那官儿说,平西王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大清能得江山,全仗平西王的功绩,是以朝廷对他特别给面子。吴三桂启奏甚么事,向来就没采纳的。”
白寒枫听他接连奖饰本身,终究向他点点头,以示谢意,说道:“我兄弟将老贼请到这里,恭谨相待,问起他如何认得我兄弟。他也不再坦白,说道本身是六合会的,我兄弟来到北京之时,他六合会已获得讯息,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他在酒楼上殴打狗官,一来是悔恨吴三桂,二来也是为了要跟我兄弟交友。这老贼能说会道,哄得我兄弟还当他是好人。厥后讲到反清复明之事,三小我,不,两小我一只狗,越说越投机……”
玄贞点头道:“白氏兄弟英风侠骨,这类事是决计不做的。”
苏冈道:“是‘八臂猿猴’徐天川说话么?”
王武通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圣手居士,名不虚传,公然是位有见地、有气度的豪杰。”当下给大家一一引见,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道:“这位是六合会青木堂韦香主。”
白寒枫道:“我和哥哥只是好笑,但见那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淋漓,酒楼上很多闲人站着瞧热烈。那老贼大声叫唤:‘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爷是打不得的!你们这些大胆主子,以下犯上,如何打起大老爷来?’在四名仆人身后跳来跳去,活脱像是一只大猴子,伸手鞭策仆人的手臂,反似是在躲闪,那些闲人都瞧不出是他在搞鬼。直打得那狗官晕倒在地,他才停止,回归原座。这四名仆人还道是撞邪遇鬼,说甚么也不明白如何会伸手去打大老爷,但是本技艺掌上都是鲜血,却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阵,便扶着那狗官去了。”
白寒枫大怒,喝道:“你这小鬼,胡说八道!”樊纲道:“白二侠,这位韦香主年纪虽轻,倒是敝会青木堂的香主,敝会高低,对他都是非常尊敬的。”白寒枫道:“香主便如何样?”苏冈岔开话头,说道:“我白兄弟心伤兄长亡故,说话有些气急,各位请勿介怀。韦香主,你包涵些。”他想六合会的香主成分非同小可,白寒枫直斥为“小鬼”,毕竟理亏。
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但是我哥哥为了密查故里景象,反阿谀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对劲了,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选’,意义说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当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天子所派的官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