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鹿鼎记(17)

小玄子哼了一声，俄然间双肘向后力撞。韦小宝胸口肋骨痛得便欲折断，大呼一声，仰天倒下。小玄子翻身坐在他胸口，这一回合又是胜了，只是气喘吁吁，也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服……服……服了没有？”韦小宝道：“服个屁！不……服，一百个……一……一万个不平。你不过可巧赢了。”小玄子道：“你不平，便……便起来打过。”韦小宝双手撑地，只想用力弹起，但胸口关键处给敌手按住了，甚么力量都使不出来，对峙很久，只得又投降一次。

韦小宝大喜，道：“成了，明儿我准能赢他。”这个“准”字，是白天打赌时学的。回到床上睡倒，想起明天“小白龙”韦小宝打得小玄子大呼“投降”，非常对劲。

海老公道：“甚么难处？”韦小宝道：“今儿我赌了钱返来，碰到一个小……小寺人，拦住了路，要我分钱给他，我不肯，他就跟我比武，说道我胜得过他，才放我走。我跟他斗了半天，以是……以是连饭也赶不及返来吃。”海老公道：“你输了，是不是？”韦小宝道：“他又高又壮，力量可比我大很多了。他说每天要跟我比武，那一日我赢了他，他才不来缠我。”海老公道：“这小娃娃叫甚么名字？那一房的？”韦小宝道：“他叫小玄子，可不知是那一房的。”

海老公道：“好，你过来！”韦小宝道：“是！”走近了几步。海老公道：“我再说一遍，你如再不记得，我杀了你。”韦小宝道：“是，是。”心想：“你只要再说一遍，我便过一百年也不会健忘。”

海老公道：“温家哥儿俩打赌如果输了，便借给他们，借得越多越好。过得几日，你便要他们带你去上书房。他们欠了你钱，不敢不依，如果推三阻四，你就说我会去跟上书房总管乌老公计帐。温家兄弟还不出钱来，自会乘皇上不在……”韦小宝道：“皇上？”海老公道：“如何？”韦小宝道：“没……没甚么。”海老公道：“他们会问你，到上书房干甚么，你就说人望高处，盼望见到皇上，能在上书房当差。温家兄弟不会让你见到皇上的，带你畴当年，皇上必然不在书房里，你就得设法偷一部书出来。”

海老公又道：“在上书房中偷书，手脚可得洁净利落，倘若让人瞧见了，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在了。”韦小宝道：“这个我理睬得，偷东西给人抓住了，另有好戏唱吗？”灵机一动，说道：“不过我决不会招你公公出来。”海老公叹道：“招不招我出来，也没甚么相干了。”咳了一阵，说道：“明天你干得不错，竟然赢到了钱。他们没起狐疑罢？”韦小宝笑道：“嘿嘿，没有，那如何会？”想要自称自赞一番，终究忍住。海老公道：“别躲懒，摆布闲着没事，便多练练。”

韦小宝心想：“你眼睛瞎了，试给你看看，莫非你看得见么？”俄然心念一动：“不知他是真瞎还是假瞎，可得试他一试。”当即双肘向后一撞，道：“他这么一撞，只撞得我满身三千根骨头，根根都痛。”海老公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么一撞，我又怎瞧得见？”颤巍巍的站起家来，道：“你试着学他的样。”韦小宝心下暗喜：“老乌龟是真的瞎了。”背心向着他，挺肘缓缓向后撞去，道：“他用手肘如许撞我。”待到手肘碰到了海老公胸口，便不再使力。

小玄子大声喝彩，跳过来骑在他背上，叫道：“投不投降？”

次日老吴又来叫他去打赌。那温家兄弟一个叫温有道，一个叫温有方，轮到两兄弟做庄时，韦小宝使脱手腕，赢了他们二十几两银子。他兄弟俩手气又坏，不到半个时候，五十两本钱已输干了。韦小宝借了二十两给他们，到停赌时，温家兄弟又将这二十两银子输了。

小玄子笑道：“学摔交就是学拗人手臂，甚么不要脸了？”韦小宝乘他说话之时一口气浮了，满身用力向他后腰撞去，将背心靠在他头上，右手从他臂腋里穿过，用劲向上甩出。小玄子的身子从他头顶飞过，啪的一声，掉在地下。

韦小宝心道：“本来你学过武功，怪不得打你不过。但是你使一招，我学一招，最多给你多摔几交，你的体例我总能学了来。”见小玄子又扑将过来，便也猛力扑去。不料小玄子这一扑倒是假的，待韦小宝扑到，他早已收势，侧身让开，伸手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扑了个空，本已收脚不住，再给他顺力推出，顿时砰的一声，俯身重重跌倒。

海老公道：“定是你赢了钱，神情活现的惹人讨厌，不然别人也不会找上你。”韦小宝道：“我不平气，明儿再跟他斗过，就不知能不能赢。”海老公哼了一声，道：“你又在想求我教武功了。我说过不教，便是不教，你再绕弯儿也没用。”

韦小宝跃到门口，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也笑道：“哈哈，死约会，不见不散。”走进屋子。韦小宝见他一身新衣，甚是富丽，不由很有妒意，深思：“待会我扯破你的新衣，叫你神情不得！”一声大呼，便向他扑了畴昔。

韦小宝回到屋中，向海老公道：“公公，你的体例不管用，太也稀松平常。”海老公哼了一声，说道：“没出息，又打输了。”韦小宝道：“如果用我本身的体例，固然不必然准赢，也不见得准输。但是你的体例太饭桶，人家也都会的，有甚么希罕？”海老公奇道：“他也晓得这体例？你试给我瞧瞧。”

韦小宝一骨碌从床上跃下，走到他床前，海老公摸到他后腰一处地点，悄悄一按，韦小宝便觉满身酸软有力，海老公道：“记着了吗？”韦小宝道：“是，明儿我便去尝尝，也不知成不成？”海老公怒道：“甚么成不成？那是百发百中，万试万灵。”又伸手在他头颈两侧悄悄一按。韦小宝“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觉胸口一阵堵塞，气也透不过来。海老公道：“你如着力拿他这两处穴道，他就没力量和你相斗。”

韦小宝心中暗惊：“老乌龟倒聪明，不上这当。”说道：“这小玄子又不会武功，我要赢他，也不消学甚么技艺，谁要你教了？今儿我明显已骑在他身上，只不过他力量大，翻了过来。明天我着力揿住他，这家伙一定就能乌龟翻身。”他这一天已然谨慎收敛，不说一句脏话，这时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

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杀个把人，有甚么了不起啦？不过你年纪小，没杀过人，那也难怪。那部书，你没有健忘？”韦小宝道：“那部书……书……我……我……”海老公又哼了一声，道：“当真甚么都健忘了？”韦小宝道：“公公，我……我头痛得很，怕……怕得短长，你又咳得如许，我真担心，甚……甚么都胡涂了。”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跟着便有一名粗工寺人送饭菜来。

韦小宝奉侍海老公吃了一碗饭，又奉侍他上床睡觉，本身睡在小床上，心想：“明日最要紧的是和小玄子比武，要打得赢他才好。”闭上眼睛，回想茅十八在酒馆中跟满洲军人打斗的伎俩，却模恍惚糊的记不明白，不由有些悔怨：“茅大哥要教我技艺，我偏不肯学，这一起上倘若学了来，小玄子力量虽比我大，又怎能是我敌手？明天如果再给他骑住了翻不过来，输了银子不打紧，这般面子大失，我这‘小白龙’韦小宝在江湖上可也不消混啦。”

海老公道：“你想他翻不过来，那也轻易。”韦小宝道：“我想也没甚么难处，我明天必然紧紧揿住他肩头。”海老公道：“哼，揿住肩头有甚么用？能不能翻身，全仗腰间的力道，你须用膝盖抵住他后腰穴道。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韦小宝一个打滚，翻身压在小玄子背上，记得海老公所教，便伸手去拿他后腰穴道，但是他没练过打穴拿穴的工夫，这穴道岂能一拿便着？拿的部位稍偏，小玄子已翻了过来，抓住他左臂，用力向后拗转。韦小宝叫道：“啊哟，你不要脸，拗人手臂么？”

俄然心想：“满洲军人打不过茅大哥，茅大哥又不是老乌龟的敌手，何不骗得老乌龟教我些本领？”当即说道：“公公，你要我去上书房拿几本书，这中间却有一桩难处。”

韦小宝大喜，来不及装饭，夹起一块红烧肉便吃，固然菜肴早已冷了，吞入饥肠，倒是说不出的甘旨，心想：“这些饭菜不知是谁送来的。这类小事别多问，睁大眼睛瞧着，渐渐的自会晓得。”又想：“倘若这里真是皇宫，那么老吴、温家哥儿，另有阿谁小玄子都是寺人了。却不知天子老儿和皇后娘娘是如何一副模样，总得瞧个明白才是。回到扬州，嘿嘿，老子这提及来可就神情啦。茅大哥不知能不能逃出皇宫？打赌时没听到他们说拿住了人，多数是逃出去啦。”

韦小宝走进屋去，只见海老公坐在椅上，那张倾圮了桌子已换过了一张。海老公问道：“赢了多少？”韦小宝道：“赢了十几两银子，不过……不过……”海老公道：“不过如何？”韦小宝道：“不过借给了老吴。”实在他赢了二十几两，除了借给老吴以外，另有八九两剩下，恐怕海老公要他交出来，不免报帐时不尽不实。

海老公脸一沉，说道：“借给老吴这小子有甚么用？他又不是上书房的。如何不借给温家哥儿俩？”韦小宝不明启事，道：“温家哥儿没向我借。”海老公道：“没向你借，你不会想体例借给他们吗？我叮咛的话，莫非都忘了？”韦小宝道：“我……我昨晚杀了这小孩子，吓得甚么都忘了。要借给温家哥儿，不错，不错，你白叟家确是叮咛过的。”

吃完饭后，怕海老公起疑，便拿着六颗骰子，在碗里玎玲玲的掷个不休，掷了一会，只觉眼皮渐重，昨晚一夜没睡，这时实在倦得很了，未几时便即睡着了。

韦小宝道：“不降！”欲待挺腰翻起，蓦地里腰间一阵酸麻，后腰两处穴道已让小玄子屈指抵住，那恰是海老公昨晚所教的伎俩，本身固然学会了，却给对方抢先用出。韦小宝挣了几下，始终难以摆脱，只得叫道：“好，降你一次！”

本来他听海老公说要他到上书房去“偷书”，“偷”是毫不困难，“书”却难倒了人。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要辩白甚么书，可真杀了头也办不到，待得听平话名叫做《四十二章经》，不由得心花怒放，“章经”是甚么东西不得而知，“四十二”三字倒是识得的，五个字中竟然识得三个，不由大为对劲。

小玄子哈哈大笑，放了他起家。韦小宝俄然伸足绊去，小玄子斜身欲跌，韦小宝顺手出拳，正中他腰间。小玄子痛哼一声，弯下腰来，韦小宝自后扑上，双手箍住他头颈两侧。小玄子一阵晕眩，伏倒在地。韦小宝大喜，双手紧箍不放，问道：“投不投降？”

海老公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没有？”韦小宝道：“是，是，明白了，要到皇……天子的书房去。”海老公道：“到皇上书房去干甚么？去玩吗？”韦小宝道：“是去偷一部书出来。”海老公道：“偷甚么书？”韦小宝道：“这个……这个……甚么书……我……我记不起了。”海老公道：“我再说一遍，你好好记着了。那是一部佛经，叫做《四十二章经》，这部经籍模样挺旧的，一共有好几本，你要一起拿来给我。记着了吗？叫甚么？”韦小宝喜道：“叫做《四十二章经》。”海老公听出他言语中的高兴之意，问道：“有甚么高兴？”韦小宝道：“你一提，我便记起了，以是欢畅。”

韦小宝心中记取的只是和小玄子比武之事，赌局一散，便奔到那间屋去。见桌上还是放着很多碟点心，他取了几块吃了，听得靴子声响，只怕来的不是小玄子，心想先钻入桌底再说，却听得小玄子在门外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韦小宝听他接连提到皇上，心念一动：“莫非这里是皇宫？不是北都城里的大倡寮？啊哟喂，是了，是了，若不是皇宫，那有这等都丽堂皇的？这些人定是奉侍天子的寺人。”韦小宝固然听人说过天子、皇后、太子、公主，以及宫女、寺人，但只知天子必穿龙袍，余人如何模样就不晓得了。他在扬州看白戏倒也看很多了，不过戏台上的那些寺人，服色打扮跟海老公、老吴他们全然分歧，手中老是拿着一柄拂尘挥来挥去，唱的戏文不男不女，没一句好听。他和海老公相处一日，又和老吴、温氏兄弟赌了半天钱，可不知他们都是寺人，现在听海老公这么说，这才垂垂觉悟，心道：“啊哟，这么一来，我岂稳定成了小寺人？”

小玄子喝道：“来得好。”扭住他双臂，左足横扫畴昔。韦小宝站立不定，晃了几下，一交颠仆，拉着小玄子也倒了下来。

小玄子翻身跳起，道：“本来你也会这招‘翎羊挂角’。”韦小宝不知“翎羊挂角”是甚么伎俩，误打误撞的胜了一招，大为对劲，说道：“这‘翎羊挂角’算得甚么，我另有很多短长伎俩没使出来呢。”小玄子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我们再来比划。”

小玄子站起家来，只觉双臂酸软。韦小宝竭力站起，身子摇扭捏摆，说道：“明儿……明儿再来打过，非……非叫你投降不成。”小玄子笑道：“再打一百次，你也……也……也是个输，你有胆量，明天就再来打。”韦小宝道：“只怕你没胆量呢，我为甚么没胆量？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道：“好，死约会，不见不散。”

韦小宝应了，走进房中，见桌上放着碗筷，四菜一汤，没人动过，忙道：“公公，你不用饭？我装饭给你。”海老公道：“不饿，不吃，你本身吃好了。”

两人打得鼓起，都不提赌银子的事。小玄子既然不提，韦小宝乐得假装健忘，倘如果他赢了，银子天然非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