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飞狐外传(63)
马春花又道:“胡兄弟,我固然不好,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所谓‘一见钟情’,老是宿世的孽缘……”她越说声音越低,渐渐低下了头去。
胡斐豪气勃发,叫道:“妙极,妙极!若不挑了这掌门人大会,赵三哥、文四爷、文四奶奶他们交友我这小子又有甚么用?”
程灵素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凤,说道:“袁姊姊,你跟我大哥之间的曲解也说明白啦,这只玉凤还是你拿着。要不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
两人从大门出去,门外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车身金漆纱围,甚是华贵。胡斐深思:“莫非又是凤天南这厮施甚么鬼计?此次再教我撞上,纵是白手,也一掌将他毙了。”
福康安脸上变色,听她说完,这才宁定,道:“嗯,那是该谢的,那是该谢的。”
华拳四十八
胡斐见她发边插着一朵小小白绒花,算是给徐铮带孝,但服饰华贵,神采间喜溢眉梢,那边是新丧丈夫的孀妇模样?淡淡的道:“实在都是小弟多事,早知是福大帅派人来相迎徐大嫂,也用不着在石屋中这么担惊受怕了。”
左手向胡斐一挥道:“你先出去,过几日我再传见。”语气之间,颇现不悦,若不是碍着马春花的面子,早已直斥他擅闯府第、见面不跪的无礼了。马春花道:“胡兄弟……”
胡斐千万猜想不到,这个一向跟本身作对难堪的女人,竟会劈面奖饰本身,不由得满脸通红,大为发慌,心中却甚感甜美镇静。从广东直到北京,风尘行旅,间关千里,贰心间意下,无日不有袁紫衣的影子在,只是每想到这位斑斓动听、却又刁钻古怪的女人,七分欢乐当中,不免带着两分猜疑,一分着恼。彻夜一夕长谈,嫌隙尽去,本来中间竟有这很多原委,怎不令他在三分酒醉当中,再加上了三用心醉?
那两个孩儿见过父亲,福康安搂着他们亲热一会,马春花就命仆妇带了他们去睡。
胡斐道:“其间除我义妹外并无旁人,聂兄请出去喝杯酒。”
马春花道:“如何你本身还不睡?不去伴随夫人,却到这里何为么?”那人伸手握住了她手,笑道:“皇上召见商讨军务,到这时方退。你怪我今晚来得太迟了么?”胡斐一听,便知这是福康安了。
胡斐憋了一肚子气,回身便出,心想:“好没出处,半夜半夜来受这番热诚。”
胡斐看这阁中陈列,但见精美雅洁,满眼繁华之气,宣武门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非常富丽,但和这小阁比拟,却又相差不成以道里计了。西首墙上悬了一个条幅,正楷书着一篇庄子的〈说剑〉,上面署名的是当今乾隆天子之子结婚王。胡斐自也不知这篇笔墨乃先人伪作,并非真是庄子所撰。坐了一会感觉无聊,便冷静朗读,幸亏词句浅近,倒能明白:“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心想:“福大帅调集天下掌门人大会,不知是否在学这赵文王的表率?”
袁紫衣格格而笑,说道:“我们从广东较量到北京,我也没能占了你上风。胡大哥,今后我见到赵半山时,你猜我要跟他说甚么话?”胡斐点头道:“我不晓得。”袁紫衣正色道:“我说:‘赵三叔,你小义弟仁义任侠,慷慨豪放,不但武功了得,并且品德高贵,公然是一名了不起的豪杰豪杰!’”
袁紫衣道:“程家妹子,你在那单刀之上,干么不下致命毒药?”程灵素目中含泪,愤然道:“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平生从没杀过一小我。莫非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么?何况……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从湖南到北京,千里迢迢,他整天除了用饭睡觉,念念不忘,便是在想着你。我怎会当真害你?”说到这里,泪珠儿终究夺眶而出。
两人并肩站在暗中当中,沉默很久,忽听得屋瓦上喀的一声响。胡斐大喜,只道袁紫衣去而复回,情不自禁的叫道:“你……你返来了!”却听得屋上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胡大爷,请你借一步说话。”听声音是阿谁爱剑如命的聂姓武官。
这姓聂的武官单名一个钺字,那日胡斐不毁他宝剑,一向好生感激,当袁紫衣和秦耐之、王剑英、周铁鹪三人相斗之时,见胡斐很有偏袒袁紫衣之意,便始终默不出声,这时听胡斐这般说,当即跃下,说道:“胡大哥,你的一名旧友命小弟前来,请胡年老迈驾畴昔一会。”
胡斐心想本身躲在这里,好不难堪,他二人的情话必将传进耳中,欲不听而不成得,何况面前情势,仿佛本身是来和马春花私相幽会,倘若给他发觉,于马春花和本身都大大不当,察看四周情势,欲谋脱身之计。
马春花上前道个万福,笑道:“胡兄弟,想不到又在京中相见,请坐,请坐。”说着亲手捧茶,从果盒中拿了几件细点,放在他身前,又道:“我传闻胡兄弟到了北京,好生驰念,急着要见见你,要多谢你那一番相护的恩德。”
胡斐和程灵素都是一惊,忙奔到窗边,但见宿雨初晴,银光泻地,早不见了袁紫衣的人影,回过甚来,月光下只见桌上兀自留着她的点点泪水。
袁紫衣道:“我师父和文四叔他们友情很深。但小妹此次回到中原,倒是为了本身的私事。我先到广东佛山,想为我薄命的妈妈报仇,也是机遇偶合,不但救了凤天南的性命,还密查到了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讯息。但我既有事未了,不能去回疆报讯,因而也不怕胡大哥见笑,一起从南到北,混闹到了北京,也好让福康安晓得,他的甚么劳什子掌门人大会,一定能管甚么事。”
程灵素在旁听着,一向默不出声,这时终究插口道:“‘双英闹北京’,也已够了,怎地拉扯上我这不顶用的家伙?”
胡斐奇道:“我的旧友?那是谁啊?”聂钺道:“小弟受命不得泄漏,还请谅解。胡大哥见面自知。这位朋友心中对胡大哥好生感激,决无半分歹意。”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道:“二妹,你在此稍待,我天明之前必回。”程灵素回身取过他的单刀,道:“带兵刃么?”胡斐见聂钺腰间未系宝剑,道:“既是旧友见招,不消带了。”
忽听得背后脚步之声细碎,模糊香风扑鼻,他回过身来,见是个仙颜少妇,身穿淡绿纱衫,含笑而立,恰是马春花。
东首门中回声出去两个仆妇,携着两个孩儿。两孩向马春花叫了声“妈!”靠在她身边。两个孩儿面孔一模一样,本就玉雪敬爱,这一衣锦着缎,挂珠戴玉,更显得保重娇贵。马春花笑道:“你们还认得胡叔叔么?胡叔叔在道上一向帮着我们,大恩大义,你们要永久记在内心!快向胡叔叔叩首啊。”二孩上前拜倒,叫了声:“胡叔叔!”
马春花听他口称“徐大嫂”,脸上微微一红,道:“不管如何,胡兄弟义气深重,我老是非常感激的。奶妈,奶妈,带公子爷出来。”
胡斐悄悄称奇:“凤天南这厮也真神通泛博,这园子若非一二百万两银子,休想买得到手。他在佛山积聚的不法钱,当真很多。”但转念又想:“只怕一定便是姓凤的奸贼。他再强也不过是广东一个土豪恶霸,怎能差得动聂钺这等有功名的武官?”
胡斐伸手扶起,心想:“本日你们还叫我一声叔叔,过未几时,你们便是威风赫赫的皇亲国戚,那边还认得我这草泽之士?”
待读到:“……臣之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乃至……”贰心道:“庄子所说此人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自是天下无敌了,看来这庄子是在吹牛。至于‘示虚开利,后发先至’那几句话,确是武学中的精义,不但剑术是如许,刀法拳法又何尝不是?”
阁中点着两枝红烛,桌上列举着茶碗细点。聂钺道:“贵友这便就来,小弟在门外相候。”说罢回身出门。
约莫行了半个时候,马车在一堵明白粉墙前愣住。聂钺先跳下车,引着胡斐走进一道小门,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走进一座花圃。这园子好大,花木富强,亭阁、回廊、假山、池沼,一到处仿佛无穷无尽,亭阁之间常常点着纱灯。
两人进车坐好,车夫鞭子一扬,两匹骏马发足便行。马蹄击在北都城大街的青石板上,响声得得,静夜听来,分外清楚。都城当中,宵间本来不准行车驰马,但巡夜兵丁见到马车前的红色无字灯笼,侧身让在街边,便让车子畴昔了。
第十五回
胡斐心念一动:“想是赵三哥在人前把我夸得过分了,这位女人不平气,乃至一起上尽伸量我。”向袁紫衣瞪了一眼,说道:“另有,也好让赵半山他们晓得,那姓胡的少年,也一定真有甚么本领。”
胡斐听她说到“一见钟情”四字,震惊了本身苦衷,顿时对她不满之情大减,说道:“你要我做甚么事?实在,福大帅另有甚么事不能办到,你却来求我?”马春花道:“我住在这里,面子上繁华繁华,但我本身明显白白的晓得,府里勾心斗角,凶恶之极。我是为这两个孩儿求你,请你收了他们为徒,传他们一点技艺。”胡斐哈哈一笑,道:“两位公子尊荣繁华,又何必学甚么技艺?”马春花道:“强身健体,那也是好的……”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阁外一个男人声音说道:“春妹,这当儿还没睡么?”马春花神采微变,向门边的一座屏风指了指,胡斐当即隐身在屏风以后。只听得靴声橐橐,一人走了出去。
这时窗外雨声已细,一枝蜡烛也垂垂点到了绝顶。胡斐又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袁女人,你说有事未了,不知有效得着我的处所吗?”袁紫衣点头道:“多谢了,我想不消请你帮手。”她见胡斐脸上微有绝望之色,又道:“如果我摒挡不了,自当再向你和程家妹子乞助。胡大哥,再过四天,便是掌门人大会之期,咱三个到会中去扰他一个落花流水,演一出‘三英大闹北都城’,你说好是不好?”
马春花道:“胡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么?”胡斐道:“大嫂,当日在商家堡中,小弟为商宝震吊打,蒙你着力相救,此恩小弟深记心中,终不敢忘。日前在石屋中小弟助你顺从群盗,虽是多管闲事,瞎起忙头,不免教人好笑,但在小弟心中,总算是为了酬谢你昔日的一番恩德。本日若知是你见招,小弟原也不会到来。从今而后,我们贵贱有别,再也没甚么相干了。”这番话侃侃而言,显是对她略感不满。
胡斐立时明白:“本来这里是福康安的府第,我怎会想不到?”
程灵素这一番话,俄然透露了胡斐的苦衷,实大出他料想以外,不免甚是狼狈,但目光当中,却满含款款柔情。
程灵素说这两句话时原无别意,但觉袁紫衣丰度武功,都是头挑人才,一起上听胡斐言下之意,早已情不自禁的对她非常倾慕,只为了她三次相救凤天南,这才心存芥蒂,本日不但前嫌尽释,并且两边说来更大有渊源,那另有甚么停滞?但听袁紫衣将本身这句话重说一遍,倒似本身语带双关,有“二女同事一夫”之意,不由得红晕双颊,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义。”袁紫衣问道:“不是甚么意义?”程灵素如何能够解释,窘得几近要掉下泪来。
两人从原路出去,来到一座荷花池之旁,离大门已近,忽听得脚步声响,有几人快步追了上来,叫道:“胡大爷请留步。”
深思之际,聂钺引着他转过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过了一道木桥,走进一座水阁。
袁紫衣一愕,站起家来,缓慢的向胡斐掠了一眼,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内疚难堪。
袁紫衣搂着她娇怯怯的肩头,说道:“程家妹子,快别这么说。你本领胜我十倍。我只想奉迎你,不敢获咎你。”
胡斐只得转了出来,向福康安一揖。福康安万料不到屏风以后竟藏得有个男人,大吃一惊,道:“这……这……”马春花笑道:“这位兄弟姓胡,单名一个斐字,他年纪虽轻,却武功了得,你部下那些军人,没一个及得上他。此次你派人接我来京时,这位胡兄弟帮了我很多忙,是以我请了他来。你怎生重厚酬谢他啊?”
袁紫衣上排牙齿一咬下唇,说道:“我是个薄命人,世上的功德,全跟我无缘。我偶然情不自禁,恋慕人家的功德,但是老天必定了的,我平生下来便命苦,比不上别人!人家对我的美意,我只美意里感激,却难以酬谢,不然师父不容、菩萨不容、上天不容……胡大哥,我天生命苦,本身作不了主,请你谅解……”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泪水扑簌簌的掉在胸前,蓦地里纤手一扬,噗的一声,扇灭了烛火,穿窗而出,登高越房而去。
马春花叹道:“这两个孩儿,是我在跟徐师哥结婚之前,就跟他们爹爹有了的。固然说来羞人,但是这是真相,胡兄弟是本身人,我要亲口向你奉告,决不是我妄图繁华,跟这两个孩儿的爹爹通同了,行刺亲夫……我对徐师哥固然一贯生不出情来,但他一向待我很好,他不幸丧命,我是很悲伤的……”说着眼泪成串落在胸前。两个孩儿畴昔拉住她手,轻叫“妈妈,妈妈!”虽不知母亲为何悲伤,却表示安抚。
忽听得马春花道:“康哥,我给你引见一小我。此人你也曾见过的,但想来早已忘了。”跟着提大声音叫道:“胡兄弟,你来见过福大帅。”
袁紫衣一怔,低声道:“要不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
聂钺在阁门外相候,伸了伸舌头,低声道:“福大帅刚才出来,见着了么?”胡斐道:“马女人给我引见了,说要福大帅酬谢我甚么。”聂钺喜道:“只须得马女人一言,福大帅岂有不另眼相看的?今后小弟跟随胡大哥以后,那真再好不过。”他佩服胡斐的武功和为人,这几句话确是发自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