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飞狐外传(62)
银姑连夜逃到了佛山镇上,挨了几个月,生下了个小女孩。母女俩过不了日子,只幸亏镇上乞讨。镇上的人不幸她,有的就恩赐些银米周济,背后自不免说凤老爷的闲话,说他作孽害人。只是他财雄势大,谁也不敢当着他面提起此事。
程灵素问道:“令堂过世了么?”袁紫衣道:“我妈妈逃出佛山镇后,一起乞食向北。她只想分开佛山越远越好,永不要再见凤老爷的面,永不再听到他名字。在道上流落了几个月,厥后到了江西省南昌府,投入了一家姓汤的府中去做女佣……”胡斐“哦”了一声,道:“江西南昌府汤家,不知跟那甘霖惠七省汤大侠有干系没有?”
胡斐道:“我也一向在揣摩此事,想来他是要收罗普天下豪杰豪杰,供朝廷差遣,便像是天子以考状元、考进士的体例来皋牢读书人普通。”袁紫衣道:“不错,当年唐太宗见招考举子从考场中鱼贯而出,喜道:‘天下豪杰,入我彀中矣。’福康安开这个大会,自也想以功名利禄来勾引天下豪杰。但是他另有一件切肤之痛,倒是外人所不知的。福康安曾经给赵半山、文四叔、无尘道长他们逮去过,这件事你可晓得么?”
银姑自父亲身后,无依无靠,此后生存全依靠着这个新丈夫,好轻易盼到能做新嫁娘,拜堂结婚,却给一群如狼似虎的凶暴大汉闯进家来,乱打一场,还将她丈夫赶削发去。银姑换下了新娘衣服,抱了女儿,当即追出佛山镇去,盼望追上丈夫,今后伴他一世。那晚天下大雨,把母女俩满身都打湿了。她在雨中又跌又奔的走出十来里地,忽见通衢上有一小我俯伏在地。她只道是个醉汉,美意要扶他起来,那知低头一看,此人满脸血污,早已死了,竟便是阿谁跟她拜了堂的鱼行伴计。本来凤老爷命人候在镇外,动手害死了他。
胡斐一拍大腿,说道:“福康安天然引觉得奇耻大辱。他调集天下武林各家各派的掌门人,想是要和文四爷他们再决雌雄?”袁紫衣道:“对了!此事你猜中了一大半。本年秋冬之交,福康安料得文四叔他们要上北京来,是以先行调集各地武林妙手。他安闲十年前吃了阿谁大苦头以后,才知他部下兵马虽多,却不敷以与武林豪杰对抗。”胡斐鼓掌笑道:“你夺了这九家半掌门,本来是要先杀他一个上马威。”
“我妈平生遭到如此惨祸,满是为这凤老爷所害。我来到中原,第一件事便是去广东佛山镇,要杀了这凤天南为我妈报仇。早一晚夜里,我到凤家去踏勘,见到凤老爷叮咛部下人,将多量金银去分送都城以及湖南、广东各处的大官大府,说是中秋节的节敬。又派人到各省各州府去送礼,回礼的都是江湖上闻名的武林大豪,猜想都是跟他一鼻孔出气之人,不是鱼肉乡里的土豪,便是逼迫良善的恶霸。他跟着又与京里来的两名武官会晤,说兵部尚书福康安请他去参与甚么天下掌门人大会,他儿子凤一鸣也在一旁。这凤一鸣是我哥哥,我见到他端倪鼻子生得和我有三分相像,再转头瞧了凤天南一眼,唉,老天爷待我不好,我的边幅,跟这大恶霸竟也有些儿相像。”
袁紫衣神采慎重,说道:“再隔四天,便是中秋,那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正日。这个大会是福康安调集的。他官居兵部尚书、总管外务府大臣,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皇亲国戚个个归他该管,却何故要来和江湖上的豪客打交道?”
银姑悲伤痛苦,真的不想再活了。她用手挖了个坑,埋了丈夫,便想往河里跳去,但怀中的女娃子却一声声哭得不幸。带着她一起跳吧,怎忍得下心害死亲生女儿?撇下她吧,如许一个婴儿留在大雨当中,也必死路一条。她思前想后,咬了咬牙,终究抱了女儿向前走去,说甚么也得把女儿养大。
胡斐道:“如此说来,那凤天南便是你……你的……”袁紫衣道:“不错,凤天南便是我的亲生爹爹。他虽害得我娘儿俩如此惨法,但我师父言道:‘人无父母,何有此身?’我拜别师父、东来中原之时,师父叮咛我说:‘你父亲作歹多端,此生必遭横祸。他如遭难,你可救他三次,以了父女之情。自此以后,你是你,他是他,不再相干。’”
程灵素道:“你和胡大哥在墙外相斗,我掷刀给大哥。那口刀的刀刃上有一层薄薄毒粉,你的软鞭上便沾着了,你手上也沾着了。待会得把单刀软鞭用净水冲刷洁净。”
袁紫衣道:“我已救过他三次,父女之情已了。我每次救他,都是情不自禁,都晓得本身错了,厥后必然偷偷的痛哭一场。我对得起爹爹,却对不起我过世的薄命妈妈。不!就算我下不了手亲身杀他,不管如何,再也不救他了!”说着神采凛然。
胡斐奇道:“这位文四婶是谁?她跟我素不了解,何故赠我这等重礼?”
胡斐又惊又喜,仰脖子喝了一大碗酒,说道:“痛快,痛快!赵三哥在商家堡外只约略提过,但来不及细说,无尘道长、文四爷他们如此豪杰了得,当真令人倾倒。”袁紫衣抿嘴笑道:“前人以汉书下酒,你却以豪杰豪杰大快民气之事下酒。如果提及文四叔他们的作为,你便千杯不醉,也要叫你醉卧三日。”胡斐倒了一碗酒,说道:“那便请说。”
镇上鱼行中有个伴计向来和银姑很说得来,心中一向偷偷的喜好她,他托人去跟银姑说要娶她为妻,还情愿认她女儿当作本身女儿。银姑天然很欢畅,两人便拜堂结婚。
程灵素听袁紫衣说到这里,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听袁紫衣开口不说了,问道:“袁姊姊,厥后如何了?”袁紫衣取手帕抹了抹眼角,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姊姊,该把解药给我服了吧?”程灵素惨白的脸一红,低声道:“本来你早晓得了。”斟过一杯清茶,顺手从指甲中弹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在茶里。
袁紫衣道:“家师的名讳因未得她白叟家允可,临时不能奉告,还请谅解。再说,我本身的名字也不是真的,不久胡大哥和程家妹子自会晓得。至于那位苗大侠,我们在回疆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当时红花会的无尘道长很不平气,定要到中本来跟他较量较量,但赵半山赵三叔……”她说到“赵三叔”三字时,向胡斐抿嘴一笑,意义说:“又给你讨了便宜去啦!”续道:“赵半山晓得此中原委,说苗大侠以是用这外号,并非傲慢高傲,倒是另有苦处,传闻他是为报父仇,用心激使辽东的一名妙手前来找他。厥后江湖上纷繁传言,他父仇已报,曾数次当众宣称,决不敢再用这个名号,说道:‘甚么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外号儿狗屁不通。大侠胡一刀的武功,就比我强很多了!’”
胡斐心道:“本来袁女人虽极意防备,毕竟还是着了二妹的道儿。”他自见钟兆文在程灵素家中酒水不沾,还是中毒而沉沉酣醉,早知他二妹若要下毒,对方绝难躲闪。
胡斐听了,这才明白袁紫衣那日在客店中留下柬帖,说甚么“马归正主”,本来乃是为此,心中对骆冰好生感激,暗想:“如此宝马,万金难求。这位文四娘子和我相隔万里,只凭别人片言赞成,便即割爱相赠,这番隆情高义,我胡斐当真难觉得报。”又问:“赵三哥想必安好。其间事了以后,我便想赴回疆一行,一来看望赵三哥,二来前去拜见众位前辈豪杰。”
袁紫衣道:“那倒不是。那晚相斗,你曾多次部下包涵,你……你好乖!”那晚湘妃庙中放斗,胡斐曾以左臂环绕她腰,袁紫衣脱口而说:“放开我!”胡斐便即松臂放开,她赞了他一声:“好乖!”现在重提,程灵素不知当时景象,胡斐听了,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阵极大甜意,见袁紫衣脸颊微露红晕,更有灵犀相通之美,缓缓问道:“下次再撞到凤天南,你还救他不救?”
袁紫衣听到“甘霖惠七省汤大侠”八字,嘴边肌肉微微一动,说道:“我妈就是死在汤……汤大侠府上的。我妈身后第三天,我师父便接了我去,带我到回疆,隔了一十七年,这才返来中原。”胡斐道:“不知尊师的高低怎生称呼?袁女人各家各派的武功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尊师必是一名绝代难逢的怪杰。那苗大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见得有这等本领!”
袁紫衣持续说道:“但是一起之上,我偷你的承担,跟你打打闹闹,将你推入河里,全无赔罪之意,只因赵半山把你说得太好,夸上了天去,说当今十几岁的少年人中,没一个及得上你。我也是十几岁的人,内心可不平气了。你武功是强的,为人仁义,公然了不起,但是……但是……”胡斐接口道:“但是这小胡斐做事顾前不顾后,脑筋过分胡涂。两个小地痞三言两语,就把他引开了。钟家三口人,还不是死在他胡涂之下?他一心要做功德,却帮忙好人送信去给苗人凤苗大侠,弄瞎了他一双眼睛。福公子派人来接他的老相好、私生子,他却又没出处的打甚么抱不平。人家摆个骗局要为凤天南说合,他想也不想,一头就钻了出来。这小胡斐是个莽撞匹夫,就论武功,也胜不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人。那晚在湘妃庙中,那小女人如当真要杀了他,还不是早已要了别性命?”
那知有人奉迎凤老爷,去禀告了他。凤老爷大怒,说道:“甚么鱼行的伴计那么大胆,连我要过的女人他也敢要?”派了十多个门徒到那鱼行伴计家里,将正在喝喜酒的客人赶个清光,把台椅床灶捣得稀烂,还把那鱼行伴计赶出佛山镇,说今后不准他返来,如果返来定要打死。
胡斐心头一凛,问道:“苗人凤当真说过这句话?”
袁紫衣道:“这些事儿说来话长,一时之间也说不了。大略而言,文四叔他们晓得福康安很得当明天子乾隆的宠嬖,是以大将他捉了去,勒迫天子重修给朝廷毁了的福建少林寺,又答允决不侵犯红花会散在各省的豪杰朋友,这才放了他出来。”
程灵素站起家来,裣衽施礼,说道:“袁姊姊,妹子跟你赔不是啦。我实不知中间有这很多原委盘曲。”袁紫衣起家行礼,说道:“不消客气,多蒙你部下包涵,下的不是致命毒药。”程灵素道:“姊姊这般斑斓敬爱,任谁见了,都舍不得当真害你。”袁紫衣浅笑道:“你这才敬爱呢!”两人相对一笑。
“我内心一酸,本来按着刀柄的手就松了开来。此人虽无恶不作,毕竟是我爹爹,我就想不认他,毕竟违背不了天意。第二天,我见到你大闹豪杰酒楼、豪杰当铺,再叫人抬了银子去赌场大赌,我跟在闲人前面瞧热烈,内心悄悄好笑,赵三……赵半山的这个把弟,公然豪杰了得,可也当真混闹得紧……”说着抿嘴嫣然一笑。
却见胡斐眼中射出喜色,胸口起伏,呼吸沉重,便道:“胡大哥,你见义勇为,不畏刁悍,小妹内心真的非常佩服。凤天南这般欺负钟家一家人,小妹本也非常气愤,就算不是为了我妈的怨仇,我这番撞上了,也要脱手管一管。厥后见你和凤家父子在北帝庙中相斗,我想让你杀了凤天南最好,但凤一鸣是我哥哥,此次也没作歹,我却想求你饶他一命。凤天南给你逼得要挥棍他杀,我想也不想,便掷出指环,救了他一命。你给两个小地痞骗得追了出去,我当时真蠢,竟也跟着去瞧热烈,待得想到此中有诈,赶回北帝庙时,钟家三人都已给凤天南杀了。胡大哥,真对不起,我如果能早返来得半晌,便能救了钟家三人。这件事我悔怨了好久,心下好生过意不去,一起跟着你,想向你好好的赔个不是。胡大哥,请你大人大量,谅解小女子自幼没了父母,少了家教,多有胡作非为!”言语竭诚,脸上尽是和顺神采,站起家来,曲膝为礼。胡斐也即站起,作揖行礼,说道:“胡斐生性鲁莽,畴昔也多有获咎。”
袁紫衣道:“那倒不消。他们都要来啦。”
胡斐一听大喜,伸手在桌上一拍,站起家来,说不出的心痒难搔。程灵素知贰情意,道:“我给你取酒去。”出房叮咛书僮,送了七八瓶酒来。胡斐连尽两瓶,想到不久便可和众位豪杰相见,豪气横生,连问:“赵三哥他们何时到来?”
袁紫衣和胡斐对望一眼,心想:“如此下毒,真教人防不堪防。”
袁紫衣道:“提及文四婶来,当年江湖上大大驰名。她是奔雷手文泰来文四叔的娘子,姓骆名冰,人称‘鸳鸯刀’。她听赵半山说及你在商家堡大破铁厅之事,又传闻你很喜好这匹白马,当时便抱怨他:‘三哥,既有这等人物,你何不便将这匹马赠了与他?莫非你赵三爷交友得少年豪杰,我文四娘子便交友不得?’”
袁紫衣道:“我天然没亲耳听到,那是赵……赵半山说的。无尘道长听了这话,大志大起,却又要来跟那位胡一刀比划比划。厥后探听不到这位胡大侠身在何方,只得罢了。那一年赵半山来到中原,遇见了你,归去回疆后,好生奖饰你豪杰了得。此次小妹东来,文四婶便要我骑了她的白马来,她说倘若碰到‘那位姓胡的少年豪杰,便把我这匹坐骑赠了给他。’”
袁紫衣道:“妹子的心肠倒好,早便在指甲中预备体味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便给我服下。”说着端过茶来,一饮而尽。程灵素道:“你所中的也并不是甚么短长毒药,只不过要大病一场,疲劳几个月,好让胡大哥去杀那凤天南时,你不能再脱手相救。”袁紫衣淡淡一笑,道:“我早知着了你道儿,只是你如何下的毒,我始终想不起来。进这屋子以后,我可没喝过一口茶,吃过半片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