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飞狐外传(28)
那女郎截住他话头,道:“好,你爱比甚么?”尉迟连道:“韦陀门自来向称拳刀枪三绝……”那女郎也真利落,将大枪一抛,道:“唔,那你是要比拳脚了,来吧!”
忽听厅角中那怪声怪气的声音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韦陀门当年威震武林,本日却怎地如此式微?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上门欺负啊!哦哦,哇哇哇!”他哭得真情透露,倒似不是成心挖苦。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他们不必再比了,一个个跟我比便是。”她手指韦陀门的一名弟子,说道:“把刀借给我一用。”她虽年青柔弱,但说话的神态中自有一股严肃,竟令人不易顺从。那弟子稍一游移,将刀递了畴昔,但是他并非倒转刀柄,而是刀尖向着女郎。
世人的目光一齐望着杨宾,但见他猪肝般的脸上快速赤色全无,惨白如纸,身子颤抖,啪的一声,摔手抛落枪杆,叫道:“罢了,罢了!”回身向外急奔。他一名弟子叫道:“师父,师父!”追近身去。杨宾飞腿将弟子踢了个筋斗,头也不回的奔出大门去了。
大厅上世人惊奇莫名。这女郎所使刀法枪法,确是韦陀门正宗武功。孙伏虎与杨宾都是韦陀门中妙手,但非论刀枪,都不过三招,便给她制得更无抵挡余地。
何思豪见这女郎生得斑斓,起了一番惜玉怜香之意,笑道:“女人若也练过技艺,待会请你演一起拳脚,好让大师开开眼界。现下先让他们三位师兄弟分个凹凸如何?”
他见无人接口,向那女郎道:“世人既无异言,这掌门一席,天然是女人的了。武林当中,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兄弟也见过很多。但是从无一名如此年青,如此美……咳咳,如此年青之人,当真是豪杰出在幼年,有志不在年高。我们说了半天话,还没就教女人贵姓大名呢。”
尉迟连早收起了对那女郎的轻视之意,心中盘算了主张,抱拳上前,说道:“女人武功精美绝伦,鄙人天然不是敌手,不过……”那女郎秀眉微蹙,道:“你话儿很多,我也不耐烦听。你如口服心折,便拥我为掌门,倘若不平,爽利落快的脱手便是。”尉迟连脸上微微一红,心道:“这女子手上辣,口上也辣得紧。”便道:“我师兄师弟都已伏输,鄙人不献献丑是不成的了……”
尉迟连大喜,右掌回格,左手拿向她腰间。那女郎右腿俄然从后绕过本身左腿,从左边踢将出来,砰的一腿,将他踢得直飞出去,摔在天井石板上,脸上鲜血直流。那女郎使的招式恰是赤尻连拳,但竟不容他近身。三名师兄弟当中,倒是这尉迟连受伤见血。
孙伏虎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但这一起刀法他浸淫二十余年,已练得熟到无可再熟,当下还了一招“金锁坠地”。那女郎道:“关平献印。”翻转刀刃,向上挺举。按理她既使了“燕子掠水”单刀自下向上,那么接下去的第二招千万不该再使“关平献印”,又再自下向上。那知她这一招刀身微斜,举刀过顶,俄然生出奇招,刃口陡横。孙伏虎吓了一跳,仓猝低头。那女郎又叫:“凤凰旋窝!”左手倏出,在孙伏虎手腕上一击,单刀向下急斩。
那女郎偶然伤别性命,将单刀稍稍提起,问道:“你要怎地才肯服了?”杨宾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门,但实在武功决计不能胜我,大声道:“你有胆量,就跟我比枪。”那女郎道:“好!”收起单刀,向借刀的弟子抛了畴昔,说道:“我瞧瞧你的六合枪法练得如何?”
那女郎伸出两指,悄悄挟住刀背,悄悄提起,一根小指微微翘出,倒似是闺中刺绣时的兰花手普通。她两指悬空提着单刀,冷然道:“是两位一起上么?”
那女郎这三招与刚才对于孙伏虎的刀法一模一样,反复再使,大家瞧得清楚,只脱手更快,更加令人猝不及防,而这一刀斩下,离地不到三尺,杨宾的额头几欲触地。
袁紫衣见到了劲敌,离席而起,说道:“中间有何见教,请爽利落快的说吧,我可见不得人装神弄鬼。”言语中多了几分规矩。那老者从厅角里缓缓走出来,脸上还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袁紫衣见他面庞枯黄,颧骨高起,双颊深陷,倒似是个陈年的痨病鬼,但双目炯炯有神,当下不敢怠慢,凝神以待。
胡斐一向在留意那老者,见他摔跌这两名侍卫伎俩洁净利落,使的便是尉迟连与袁紫衣刚才过招的“赤尻连拳”,看来这老者也是韦陀门的,只是他武功高出尉迟连何止倍蓰,定是他们本门的妙手。他对清廷侍卫素无好感,何况这二人与凤天南狼狈为奸,见这二人摔得狼狈,隔了好一阵方才爬起,心中暗自欢畅。
这“赤尻连拳”也是韦陀门的拳法之一,以六合拳为根底,以猴拳为形,乃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特长法,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锁,便是点穴打穴。尉迟连见她刀枪招数短长,自恃这套赤尻连拳练得极熟,心想她武功再强,小女人体力总不及我,何况贴身近战,女孩儿家有很多顾忌之处,本身便可乘机取胜。
遵循礼数,何思豪既是来自京师的武官,又是韦陀门的客人,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门,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但她毫不谦逊,见何思豪让座,当即大模大样的在首席坐下。
胡斐只瞧得心中怦怦乱跳,自忖要三招以内打败孙伏虎并不难堪,但最后一刀劲力拿捏如此之准,轻重不差厘毫,本身只怕另有不及。厅上世人当中,本来只他一民气知那女郎武功了得,但经此三招,大家挢舌不下。
杨宾自来瞧不起女子,心想好男不与女斗,我堂堂男人汉,岂能跟娘儿们脱手?何况这女郎疯疯颠颠,倒有几分邪门,还是别理她为妙,便提刀退开,说道:“大师哥,你打发了她吧!”孙伏虎也自踌躇,道:“不,不……”他一言未毕,那女郎叫道:“燕子掠水!”右手两根手指松开,单刀下掉,手掌一沉,已抓住了刀柄,左手扶着右腕,刃口自下向上掠起,左手成钩,身子微微向后一坐。这一刀恰是韦陀门正宗的六合刀法。
袁紫衣大声道:“你说我乳臭未干,出来见过凹凸便了。”这一次她瞧清楚了发话之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身形枯瘦,留着一撇鼠尾须,头戴瓜皮小帽,脑后拖着一根稀稀松松的小辫子,头发已白了九成。他伏在桌上,嚎啕大哭,叫道:“万鹤声啊万鹤声,人家说你便死而复活,也敌不过这位如此年青、如此仙颜的女人,当真是才子出在幼年,貌美不成年高啊。”
杨宾见那女郎三招便将大师兄礼服,崛起狐疑:“莫非大师兄摆下狡计,要夺掌门,用心跟这女子通同了来装神装鬼?”越想越对,大声诘责:“大师哥,你三招便让了人家,那是甚么意义?我韦陀门的威名也不顾了吗?”孙伏虎惊魂不决,也不知怎地胡里胡涂的便让人家制在地下,一时无言可答,只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杨宾怒道:“你甚么?”提刀跃出,戟指喝道:“你这……”
只说了两个字,面前俄然白光明灭,那女郎的单刀自下而上掠了过来,她刀法太快,难以瞧得清楚,模糊似是一招“燕子掠水”,杨宾慌乱当中,顺手还了一招“金锁坠地”,这是他在师门中练熟了的套子。那女郎不等双刃订交,单刀又即一举,变成“关平献印”,跟着斜刀横出。杨宾吓了一跳,大呼道:“凤凰旋窝。”语声未毕,手腕一麻,手中单刀落地,对方的钢刀已架在本身颈上。
何思豪听那女郎与尉迟连对答,一向默不出声,这时插口说道:“女人来此有何贵干?尊师是那一名?”那女郎不答他问话,反问:“本日少林韦陀门选立掌门,是也不是?”何思豪道:“是啊!”那女郎又道:“只如果本门中人,谁的武功最强,谁便执掌门派,旁人不得异言,是也不是?”何思豪道:“恰是!”那女郎道:“很好!我本日恰是要来做韦陀门的掌门人。”
何思豪如何忍得,大声喝道:“有种的便滚出来,鬼鬼祟祟的缩在屋角里做乌龟么?”那老者仍放声而哭,说道:“兄弟奉阎罗王之命,聘请官老爷们到阴世大会,邀到的人官儿做得越大,兄弟越有面子啊。”何思豪霍地站起,向厅角急奔畴昔,左掌虚晃,右手便往老者头颈里抓去。那老者哭声不断,俄然一道黑影从厅角里直飞出来,砰的一声,摔在本地,恰是何思豪,双手双脚上挺,舞动不已,一时爬不起家。世人都没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另一名侍卫见火伴得胜,拔出腰刀抢上前去,厅上顿时乱了,但见黑影一晃,风声响处,这侍卫又砰的一声摔在席前。
只听当的一声,孙伏虎单刀落地,女郎的单刀却已架在他颈中。旁观世人“啊”的一下,齐声惊呼,目睹她挥刀急斩,孙伏虎便要人头落地。那知这一刀疾挥而下,势道极猛,却忽地收住,刃口刚好与他头颈相触,连颈皮也不划破半点。这手工夫当真匪夷所思。
何思豪见那女郎武功高强,心中甚喜,满满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送畴昔,说道:“女人艺压当场,即令万老拳师复活,也一定有如此高超武功。女人本日出任掌门,目睹韦陀门大大畅旺。可喜可贺。”
他歌诀尚未背完,杨宾已还了一招。那女郎枪尖向下压落。那武师道:“这招‘美人认针’,招数也只平平,她枪法只怕不及杨师兄……”突见那女郎双手捺落,枪尖向下,已将杨宾的枪头压住,恰是六合枪法中的“灵猫捕鼠”。这一招称为“无中生有枪”,乃是从虚式当中,变出极短长的家数。
那女郎道:“这一招‘横身拦腰斩’,虚步踏得太实,凝步又站得不稳,目光不看敌手,却斜过来瞧着我。错了,错了!单刀又提得太高,该再垂下二寸才对。”孙伏虎、尉迟连、杨宾三人都是一怔,心想:“这几句话对门对路,正如当日师父教招的说话,莫非她真会六合刀法?”
世人见她神采慎重,说得一本端庄,不由惊诧相顾。
孙伏虎头颈降落,要避开刃锋,岂知女郎的单刀顺势跟落。孙伏虎本已哈腰低头,此时额角几欲触地,犹似向那女郎叩首。他空有一身武功,利刃加颈,竟半分转动不得。那女郎向世人环顾一眼,收起单刀,缓缓问道:“你练过‘凤凰旋窝’这招没有?”孙伏虎站直身子,低头道:“练过。”心想:“这一招我平生不知使过几千几万遍,但向来没这般用法。”惊奇之下,心中乱成一片,提刀退开。
那女郎冷然道:“服不平了?”杨宾满腔肝火,大声道:“不平。”那女郎手上微微用力,刀刃向下稍压。杨宾极是刚强,心道:“你便将我脑袋斩下,我额头也不点地。”头颈反而一挺。
那女郎接过长枪,说道:“接招吧!”提枪向前送出,使的是一招“四夷宾服”。这是六合枪中最精美的招数,称为二十四式之首,此中妙变繁富,乃中平枪法。胡斐精研单刀拳脚,对其他兵刃均不熟谙,向那中年武师望了一眼,目光中含有就教之意。这武师武功平平,但跟从万老拳师多年,对六合门的东西拳脚却看很多、听很多了,因而背诵歌诀道:“中平枪,枪中王,凹凸远近都无妨;去如箭,来如线……”
那女郎明白贰情意,一起手便出掌而斩。尉迟连左手挥出,想格开她右掌,顺手回点肩井穴。那女郎手腕竟不与他相碰,手掌稍转,指头已方向左边,迳点他左胸穴道。
尉迟连道:“我们正宗的六合拳是不消比了,我天然和女人差得远,鄙人想就教一套赤尻……”那女郎神采更是不豫,道:“哼,你精研赤尻连拳,那也成!”右掌一起,便向他肩头琵琶骨上斩落。
他最后这几句话,显是讽刺何思豪的了。厅中几个年青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这老者又哭道:“武林当中,各门各派的豪杰豪杰兄弟也见过很多,可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官老爷啊!”世人听了,厅上群情耸动,大家知他是正面向何思豪应战了。
隔了半晌,厅角中寂然无声。何思豪道:“我们话已申明在先,掌门人一席凭武功而定。这位女人使的是韦陀门正宗工夫,刀枪拳脚,大师都亲目睹到了,可没一点含混。本门弟子当中,有谁自傲胜得过这位女人的,尽可上来比试。兄弟奉福大帅之命,聘请天下豪杰豪杰进京,邀到的人技艺越高,兄弟越有面子,这中间可决无偏袒啊。”说着干笑了几声。
那女郎微一游移,想要说话,却又停口。何思豪道:“韦陀门的弟子,明天到了十之八九,待会便要拜见掌门,女人的大名,他们可不能不知啊。”那女郎点头道:“说的是。我姓袁……名叫……名叫紫衣。”何思豪武功平平,却见多识广,瞧她说话神情,心想这一定是真名,她身穿紫衫,随口便诌了“紫衣”两字,但也不便说破,笑道:“袁女人便请上座,我这首席要让给你才是呢。”
只三招之间,杨宾又已受制。他力透双臂,吼声如雷,猛力举枪上崩。那女郎提枪微抖,喀的一声响过,杨宾枪头已遭震断。那女郎枪尖翻起,指上他小腹,轻声道:“如何?”
那女郎接过酒杯,正要放到口边,厅角忽有一人怪声怪气的说道:“这位女人是韦陀门的么?我看不见得吧。”那女郎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大家坐着,隔得远了,不知说话的是谁,嘲笑道:“那一名不平,请出来发言。”
杨宾跳起家来,他神采本红,这时大怒之下,更胀得犹似紫酱普通,大呼:“快取枪来,快取枪来!”一名弟子到练武厅去取了一柄枪来。杨宾大怒若狂,反手便是个耳括子,骂道:“这女人要和我比枪法,你没闻声么?”这弟子给他一巴掌打得昏头昏脑,一时会不过意来。另一名弟子怕师父再伸手打人,忙道:“弟子去再拿一把。”奔入内堂,又取了一把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