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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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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飞狐外传(27)

胡斐跟首席坐得虽不甚近,但留意聆听,盼望两名侍卫在说话当中会提到五虎门,流露一些凤天南父子行迹的线索。只听那何思豪朗声道:“兄弟奉福大帅之命,来请威震湘南的万老拳师进京,参与天下掌门人大会,好让少林韦陀门的武功在天下武师之前大大露脸。想不到万老拳师一病不起,当真可惜之极。”世人拥戴感喟。何思豪又道:“万老拳师固然过世,但少林韦陀门是武林中驰名的宗派,掌门人不成不到。不知贵门的掌门人由那一名继任?”

尉迟连心想若先与大师兄脱手,胜了以后还得对于三师弟,变成了一对二的车轮战,不如让他们二人先斗个筋疲力尽,本身再来卞庄刺虎,捡个现成,拱手道:“兄弟技艺既不及师兄,也不及师弟,这掌门原是不敢争的。不过各位教员有命,不得不勉强陪师兄师弟喂招,还是杨师弟先上吧。”

众客坐定后,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家来,举杯谢客人吊丧。他谢过以后,第二个孝子也谢一遍,接着第三个又谢一遍,言告别动一模一样。众客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起立行礼,不由得颇感腻烦。

那老武师又道:“三位师兄都是万老拳师的对劲弟子,各擅绝艺,武林中大家都非常敬佩。不过说到出乎其类,拔乎其萃,那还是厥后居上,须推小师弟杨宾了。”第一名老武师哼了一声,道:“那也一定。武学之道,多练一年,工夫便深一年。杨师兄虽资质聪慧,但就功力而言,那便远远不及孙师兄了。刀枪拳脚上见工夫,这是涓滴勉强不来的。”第二名老武师道:“说光临阵取胜,斗智为上,斗力其次。兄弟虽是外人,但平心而论,足智多谋,还该推尉迟师兄。”

那女郎道:“我本身要来便来,何必奉人之命?我和韦陀门有点儿渊源,见这里闹得太不成话,不得不来讲几句话。”杨宾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你跟韦陀门有甚么渊源?谁也不认得你是老几。快站开些,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转头向孙伏虎道:“大师哥,咱哥儿俩胜负未分,再来吧。”左步踏出,单刀平置腰际,便欲出招。

胡斐传闻死者叫做“万老拳师”,心想同是武林一脉,先有几分情愿,问道:“那枫叶庄怎地如此好客?”那店伙道:“湖南几百里内,谁不知万老拳师慷慨仗义?不过他生前专爱交友豪杰豪杰,像客长不会技艺,恰好乘他身后去打打秋风了。”胡斐先怒后笑,抱拳笑道:“多承指导。”问道:“那么万老拳师生前的豪杰朋友,明天都要赶来吊丧了?”那店伙道:“谁说不是呢?客长便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胡斐一听正中下怀,接过素烛线香,道了谢,迳往北去。

何思豪见世人拥戴其说,甚是对劲,说道:“同门师兄弟较艺比武,那是平常之极的事,兄弟却要请三位当众答允一件事。”尉迟连在师兄弟三人当中最为夺目精干,当即说道:“但凭大人叮咛,我们师兄弟自当顺从。”何思豪道:“既凭武功分高低,那么武功最高的便为掌门,过前任谁不得再有异言,更起纷争。”三人齐声道:“这个天然。”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长,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自忖虽无必胜掌控,但奋力一战,未始便不能赛过两个同门。

那坐在首席的侍卫何思豪听着大家辩论,并不说话,望着万老拳师的灵位,不住浅笑,目睹大家越闹越短长,俄然站起,说道:“各位且莫辩论,请听兄弟一言。”世人敬他是官,一齐开口。

何思豪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挪处所出来,让大师瞻仰韦陀门的精美工夫。”世人七手八脚搬开桌椅,在灵位前腾出老迈一片空位。目睹好戏当前,大家均已偶然饮食,只要少数贪吃之徒,兀自低头大嚼。

吊客当中,有百余人是韦陀门的门人,多数是万老拳师的再传弟子,大家别离推戴本身师父,先是低调子侃辩论,到厥后大声吵嚷起来。各亲朋来宾或分化劝止,或各抒己见,或包庇交好,或批评对方,大厅上乱成一片。有几个脾气暴躁、互有芥蒂之人,竟拍桌相骂,有的更离座而起,目睹便要抡刀使拳。万老拳师骸骨未寒,门下的门徒便要为掌门一席而同室操戈。

杨宾脾气暴躁,大声道:“好,让我先来好了。”从弟子手中接过单刀,大踏步上前。他也不知该抢先向师父灵位叩首,当下立个流派,右手持刀横护左肩,左手成钩,劲坐右腿,左脚虚出,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护肩刀”。

那店伙笑道:“大大的相干。”回身到柜上取了一对素烛,一筒线香,交给胡斐,说道:“今后一向向北,不到三里地,几百棵枫树围着一座大庄院,便是枫叶庄了。客长拿这副香烛去吊丧,在万老拳师的灵前磕几个头,庄上非管吃管住不成。明儿你说短了川资,庄上少说也得送你几两银子盘费。”

胡斐悄悄好笑:“此君和我普通,也是打秋风吃白食来的。”

一名老武师道:“自来不立贤便立长,万老拳师既没遗言,那掌门一席,自非大弟子孙师兄莫属。”孙伏虎笑了笑,神采之间甚是对劲。另一名老武师道:“立长之言是不错的。但是孙师兄虽入门较早,论年事倒是这位尉迟师兄大着一两岁。尉迟师兄老成精干,韦陀门如由他接掌,定能发扬光大,万老拳师在天之灵,也必极其欣喜了。”尉迟连伸袖擦了擦眼,显得记念师父,心中悲戚。第三名老武师连连摇手,说道:“不然,不然,若在常日,老朽原无话可说。但这番北京大会,各门各派齐显神通。韦陀门掌门人如不能技艺过人,岂不损了韦陀门数百年的英名?是以以老朽之见,这位掌门人须得是韦陀门中武功第一的妙手,方能担负。”世人连连点首,齐宣称是。

只见三个孝子恭恭敬敬的陪着两个武官,让向首席,坐了向外的两个首坐。两个武官穿的是御前侍卫服色。胡斐一怔,认得这二人恰是先前曾在佛山镇外遇过的何思豪和他火伴,他自不知何思豪的名字,但见他颐指气使,气度甚大。首席上别的还坐了三个老年武师,三个孝子坐鄙人首作陪。

少林韦陀门拳、刀、枪三绝,全守六合之法。所谓六合,“精气神”为内三合,“手眼身”为外三合,其用为“眼与心合,心与气合,气与身合,身与手合,手与脚合,脚与胯合。”满身表里,浑然一体。来宾中有很多是武学里手,见杨宾横刀一立,神定气凝,均想:“此人武功不弱。”孙伏虎刀藏右边,左手成掌,自怀里翻出,使一招“滚名片扎”,说道:“师弟请!”

那后生道:“甚么叫做钻母钩肚?”中年武师嘲笑一声道:“刀法当中,另有钻他妈妈,钩你肚子么?刃口向外叫做展,向内为抹,曲刃为钩,过顶为砍,双手举刀下斩叫做劈,平局下斩称为剁。”那后生胀红了脸,不住点头,再也不敢多问。

那女郎道:“六合刀法,精要全在‘虚、实、巧、打’四字。你们这般笨劈蛮砍,还提甚么韦陀门?甚么六合刀?想不到万老拳师英名远播,竟调教了这等弟子出来。”她声音爽利清澈,大家均觉动听之至。她虽神采严峻冷傲,脸孔却甚甜美,令人一见之下,目光便舍不得分开。

胡斐早看清来人是个妙龄少女,但见她身穿紫衣,身材苗条,恰是途中所遇阿谁骑白马的女子。她背上负着一个承担,却不是本身在饭铺中所失的是甚么?只见她一张瓜子脸,双眉苗条,眼大嘴小,姿形娟秀,容光照人,不由大为惊奇:“这女子年纪和我相若,莫非便有一身极高武功,如此悄悄巧巧的取去承担,竟让我涓滴不觉?”

目睹二人越斗越紧,孙伏虎矫捷矫捷,杨宾却胜在腕力沉雄,一时倒难分高低。正斗之间,大门外俄然走进一人,尖声说道:“韦陀门的刀法,那有这等饭桶的,快别现世了吧!”孙杨二人一惊,同时收刀跃开。

何思豪道:“那两位先上?是孙师兄与尉迟师兄么?”孙伏虎说道:“好,兄弟献丑。”他弟子奉上一柄单刀。孙伏虎接刀在手,走到师父灵前磕了三个头,回身说道:“尉迟师弟请上吧。”

说话之间,师兄弟俩已交上了手,双刀相碰,不时收回叮当之声。那中年武师又道:“这二人刀法,用的都是‘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法度是很不错的。”

与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师矫饰熟行,向身边后生道:“单刀看的是手,双刀看的是走。使单刀的右手有刀,刀有刀法,左手无物,那便不好安设。是以看一人的刀上工夫,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短长,便知凹凸。你瞧孙师兄这一掌翻将出来,守中有攻,功力多么深厚?”胡斐听他说得不错,微微点头。

胡斐正觉古怪,听得同桌一个后生低声道:“三个孝子一齐谢一次也就够了,倘若万老拳师有十个儿子,这般干法,不是要连谢十次么?”一其中年武师嘲笑道:“万鹤声有一个儿子也就好了,还说十个?”那后生奇道:“莫非这三个孝子不是他儿子么?”中年武师道:“本来小哥跟万老拳师非亲非故,竟然前来吊丧,这份古道热肠,可真可贵之极。”那后生胀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初言语中都还客气,到厥后垂垂面红耳赤,声音也越说越大。几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饮,听他三人争辩。胡斐心道:“本来三个老武师都是受人之托,来作说客的,说不定还别离受了三名弟子的礼品。”

不出三里,果如那店伙所言,数百株枫树环绕着一座大庄院,庄外悬着白底蓝字的灯笼,大门上钉了麻布。

少顷开出素席,大厅与东西厢厅上一共开了七十来桌。胡斐坐在偏席,留意众吊客的动静。见大哥的多带戚容哀色,年青的却高谈阔论,谈笑自如,想是够不上跟万老拳师有甚友情,也不因他去世而哀痛了。

那中年武师道:“说给你听也无妨,免得有人问起,你全然接不上榫头,那可脸高低不来。万老拳师名成业就,便可惜膝下无儿。他收了三个门徒,那身材矮小的名叫孙伏虎,是老拳师的大弟子。这白脸膛的男人尉迟连,是二弟子。红脸膛酒糟鼻的大汉杨宾,是他的第三弟子。这三人各得老拳师之一艺,武功都挺不差,只粗人不明礼节,是以大师兄谢了,二师兄也谢,三师弟怕失礼,跟着也来谢一次。”那后生红着脸,点头领教。

回身过来,见大厅上挤满了吊客,一小半似是本地乡邻士绅,大半则是武林豪士。胡斐一一看去,没一个了解,凤天南父子固不在内,那紫衣女子也无影踪,深思:“其间群豪集会,或能听到一些五虎门凤家父子的消息。”

孙伏虎等师兄弟三人互视一眼,各不出声。过了半晌,三师弟杨宾说道:“师父得的是中风之症,一发作便人事不知,是以没留下遗言。”另一名侍卫道:“嗯,嗯。贵门的前辈长辈,定有一番主张了。”二弟子尉迟连道:“我们几位师伯师叔散处各地,向来少通音问。”那侍卫道:“如此说来,选立掌门之事,倒还得费一番周折。福大帅主持的掌门人大会,定在八月中秋,另有两个月光阴,贵门须得尽早为计才好。”师兄弟三人齐宣称是。

尉迟连抱拳道:“女人奉那一名前辈之命而来?对敝门有何指教?”他一向说话客气,但孙伏虎与杨宾早已大不耐烦,只听那女郎出语惊人,这才暂不发作。

胡斐一进门,鼓手吹起迎宾乐曲。但见好大一座灵堂,两厢挂满素幛挽联。他走到灵前,跪下叩首,心想:“不管你是谁,老是武林前辈,受我几个头想来也当得起。”他膜拜之时,三个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叩首行礼。胡斐站起家来,三个孝子向他作揖称谢。胡斐也是一揖,见三人中两个身材细弱,另一人短小精干,边幅各不不异,心道:“万老拳师这三个儿子,定然不是一母所生,多数是三个妻妾各产一子了。”

说这番话的如是个男人,孙杨二人早已发话脱手,然见这女郎纤腰削肩,宛似弱不由风,那边是个会武之人?但听她所说六合刀法那“虚、实、巧、打”四字诀,却又一点不错,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孙杨二人听来人丁出大言,本来均已大怒,但停刀看时,倒是个娉婷袅娜的仙颜女郎,惊诧之下,说不出话来。

世人鼓掌喝采,纷繁道:“这个最公允不过。”“让大师见地见地韦陀门的绝艺。”“凭武功分胜负,过后再无争辩。”“究竟是北京来的侍卫老爷,见地高人一等。”

何思豪道:“刚才这位教员说得不错,韦陀门掌门人,须得是本门武功之首,这一节各位都是附和的了?”大师齐宣称是。何思豪道:“武功谁高谁低,嘴巴里是争不出来的。刀枪拳脚一比,立时便判强弱。幸亏三位是同门师兄弟,非论胜负,都不失了和蔼,更不折了韦陀门的威风。我们便请万老拳师的灵位主持这场比武,由他白叟家在天之灵择定掌门,倒是一段武林嘉话呢。”

尉迟连走上前去,抱拳说道:“就教女人贵姓大名。”那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答复。尉迟连道:“敝门本日在先师灵前选立掌门。请女人上座观礼。”说着右手一伸,请她就坐。那女郎秀眉微竖,说道:“少林韦陀门是武林中驰王谢派,却从这些人当选立掌门,岂不堕了圆通大师以以下祖的威名?”此言一出,厅上江湖前辈都微微一惊。圆通大师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当年精研韦陀杵和六合拳法,乃韦陀门的开山祖师,想不到一个弱质少女,竟也晓得这件远年的武林掌故。

胡斐虽刀法精奇,但他家传刀谱当中,全不提这些详确别离,重视的只是护身伤敌诸般精美变招,这时听那中年武师说得头头是道,心道:“本来刀法当中另有这很多讲究。但瞧这师兄弟俩的刀招,也不见得特别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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