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1)
且说平儿见香菱去了,便拉宝钗悄说道:“女人可闻声我们的消息了?”宝钗道:“我没闻声消息。因连日打发我哥哥出门,以是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晓得,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莫非女人就没闻声?”宝钗道:“夙起恍忽闻声了一句,也信不真。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来了。又是为了甚么打他?”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甚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本年春季,老爷不知在哪个处所瞥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来,看家里统统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顶用了,立即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朋友,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白痴,穷的连饭也没得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轻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小我,说之再三,他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满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前人写画真迹,返来奉告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白痴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体例,每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女人想想,这有甚么体例?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闻声了,便设了个别例,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产业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公价,送了来。那石白痴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如何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甚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是以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另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以是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甚么,混打了一顿,脸上突破了两处。我们闻声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女人快寻一丸子给我,家去给他上。”宝钗听了,忙命莺儿去要了一丸来与平儿。宝钗道:“既如许,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平儿承诺着去了,不在话下。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母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阿姨、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返来。
香菱应着,才要走时,只见平儿忙忙的走来。香菱忙问了好,平儿只得陪笑相问。宝钗因向平儿笑道:“我今儿带了他来作伴儿,正要去回你奶奶一声儿。”平儿笑道:“女人说的是那边话?我竟没话答言了。”宝钗道:“这才是正理。店房也有个仆人,庙里也有个方丈,虽不是大事,到底奉告一声,便是园里坐更上夜的人,晓得添了她两个,也好关门候户的了。你归去奉告一声罢,我不打发人说去了。”平儿承诺着,因又向香菱笑道:“你既来了,也不拜一拜街坊邻舍去?”宝钗笑道:“我正叫他去呢。”平儿道:“你且不必往我们家去,二爷病了,在家里呢。”香菱承诺着去了,先从贾母处来,不在话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伴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产业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令媛的度日,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因提及“本年纸札香料缺少,来岁必是贵的。来岁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看管看管,赶端阳前我顺道贩些纸札香扇来卖。撤除关税花消,亦能够剩得几倍利钱。”薛蟠听了,心中揣测:“现在我挨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每天装病,也不是事。何况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民风,远近门路又不晓得,不如也办理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赢利也罢,不赢利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川,也是好的。”心内主张已定,至酒菜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去。
晚间薛蟠奉告了他母亲。薛阿姨听了,虽是欢乐,但又恐他在外肇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是以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何况也不消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循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蟠主张已定,那边肯依。只说:“每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阿谁也不学。现在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现在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如何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何况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我们和他是世交,我同他去,如何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天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晓得的,天然色色问他,多么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奉告家里,擅自办理了一走,来岁发了财回家,当时才晓得我呢。”说毕,负气睡觉去了。
薛阿姨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讨。宝钗笑道:“哥哥公然要经历闲事,恰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更加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很多。他如果真改了,是他平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体例。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尽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本年关在家里,来岁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量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拭一拭。反正有伴计们帮着,也一定美意义利用他的。二则他出去了,摆布没有扫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如许,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阿姨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得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商讨已定,一宿无话。
且说薛蟠闻声柳湘莲逃脱,气方渐平。三五今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只装病在家,愧见亲朋。
香菱笑向宝钗道:“我原要和奶奶说的,大爷去了,我和女人作伴儿去。又恐怕奶奶多心,说我贪着园里来顽,谁知你竟说了。”宝钗笑道:“我晓得你内心恋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没个空儿。就每日来一趟,慌镇静张的,也败兴儿。以是趁着机遇,干脆住上一年,我也多个作伴的,你也遂了心。”香菱笑道:“好女人,趁着这个工夫,你教给我作诗罢。”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今儿头一日出去,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大家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地奉告他们说搬进园来。如有提启事由的,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出去作伴儿就完了。返来进了园,再到各女人房里逛逛。”
薛阿姨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内里只剩了一两个男人。是以薛阿姨本日到书房,将一应陈列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出去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人之妻一并也出去睡觉。又命香菱将他屋里也清算严紧,“将门锁了,晚间和我去睡。”宝钗道:“妈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作活,越多一小我,岂不越好?”薛阿姨听了,笑道:“恰是,我忘了,原该叫她同你去才是。我前日还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的,莺儿一小我,不敷奉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宝钗道:“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眼,花了钱事小,没的调皮。倒是渐渐的探听着,有晓得来源的,买个还罢了。”一面说,一面命香菱清算了衾褥嫁妆,命一个老嬷嬷并臻儿送至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
至次日,薛阿姨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接待酒饭,本身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看管薛蟠。张德辉满口答允,吃过饭告别,又回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马上办理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奉告了薛阿姨。薛阿姨便和宝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办理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乌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结束,薛阿姨、宝钗等连夜规劝之言,自不必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