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待到贾宝玉和林黛玉走后,薛阿姨便向着宝钗说道:“本日你做的很好。宝玉出了名的不听人劝,今个你只说了一句话,他就改喝热酒了。林姐儿是自幼和他一起长大的,论劝谏反倒不如你。可见你二姨母目光不错,托对了人。”
谁知那玉果然生得不凡,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斑纹缠护,令人一见便晓得是一件异宝。宝钗自幼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现在将那玉托在手中细看,也不免悄悄称奇。因见了那玉上另有些微细本身,仿佛是篆文,宝钗便忍不住翻过来细看,口中不由得念出声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渐渐咀嚼,细细咀嚼,只感觉这此中有说不出的味道,似有深意,不知不觉就念了两遍。
宝玉将那“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也念了两遍,点头道:“这字果然与我的是一对。”
宝钗在待人接物方面夙来殷勤,便不欲冷了场,挖空心机寻觅话题。只是她晓得面前这位是二姨母家的宝贝凤凰蛋,更与别人分歧,制造话题时候就格外谨慎,思来想去总无可说之事,一转眼看到宝玉脖子上仿佛还挂着一块宝玉,暗想只怕这便是他落地之时所衔的那块了,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时来了兴趣,遂向着宝玉要了玉,细细抚玩。
宝钗猜到莺儿的下一句话必定是“将来要和有玉的才气配”了,心中不悦,顿觉难堪,然猜想一定时薛阿姨暗中叮嘱过莺儿,教她如此这般。因而倒不好劈面指责莺儿,只是催着她从速去倒茶,又急着转换话题,问宝玉从那里来。宝玉闻着宝钗身上一股吃了冷香丸后凉森森甜丝丝的暗香,小孩子心性遂起,突发奇想也要尝一颗,宝钗赶紧笑着制止。
薛阿姨见她如此灵敏,便不答话。
宝钗听了,和莺儿对望一眼,向着莺儿无法点头,莺儿却抿着嘴偷偷地笑。
宝钗见薛阿姨如此问,猛地昂首,迷惑道:“母亲原说议亲之事,只是这么一提,做不得数的。现在这做派,倒像是在拉拢了。想来莺儿先前那般应对,只怕也是母亲暗中叮咛的了?”
薛阿姨忙道:“男孩子懂事的晚,这个倒没甚么。比及结婚后,你好生拿言语疏导着,也就是了。”
宝钗待听至此处,才晓得黛玉因宝玉听了本身的话,不吃冷酒,是以不满。想来黛玉必定常日里也说过近似的话,宝玉小孩子心性,由着性子,未肯多听。现在见宝钗不过说了一句,宝玉便听了,故而借此挖苦他。
宝钗无法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呢,一团孩气的,我只拿他当弟弟看。”
未几时黛玉又和李嬷嬷因宝玉吃酒之事起了纷争,李嬷嬷又是急又是笑,也不好非常和黛玉当真的。宝钗便趁着这个氛围,笑着凑上去把黛玉腮上一拧,世人只当是打趣,也不睬会,连黛玉本人都不觉得忤,于宝钗而言倒是悄悄了了心愿。
薛阿姨笑道:“傻女人,你那里晓得,越是那好的,才越多人抢呢。这时候决然谦让不得的。”
宝钗听了便说:“既是他们情投意合,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天然要避些怀疑。我纵要嫁人,莫非非要和人抢夫君不成?”
话说到此处本已能够止住,另起话题,岂料莺儿偏要将金锁的来源讲清楚,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嵌在金器上――”
她这番话说得宝钗反倒不好再说甚么,只得轻声辩道:“我也晓得母亲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只是咱家原住在他家,又兴出甚么金玉之说,让别人听了,不免迷惑,倒像是我们家特地为这门婚事而来的了。”
阿谁声音嗤笑道:“来京后就奉告过你,你面前有两小我,一个是你心头所爱,一个是你的情敌。早对上景了,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在却还抱怨甚么?”
莺儿在一旁听了,不由得震惊前机,忍不住说道:“听这两句话,倒似和女人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正在这时。俄然又闻声薛阿姨叹了口气道:“不是娘亲不顾及你的意义。你现在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虽说待选的女孩子不好自行婚配,但早早预备着准没错的。天家端方森严,谁晓得能不能选上呢。如果一心一意待选,诸事皆不睬会,一旦有个甚么不对,不慎落第,岂不两端无靠?”
薛阿姨点头道:“由是可见姜还是老的辣。你虽聪明懂事,论这些世情,却远不及我。表兄妹自幼养在一处,等长大了就亲上加亲,结为伉俪,这套把戏我见多了。你且等着,比及提起这桩事,你就晓得老太太的意义了。”
这本是劝哥哥薛蟠时,薛宝钗再熟不过的套路,说的时候也未想太多。宝玉固然孩子气,却并不是不讲事理的人,目睹他放下了冷酒,命人暖来饮用,宝钗大有可功成身退之感,谁知早触怒了一个。
薛阿姨喜道:“虽如此说,到底是可贵的。过后也幸亏你姨母面前交代。――林姐儿将来时,你们先前在里屋,可说了些甚么,宝玉可晓得你脖子上挂着的金锁,上面的字和他宝玉上的字是一对吗?莺儿可曾对他说了,你这金锁将来是要寻有玉的来配吗?”
薛阿姨忙道:“别人听了,倒也犯不沉迷惑。这金玉之说,又不是我想出来,现编的。原是个癞头和尚,如是如是说,金锁也是他教打的,上面的字也是他教嵌的。原不过是图个吉利,为了你的病。谁知来到这府里,和你二姨母一对比,竟是天赐的姻缘。你倒是说说看,天底下可有这般巧事?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家进京来前,可曾想着,有如许的事情?”
……母女两报酬了姻缘之事争辩不休,最后终究达成分歧定见,薛宝钗暂以入宫待选为重,但须对宝玉更加和睦,以免寒了王夫人之心。
直到宝玉嚷嚷着要吃冷酒,薛阿姨情知短长,出言相劝,宝钗便在旁助着劝,言说酒性最热,若冷吃下去,固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反而受害。
宝钗虽晓得她这番言语一定是心中所想,却也悄悄赞叹她言语新奇,反应敏捷。
这日早上起来,内里天气就不太好,吃罢中饭后更是浓云密布,眼看着要下雪了。宝钗遂命小丫环把屋子里的炭烧得热热的,本身窝在炕上,甚是舒畅。
宝钗道:“虽如此说,将来林mm一定情愿……”
而后气候一日比一日酷寒,宝钗因病久未愈,更是每日躲在屋里,少出房门。莺儿倒是发起过几次去寻几位女人们玩耍,宝钗心中想起那日听壁角听到的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密切形状,只感觉应当避些怀疑,是以总不该承,只是一味做针线活,莺儿也只得罢了。
宝钗听了,道:“林mm不过是家中无人看管,由老太太养在身边罢了,那里是奔着姻缘来的?母亲你未免想多了。”
宝钗性不喜脂粉头花,亦不喜过于豪华的服饰。贾宝玉的偏好却和她分歧。只见他头戴着紫金冠,额上勒着金抹额,腰间系着五色胡蝶的赤金条绦,颈上还挂着长命锁、记名符等物,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一眼望去,只感觉目炫狼籍。
宝钗垂首道:“不过是一句家常话,刚好合了他的心机罢了,这也算不得甚么的。”
就在这时候俄然间内里有人报说“林女人来了”,宝钗不由得精力一振,定睛看时,公然见林黛玉身上罩着大红刺缎对衿褂子,摇扭捏摆地走进门来。
俄然间听到内里响动,莺儿悄悄出去探看了一下子,回屋来向着宝钗悄声说道:“宝二爷来了。”
宝钗刚叹了口气,就见门前的红袖软帘被人翻开,一个服饰光鲜的公子哥迈步出去,恰是贾宝玉。
宝钗只好默不出声。薛阿姨又说道:“娘亲岂有害你的事理?论家世,论品德,论边幅,世上若寻来似宝玉这般的夫君,你另有甚么不快意的?”
宝钗赶紧起家,请林黛玉落座,却听她笑着说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言语里似有深意。待诘问时,却解释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要来时一群人都来,要不来时一个也不赖。今儿他来了,明日我再来,如其间错开了来,不至于太萧瑟,也不至于太热烈,岂不是好?”倒是别有一番心肠。
只见林黛玉就坐在中间,一边磕着褂子,一边抿着嘴笑,见宝钗向她望过来,还是只抿嘴笑,却不肯说话。宝钗浑然不觉前事,见她这副模样,猜想是恼了,正不解她因何事着恼,突见黛玉从扬州城带过来的小婢雪雁来给黛玉送小手炉,言说是紫鹃姐姐叫送来的。黛玉遂借题阐扬,言道:“也幸亏你偏听她的话。我常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如何她说了你就依她,比圣旨还快些!”
薛阿姨道:“此处原没有外人,不过是我们母女俩暗里里一说。这事成不成还两说呢。哎,你这孩子,先前我叫你帮宝玉戴头笠,你只当没闻声,倒是林姐儿抢了个先。她和宝玉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又夙来是情投意合,两小无猜的,只怕老太太会方向她呢。”
宝钗思前想后,想起本身主动提出要看宝玉的玉,深感悔怨,想着如果林黛玉晓得此事,不晓得会不会暗中笑话本身浮滑。
吃过了酒,又喝了酸笋鸡皮汤,吃了碧粳粥,又吃了茶,宝玉和黛玉两人这才结伴告别。谁知陪侍的小丫头手脚不甚轻巧,替宝玉戴头笠戴得不好,薛阿姨便使眼色叫宝钗畴昔,宝钗只当没瞥见。成果倒是林黛玉替宝玉清算斗笠,清算得非常安妥。
宝钗冷眼看着,只感觉薛阿姨和当日宠嬖哥哥薛蟠如出一辙,有求必应,不觉在心中暗自点头。蓦地间听到李嬷嬷劝着说不要喝酒,偏宝玉不听,薛阿姨还助着他,就震惊心机,想起这些年来薛阿姨放纵哥哥薛蟠的诸多旧事,心中大不附和。只是薛阿姨已经发了话了,只能听之任之。
夜间睡觉时,薛宝钗不免就此事向阿谁声音抱怨道:“……非要叫我靠近宝玉,就连那癞头和尚说的话也在此时相合。不晓得的人恐怕还会思疑是我家趋炎附势,为了亲上加亲使出下作的手腕,生掰出这金玉之说呢。也不晓得林mm听到了,如何看我。实在我是宁肯离宝玉远远的,只和姐妹们玩的……”
宝钗虽心中感觉万分不当,一时之间总无合适的话来回驳,只得垂首听着。待说至这份上,不免有些羞意,点头说道:“母亲越说超出了,叫人闻声了,不免会说我太太轻浮,不尊敬。”
话音刚落,就闻声贾宝玉进了外头薛阿姨房中,和薛阿姨存候说话。蓦地听得宝玉问:“姐姐可大安了?”却听薛阿姨声音里的热忱掩都掩不住,直让宝玉往里间瞧她。
宝钗心中微感不安,转念又一想,本身是为母分忧,并非成心不避怀疑,遂又安然。接着又细细咀嚼黛玉的话,感觉即使有很多是强词夺理,但经过黛玉的口中说出,端的叫人哭笑不得,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不免多看了黛玉两眼。只见林黛玉言语聪明,强词夺理而不落下风,偏生眉尖似蹙非蹙,双目似喜非喜,叫人见了就平生出一种顾恤庇护之感,总想往她脸上摸上一摸。
一言未了,已经被薛阿姨打断,只见薛阿姨嘲笑着说道:“一定情愿?傻女人,你当人间如宝玉这般人才家世的,又有几个?何况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更与别人分歧。你倒要加把劲,别被别人比下去了才好。”
只因外头下了雪,宝玉和黛玉便留在此处,说谈笑笑,同宝钗一起玩耍。薛阿姨心中自是欣喜,忙摆了几样细巧的茶果,又取出自家糟的鹅掌鸭信来给大师咀嚼,因宝玉说这个就酒才好,又忙着命人灌了最上等的酒来。
宝钗听了这话就晓得要糟,公然贾宝玉小孩子心性,听了这话,非要看看宝钗的金锁。宝钗被他胶葛不过,只得从内里大红袄里将那金锁托出。
贾宝玉夙来是在女孩子面前下工夫的,见了宝钗亦是亲亲热热地叫姐姐,又问候病可大安了。宝钗遵循礼数让座,又命莺儿斟茶,一面又问贾母安,姨母安,又问诸位姊妹可安好。待到通例的问候以后,顿觉和宝玉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