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鸿
“姨娘,你若直言那是赵公子,想必她也不会同意去的。”她冷冷地说道。
“城楼走水,火势伸展到了西街。”他简练地答道。
谢伯伯上前一步,果断地说道:“允不悔。提携之恩,没齿难忘,我只恨当初没能救得……”
娘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被震惊了苦衷,她的咳嗽更加狠恶了。
她的舞步跟着曲调渐入佳境,台下一众看客如痴如醉,有人竟把杯中残酒尽数洒在了衣服上。子歌强忍笑意,将一曲吹完。红裳谢幕时,合座喝采声盖过了街上吵杂的叫唤,她仿佛一时还没从角色中抽离出来,神采还是淡淡的,赵姨娘却已忍不住喜上眉梢。不出半晌,就有三四个小厮过来与姨娘私语,想必是在扣问红裳的行情。
“林徒弟,我送你回屋吧。”
一曲唱罢,娘却悄悄叹了口气,将乐谱径直地翻了畴昔。姐姐们见她面色愁闷,都没再出声。子歌想起昨夜娘写的字,到“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时,笔锋里早已失了力度,变得荏弱而哀怨。克日旧疾复发,恐怕也是愁思过量而至。
子歌虽心下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我娘迩来身材有恙,子歌本日想去给她开几服药,姨娘请另寻别人吧。”
红裳神采惨白,倔强地抿着双唇,“红裳宁肯老死乐坊,也不委身无情之人。”
“几经疆场变朝堂,现在另有多少人能记得那些前尘旧事呢……”
这东风十里常日热热烈闹,人往人来,一朝有难,大师便是作鸟雀散。人前笑意盈盈,曲终人散,倒是各自有苦衷牵肠挂肚。想来人间哪有李义山所描画的瑶池,不过是世人借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行那不堪入目标事罢了。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如果晓珠明又定,一发展对水精盘。”
“是不是我,又有何辨别?兰溪姐姐的玉笛也是很驰名誉的。”念及娘多年的警告,子歌直言相拒。
“别担忧,林徒弟能够到院里漫步了。”许是看出了子歌的严峻,谢邈安抚道。她拿了大麾,回到院子里,开端沿着围墙边的石榴花树找寻。
谢伯伯轻声答道。允是他的字。
谢邈不着陈迹地化解了难堪,娘冲他微微一笑:“有劳邈儿。”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歌儿,楼上玉莲间有位雅客,想请红裳跳支舞。”她顿了顿,又难堪地说,“但他但愿你能持续吹笛伴奏。”
水袖翻动,她翩然点动着足尖,如鸿雁在空中遨游。
却见此中一个小厮抬起手,指了指子歌的方向,又望向二楼正中的配房。赵姨娘皱了皱眉,仿佛是禁不住他手中沉甸甸的银两引诱,她扒开人群,扶风摆柳地走来。
子歌适时地上前,将大麾披在娘的肩上,她的神采惨白,手心冰冷。谢伯伯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痛心的神采。
柳腰轻摆,她跟着笛音缓缓起舞,裙裾摇摆,美不堪收。
子歌对上她的眼神,顿时明白本身心中所想失实。翠翘分开时满心欢乐的笑容仍然在目,现在才不过几月,夫婿便另觅新颜。都说伶人无义,那些看戏的人,又何尝倾泻过豪情呢?
“走水了!走水了!”有打更老夫,在街上盘桓,梆子声听着惊心动魄。
子歌瞥了身边的谢邈一眼,却见他衔着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看着她。就像小时候,每当谢伯伯跟娘独处时被玩闹的他们撞见,子歌总会玩皮地拉谢邈在一旁屏息偷看,只是他们所言之事,子歌常常不明白。
“歌儿,如何在这里坐着发楞?被你娘罚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姨娘开朗凶暴的笑声隔着房门都能闻声。她身着大红镂金挑线纱裙,风尘仆仆地走来。
娘回眸望向他,眼里莹莹有泪光。
娘一贯有惜花之心,到了这蒲月石榴将黄花欲落的时候,她总会将残花细细拾了,晾干做贴身香袋。现在她常常咳嗽,愈发肥胖,两颊微红,既有倾国倾城之貌,无法却摊上了多愁多病的身。
“红裳的惊鸿舞开牌,你为她谱了曲,干脆也为她吹笛吧。”
“娘……?”
赵姨娘见被戳穿了苦衷,有些羞恼:“人要识得汲引,百两赎身,伶人变媵妾,是如何修来的福分!”
唱到曲终,子歌正要喝采,却见她将红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双手捂脸,细细的抽泣声从指缝间逸出。她仍穿戴那身石榴襦裙,烛光摇摆下,色彩红得触目惊心。
“别再说了。”
“娘。”
“北国有才子,轻巧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将娘安设好以后,子歌送谢伯伯和谢邈出了门。返来时路过红裳屋前,见她的屋门还是半掩着,烛火微亮。透过门缝,子歌模糊瞥见红裳倚窗而立,红板之声回荡在沉寂的夜里,她的神采也是寂寂的。
大堂里座无虚席。每逢六月清冷祭,乐坊里的歌舞姬们总会使出浑身解数,撑起一台演述报答恩客,远近雅士闲人都会前来旁观。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很少听她唱曲,子歌一向觉得是她的音色不佳。没有想到,这曲中的跌宕起伏,经她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出,平增了几分情韵。
子歌和谢邈略一对视,皆放慢了脚步,悄悄地看着两人如画般的背影。
本日,子歌固然满腹迷惑,但见娘如此倦怠,她便不肯再问。
“姐姐多年恩典,宛儿无觉得报,愿能保杨家血脉不竭,姐姐泉下有知,当能走好。”
这组词所述情事幽密,借了玄门的名头做幌子,吟咏的倒是后代情事。子歌爱诗,一贯喜好义山富丽而含蓄的气势,但对这一阙,她却始终难以参透,干脆在门廊边坐下,等待着娘的讲授。
这些年来,幸有谢伯伯照拂,家中统统安好。他待子歌一贯亲热,在子歌的内心,他是如叔父般的存在,娘也敬他如长兄。但子歌晓得,他看娘的眼神里,总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
屋后的竹林里有一池碧绿的泉水,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长鸣,让人浑然忘世。娘站在泉边,淡淡地凝睇着泉眼处的高低浮动的游鱼。她身着浅蓝色襦裙,身形纤细薄弱,如临江仙子,谢伯伯站在她身侧,目光沉沉地谛视着她。
西街?那离乐坊不过几幢楼之隔,难怪四周声音如此喧闹。子歌回身回后院,想找娘问清楚此事。谢邈紧跟在身侧,为她挡开惶恐的行人。
赵姨娘冷哼一声,正要发怒,门口一队奔驰而过的官兵转移了她的重视力,为首的几小我大声呼喊着甚么,引得不安的客人纷繁起家离席。子歌跟着人流向外走去,发明街上的集市早已满地狼籍,不远处模糊能瞥见几道黑烟,顺着风向西分散。
回眸凝睇,她的神采若即若离,唇角那抹捉摸不透的浅淡笑意,勾民气弦。
这日阳光恰好,院里的石榴花将要开尽,子歌跟着几个姐姐到院里清算落花。路过主配房的时候,正巧碰到娘带着几个歌女在练声。娘拿着红板,不紧不慢地敲打着节拍,李义山的诗被唱得空灵而婉约。
子歌喃喃道,面露惊奇之色,人潮澎湃,谢邈却逆流而行,来到她面前。
娘的声音幽幽响起,伴着几声轻咳。
赵姨娘面含笑意,语气倒是不容推让。子歌只得承诺。回望配房,歌女们已开端唱《水调歌头》,娘看着窗外春光,只留下一个薄弱的背影。
“二十多年了,当初姐姐调你离京,你可曾有怨?”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如果晓珠明又定,一发展对水精盘。”
吵杂的人群跟着她的登台而垂垂温馨下来。她站在台中心,微侧着脸,半是倨傲,半是冷酷地傲视着众生。
火……
“姨娘早。姐姐们的歌声过分美好,我一时出了神,便坐了下来。”子歌找了个借口,想蒙混过关,姨娘却一把拉住她,往大堂走去。
赵姨娘正要再说些甚么,红裳俄然呈现了,她已换去洛神的衣衫,妆容未卸,看起来还是清丽脱俗。
出乎料想的是,屋里并没有娘的身影,她的刺绣悄悄地倚在床沿,绣的是凫水鸳鸯,但另一只只勾了身子,还未着色。大麾也落在了床上。
赵家公子的马受了惊,将他甩了下地。又羞又怕的他,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姨娘在前院里叫苦不迭,明天的高朋全都走得一干二净。
“允无怨。”
子歌的脑海中俄然闪过一个画面:巍巍宫墙前,火海滔天,有人尖叫,有人驰驱相告,她站在娘的身后,惊骇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娘端方地向着宫墙磕了三个头。
子歌冷静掩了门,回身拜别。
本日,红裳仿佛是志在头彩。她身着碧绿舞衣,裙裾曳地,傲视生姿。长鬓如云衣似雾,锦茵罗荐承轻步。子歌拿着一支白玉笛,站在帘幕后不动声色地窥望着。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徊莲破浪,混乱雪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