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书
“是我让他试你一试，请勿见怪。剑是死物，你既用惯了，便留在身边罢，我也使不了这钝重的兵器。”子歌冲他一笑，“更何况，你的剑术高超，烈英伯伯的先人，岂会屈辱了这把宝剑的威名……”
他在堆栈门前停下了脚步，抬眼望了望天然居高雅的匾额，又自怀中取出一枚物事，细心察看，一时醉态全无。
子歌面露忧色，抬手将他扶起。“郡主、杨主，皆不能为人道也。子歌与你年纪相仿，今后唤我歌儿便可。”
此不时候尚早，长乐街上的商店也只零散开了几家，火食寥寥。一个醉醺醺的剑客，揽着隔夜的女儿红，一步一晃地走过街心，嘴里念念有词，路上行人避之不及。他身着粗布衣衫，背着一把厚重的长剑，长发混乱，挡住了他那双如鹰隼般精光乍现的眼眸。
宋青书垂首接过湛卢，抚着子歌碰过的处所，一时没有言语。
穆离隽闻言，嘴角一扁，插嘴道：“我不要归去……哥哥姐姐都不爱跟我玩，也不带我吃好吃的，还是这里好玩。”
“鄙人宋青书，江都天品耳目。”他低着头，神采仍然冷酷，“冒昧入房探视，还请杨主意谅。”
“北境寒铁，藏锋多年，却仍然神英未减。”子歌轻抚剑身，细细打量着上面的磨痕，“家父尚在时，这把剑一向被束之高阁，我也并未见过它开锋的模样，直至本日。”
“此剑本为大将军傍身之物。”宋青书昂首瞥了她一眼，将剑拱手放于席上，“现在既见杨主，便应完璧归赵。”
“好，时候未到，我们便也只能候着了。”子歌抬眼看了看窗外，缓声道。此时已日上三竿，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喧哗。
“当年衡水一战，黎阳营全军淹没，我不知你从何得来此剑，但于我而言，此剑是先父独一遗物。我能在此重见，或许也是天意如此。”
这屋中明显住着女子，他刚立稳足根，袅袅熏香便扑鼻而来，清爽淡雅，如兰似菊，让他一时有些心神不定。那男孩却不由分辩，上前便是凌厉地三招，直取他的命门。
宋青书张了张嘴，却终是未能开口解释。
“青书愿随郡主鞍前马后，报昔日父亲知遇之恩，为杨氏正名。”
十月气候微寒，江边的醉芙蓉却已开了三两枝，花色朝白暮红，如美人初醉，颤巍巍的姿势惹人垂怜。天然居的店东故意，总将时令鲜花摆于堂中，出入搭客，便都能赏得一缕清芬。
“青书不必多礼。”子歌抬手虚扶，脸上有盈盈笑意，“一别十年，能再见湛卢出鞘，歌儿于心已足。”
宋青书身躯一震，那张冷若冰山的脸上，模糊有惊诧的神情。
贰心中一惊，昂首却见一个梳着小辫的男孩自窗边探出头来，对他瞋目而视，那只纤细的小手捏在了他的太渊穴上，竟让他手臂酸麻、一时转动不得。
帘幕中人影动摇，半晌，一个面庞清秀的少女款款走出，在他面前安闲落座。及腰黑发于脑后松松挽起，云鬓间簪了一支精美的金步摇。
“看来你们二人已经见过了。”她在席间翩翩坐下，柔声说道，“季大哥昨夜便按你的叮咛，去了趟城外，把事情安设好了，此时他便在天然居门口等候。”
“酒鬼，别在这里站着，挡了财路。”有杂役出来打扫，冲他嚷嚷了几句。他斜睨了那人一眼，独自拐上了另一条巷子，见四下无人，便放下酒坛，翻身上了房梁，技艺敏捷，悄无声气。
“你说清楚启事，我就放开。”
他面色一凛，拔剑相抗，奇妙地化解了守势。两人连续拆了数十招，竟是难分难明。
一个清澈的女声蓦地响起。男孩立时收了手，乖乖地立于屏风一侧，挑眉冲他吐了吐舌头。
宋青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将剑放于膝上，冲她一拜。
“小孩，别碍事。”他声音降落，那男孩却不肯罢休。
“前尘旧事，我们能够今后再谈。歌儿此次请你过来，另有要事相商。”子歌以手托腮，唇角微扬，笑道，“我此番进京，是为翻当年杨家谋逆一案，可眼下身边却只要红裳姐姐一人搀扶。我这个技艺超群的小主子，很快就要回他哥哥身边去了……”
“你这个酒鬼，为甚么在屋檐上偷偷摸摸的？”
天然居二层为上房，就中住客多为文人雅士，图享一方平静之地。他仿佛在寻人，一间一间耐烦地探查畴昔，屋内均是毫无响动。待到二楼正中的一间时，他刚把右手搭在窗沿之上，便被人猝然攒住了手腕。
子歌凝神谛听门外响动，神采如有所思。
“隽隽，够了。”
宋青书抿了抿唇，面露难色，却终是默许了。他们又聊了约一个时候，红裳方排闼而入。见有陌生男人在房，她也不惊奇，只是冲宋青书点头一笑。
“是啊……我们在等一个久未会面的客人……”
“你姐姐即将在京中招亲，你作为穆氏皇儿，天然要归去陪着她。”子歌摸了摸他的脑袋，训道，脸上却犹带不舍，“若要谋成此事，歌儿还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
那剑客的目光在她发间逗留了半晌，立时收了剑，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青书所用多年，偶然冲犯，实为走投无路之选。”他看了看穆离隽，眼中微光一现，“若非这孩子来势汹汹，我也不会拔剑相对。”
他眉头一皱，另一只手便冲着男孩的脑门拍了畴昔，想迫他放开。男孩见他来势汹汹，向后一仰，躲开了这一击，却也顺势地将他引入了屋内。
“我们在等客人吗？”穆离隽猎奇地问道。
“我当年固然还小，却也记得父亲二十一亲卫的领队宋烈英剑法超群，见到你手持湛卢以后，便更是确知了这一点。”子歌假装没看到他的神采窜改，絮絮说着，“家父在天之灵，若知宝剑落入故知之手，心中也会万分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