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城
“好,好。”
穆离轩骨节清楚的手悄悄扣上她的手腕。手心冰冷,让她不由微微一颤。
当时火焰伸展至竹林深处,大片竹叶燃着,收回清脆的崩裂声,浓烟密布,热浪滔天,而林宛便孤卧于潭边,双目微睁,似有未平之愿。阿谁场景,一向深深印在她内心。
羊皮纸四角微微翘起,处于纸卷正中,便是中州,有常、凉、幽、泸、青、雍、荆七州并立。北部常州独当一面,为杨家旧属;南部临海,有荆州、泸州两地,绫罗城便位于泸州本地;雍州居于三州环绕当中,但因其恰处于琴川河套地区,膏壤千里,江都亦是以为六朝古都,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处。
穆离轩轻声长叹。
她的脑海中,渐渐闪现出一个剑眉星目,威武刚毅的男人模样。他坐在顿时,开朗地笑着,将一个小女孩举过甚顶。
不知不觉间,她的十指已握成拳,再伸开时,那陶土泥人已被她捏为碎屑,一点点随风而散。
子歌只见他薄唇开闭,用一种从未听过的说话念着陈腐的经文。她的视野渐渐沉入一片无边的乌黑当中,身材踏实,一时候竟不知身在那边。
那方木案上摆设着近一月以来京中的天书,现在已整齐地垛堞于包裹中。子歌把它们都一一分门别类,誊写在册,群臣、诸侯、亲王……她畴昔一贯不爱理睬时政,现在却埋首恶补。她的身后便挂着一帮手绘舆图,是谢允特地为她制作的,他每日饭后都会抽暇来到屋中,为她点拨一二。
将门无犬女……
“统统谨慎。京中再见。”
纸卷上端为北州,鲜卑居中,四周顺次漫步着柔然、车迟、乌桓、拓跋小国。
“阳明十一年,忠烈侯杨宇轩北伐蛮夷,将五万骑,步兵踵军后数十万人。”犹记恰当日,谢允神采飞扬,指导江山,“宇轩至漠北,与鲜卑左贤王战,斩获首虏七万余级,封狼居胥山乃还。北州境内自此十余年无战祸。”
子歌起家,略带抱愧地将手中的土屑拍尽,想着明日路过集市时再给穆离隽买几个小玩意。她将那幅舆图也收了起来,一并放在了行囊中。
“想起这前十多年的影象,还需些光阴,你也并不争这朝夕。事隔长远,一定桩桩件件都记得。你且呆在私塾里,好好养着。”
不肯再去细想,她披衣下床,来到堂中。穆离隽正于竹榻上安眠,一张小脸上暴露满足的神采,他的睡姿极不循分,薄被又被踢到一旁,暴露一只攒着陶土泥人的手。
而南部则是无人测量过的南疆,向来归属于南诏穆氏,丛林密布,相传有神通庇佑,帆海时除非有本地人带路,不然难以找到方向。
“落子无悔,我不想你心存涓滴疑虑。”
她虽背负兴亡天下的谶言,但雄图未展,却先亡了家。
“我手中另有青鸾报,另有你,有赵姨娘、谢伯伯等人互助,虽知此行必定凶恶,但我并不担忧。”
私塾天井中,满树桂花,点点压枝低。子歌坐于廊下,双手捧颊,望着一瓣落花被风击碎,悠悠落于灰尘中。
在她醒来的第二天起,这具躯体便也跟着影象垂垂复苏。曾经操琴作画的双手,竟也能长剑横空,巾帼不让须眉。她偶然逼迫穆离隽与本身过招,竟也能拆解数十步。只是,她尚未忆起,究竟是谁传授了本身技艺。
明日……子歌便要出发入京了。
“好,不愧是我杨宇轩的女儿,将门无犬女!”
他倚靠着庭阶,凝睇着她,眉宇间舒展着化不开的悲悯。他那双通俗的眼睛,仿佛一潭清幽的池水,能等闲停顿诸般思路。
“绫罗城……子歌,就此别过。”
“子歌无悔。”
“我当然愿助你家仇得报,但我更想许你安然二字。”
子歌蓦地展开眼,穆离轩略带磁性的声音犹在耳际,她便知本身又开端做梦了。那日丧母的惨痛回想,以火起祸,以穆离轩之言作结,夜夜梦回,循环来去。
“你的影象被压抑多年,中有诸多痛苦点滴,若冒然解封,于你心智有损。”穆离轩叹道,“林徒弟法力虽散去,却特地留了一脉护你全面,若你想忘怀旧事,重头来过,我也能为你做到。”
“歌儿也要学领兵兵戈。”女孩鼓掌而笑,稳稳地坐在他的怀中,兀自畅怀。
“我需领使团随高湛进京面圣,安排莲儿的和亲之事,这只雨花鸽,能寻得我在之处。等你醒了,记得与我保持联络。”
“歌儿……”
“离轩?”她下认识地喊道,声音却没入一片空寂当中。
“姐姐……清算……”穆离隽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句,翻了个身,又沉甜睡去,睡颜让人不由莞尔。
一声几不成闻的轻叹,弥散于夜风中。
子歌坐于下首,一时听怔了。
“赵月笙未查明火警原委,我担忧那放火之人再来寻你,隽隽技艺不凡,让他守着你,我也能走得放心一点。”
“娘已归去,而后杨家荣辱皆付与我一身。”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既承诺要辅我成事,便晓得,为报家仇,唯有如此。”
子歌悄悄抿唇,神采和顺地拾起被子,搭在了他的身上,又谨慎地把被角掖好,然后拿了阿谁泥人,坐在书案旁把玩着。月光亮白,映照于她的侧脸,看起来如一副简笔勾画的仕女图。
这是她的父亲,大齐建国功臣,忠烈侯杨宇轩,也是厥后被诬告拥兵自重,全军淹没于故里的罪臣杨氏。
“我只怕,本身对前路一无所知,没法全然应对诸般变局。”
她的手放于窗沿,悄悄聆听着城中月夜,氛围里凝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歌儿乖,跟爹爹一起骑马去。”
子歌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了本身的右手。
“阳明十二年,忠烈侯杨宇轩羁留泸州,拥兵自主。镇远将军何怀以招安之名讨伐,诛叛军五万于衡水……”谢允的声音垂垂转弱。
他坐于子歌身侧的阶下,视野与她平齐。他的发冠还是纤尘不染,只是衣角残存一点暗红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