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孤馆
“你大可放心,有我在的一天,方氏便再也不能碰他一个指头。”她抬手悄悄扶了扶发间的金步摇,收回泠泠声响,“夺嫡昭雪,皆是我一人的痴妄,我不会与兄长多言,便如此番惊马,一石三鸟,而局中之人倒是毫不知觉。”
“歌儿过谦了。我们夜里闲谈之时,她总能将面前诸事阐发得头头是道,一针见血。只是她常常碰到与淮南王有关之事,便会体贴而乱。”红裳插嘴道,“之前在闹市当中,我们曾见澄江王当街调侃淮南王,而淮南王全无当年英姿、神采寂然,想必现在他在朝野已毫无权势可言。”
“且不说盗窃兵符有多难,便是都拿到手中,又有何用?”子歌苦笑道,“莫不是要煽动兄长与我一起造反吗?”
“其二便是……大齐七大功侯的紫玉兵符。”穆离轩一字一顿地说道,两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一夜秋风兰蕙折,残星孤馆梦无成。
“这宫中局势,便如这杯茶水。收罗文臣武将,一一打通枢纽,在朝野自主党派,并非朝夕之功。澄江王从政多年,大权在握,水满将溢。你若想让淮南王在这块正面疆场上与之相抗,想必还未立稳脚根,便会被峻厉打压。”
子歌点头。“我手中虽有线报,但来源浩繁,难以由点及面,只能说略知一二。”
两人回到房中时,二更钟鼓声已响起,在静夜里远近反响。秋雨如织,天与云与楼与水,皆笼于一片迷蒙中。
“恰是。陛下在当年丞相苏循秉公枉法一案后,对外朝谋臣的信心日趋递加,这些年来丞相更替如走马灯,无人能稳坐此位。朝中诸事,便成了陛下与澄江王所领朝臣之间的制衡。”穆离轩以指节轻叩桌面,缓缓说道,“年初刚到任上的丞相赵恒,是澄江王妃赵白蕊之父,夙来偏帮高湛,为陛下所不喜。陛下故意加强集权,拔擢内朝,架空百官,将权力紧紧握于手中。”
穆离轩不语,倒是拿过桌上盛满茶水的杯子,举于子歌眉间。他的五指苗条,手势沉稳,水面安静无澜,如一泓深潭。
子歌沉吟半晌,接道:“若真能以内朝对抗外朝之力,我们定是乐见其成的。更何况,陛下若要另寻亲信,我们便有机遇重新皋牢新人,将人手慢慢渗入内朝。”
“你是指……釜底抽薪,将这满盘局势全数颠覆?”
“我不知这十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登高跌重,他从储君之位滑落,虽再无权势,‘前太子’仍然是个令人顾忌的称呼。陛下愈发多疑,这些年来一向尚未再立储君,担忧方氏功高盖主,重走杨家旧路。高湛不管是否被立为太子,高祯的糊口都会一日不如一日。”穆离轩持续说道,“现在朝堂上群臣皆以澄江王为首,淮南王在世人眼里已是一废人,无权无势,在朝落第目无亲。”
穆离轩看着她,那双勾人的眼里,闪过一抹难明的神采。
“方才去瞧了瞧屋子,窗明几净,清流绕室,景观倒是极好的。”红裳柔声道,“担搁了些许时候,你们二人想必久等了。”
“无妨,我与歌儿也只是闲谈。”穆离轩看了子歌一眼,眼里难掩笑意,“你们入京也有些光阴了,对现在江都的情势但是清楚?”
红裳的脸上却模糊有担忧之色,轻声弥补道:“歌儿,这一着倒是险棋,皇权与相权间的博弈,若冒然参与,很有能够引火烧身。”
穆离轩弯唇一笑,悄悄翻掌,将它倒了个底朝天,茶水便瞬息间流满了桌面。望着他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子歌内心已模糊有了答案。
红裳低下头,抚着裙上的纹饰,没有说话。子歌脸上也已无笑意。
“当年灭忠烈侯、废杨皇后时,高祯代君南巡,方免遭连累。但待他再度归京时,已是天翻地覆,只因朝中老臣极力保全,他才未失储君之位。但是,没有了嫡母与杨家的庇护,推戴太子的权势江河日下。”穆离轩眸光一敛,沉声道,“厥后桂嫔封后,二皇子少大哥成,在朝中崭露头角,他的对劲之作,便是揪出了当朝丞相苏循并吞赈灾银钱一事,方氏借机剪除杨氏残党,连坐者百余人。高祯失了顶梁柱,在朝中伶仃无援,便只能退位自保。”
“兄长的处境,我都明白,他的苦处,我也一一看在眼里。”子歌直身而坐,点头道,“可否给歌儿指一条明路,扶兄长重登大统?”
子歌回眸,见是红裳、宋青书二人,便起家拉了红裳的手,到身边坐下。宋青书一贯随性,单独面窗而坐,余下三人相视一笑,未再勉强。
“诚如你所言,如何窃玉,是一桩难如登天之事。但若你果然能将七块紫玉握于手中,天然也会晓得该如何利用。”穆离轩伸手悄悄敲了敲子歌的脑门,又道,“双管齐下,何尝不成,但关头均在一点:淮南王此时虽处劣境,却也安然无恙地苦撑了多年。他若韬光隐晦,或许能安然终老。但若被方氏晓得他的夺嫡昭雪之念,他便再难满身而退。”
当年高氏安定天下后,重赏功臣,将此中七位军功卓著、忠心耿耿之臣封为大齐建国功侯,领金印紫绶,破土册封,又在诸般荣宠之上,赐七人以紫玉兵符,统中州之兵马。忠烈侯杨宇轩虽去世多年,但余下六人均在京中任要职。
“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呢?”子歌问道。
“我想,离轩的意义是,兵权在手,我们便有了主动权。”红裳解释道。
“但这是正面扳倒方氏的独一体例,除非……”子歌见穆离轩笑意不减,必定地说道,“你早已想好了另一条路,能双管齐下。”
子歌扶着雕花木门,回眸凝睇雨中的潇湘馆,很久,方缓缓阖上门。
“一石三鸟当然是好,只是,切莫仅仅为了那第四只鸟,而健忘了本身谋计的初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