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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怪妖龙太貌美》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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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向来阴骘能回福,举念须知有鬼神。

当下施复来到拾银之处,靠在里手柜边,等了半日,不见失主来寻。他本空心出门的,腹中垂垂饥饿,欲待回家吃了饭再来,犹恐失主一时候来,又不相遇,只得忍着等待。少顷,只见一个村掉队生,汗流满面,闯进里手,大声叫道:“仆人家,适来银子健忘在柜上,你可曾检得么?”仆人家道:“你此人好混帐!早上交银子与了你,这时节却来问我,你若忘在柜上时,莫说一包,再有几包也有人拿去了。”那后生连把脚跌道:“这是我的种田工本,现在没了,却如何好?”施复问道:“约莫有多少?”那后生道:“开初在这里卖的丝银六两二钱。”施复道:“把甚么包的?有多少件数?”那后生道:“两整锭,又是三四块小的,一个青布银包包的。”施复道:“恁样,不消焦急。我拾得在此,相候久矣。”便去兜肚里摸出来,递与那人。那人连宣称谢,接过手,翻开看时,分毫不动。

窦公扶起,分外又赠银两而去。其他善事甚多,不成列举。一夜,复梦先人说道:“汝合无子无寿。今有还金阴德各种,名挂天曹,特延算三纪,赐五子显荣。”窦公自此愈积阴功,结果连生五子:长仪,次俨,三侃,四偁,五僖,俱仕宋为显官。窦公寿至八十二,沐浴相别亲戚,谈笑而卒。安乐老冯道有诗赠之云: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

裴度走向前问道:“小娘子因何恁般啼泣?”那女子道:“妾父被人陷于大辟,无门伸诉。妾日至此恳佛阴祐,克日幸得从轻赎锾。妾家贫无措,遍乞高门,昨得一朱紫矜怜,助一宝带。妾以佛力而至,适照顾呈于佛前,顿首伸谢。因赎父心急,竟忘收此带,仓忙而去。行至半路方觉。吃紧赶来取时,已不知为何人所得。今落空这带,妾父料无出狱之期矣!”说罢又哭。裴度道:“小娘子不必过哀,是小生收得,故在此相候。”把带递还。那女子收泪拜谢:“叨教姓字,他日妾父好来伸谢。”

一日傍晚,于延庆寺侧,拾得黄金三十两、白金二百两。至次日朝晨,便往寺前等待。少顷,见一后生涕零而来。禹钧迎住问之。后生答道:“小人父切身犯重罪,禁于狱中,小人遍恳亲知,共借白金二百两、黄金三十两。昨将去赎父,因主库者不在而归,为亲戚家留款,多吃了杯酒,把东西丢失。今无以赎父矣!”窦公见其言已合银数,乃袖中摸出还之,道:“不消焦急,偶尔拾得在此,相候久矣。”这后生接过手,翻开看时,分毫不动,叩首泣谢。

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第二句说是:“返金种得桂枝芬。”乃五代窦禹钧之事。那窦禹钧,蓟州人氏,官为谏议大夫,年三十而无子。夜梦祖父说道:“汝射中已该绝嗣,寿亦只在明岁。尽早积德,或可少延。”禹钧唯唯。他本来是个父老,得了这梦,更加好善。

行不上半箭之地,一眼觑见一家街沿之下,一个小小青布包儿。施复趱步向前,拾起袖过,走到一个空处,翻开看时,倒是两锭银子,又有三四件小块,兼着一文承平钱儿。把手攧一攧,约有六两多重。心中欢乐道:“本日好造化!拾得这些银子,恰好将去凑做本钱。”赶紧包好,也揣在兜肚里,望家中而回。一头走,一头想:“现在家中见开这张机,尽勾日用了。有了这银子,再添上一张机,一月出很多少绸,有很多利钱。这项银子,比方没得,再不要动他。积上一年,共该多少,到来年再添上一张,一年又有多少利钱。算到十年以外,便有令媛之富。当时造甚么屋子,买多少田产。”

过了数日,又遇向日相士,不觉失惊道:“足下曾作何功德来?”裴度答云:“无有。”相士道:“足下本日之相,比先大不相牟。阴德纹大见,定当位极人臣,寿登耄耋,繁华不成胜言。”斐度当时犹觉得戏语。厥后公然出将入相,历事四朝,封为晋国公,年享上寿。有诗为证:纵理纹生相不幸,香山还带竟安然。

那后生道:“说得是。”便来邀施复同去。施复道:“不消得,不消得,我家中有事,莫要担阁我工夫。”回身就走。那后生留之不祝世人道:“你此人好造化!掉了银子,一文钱不费,便捞到手。”那后生道:“便是,不想人间原有这等好人。”把银包藏了,向仆人说声打搅,下阶而去。世人亦赞叹而散。也有说:“施复是个呆的,拾了银子不会将去受用,却呆站着等人来还。”也有说:“此人积此阴德,厥后必有好处。”不题世人。

且说嘉靖年间,这盛泽镇上有一人,姓施名复,浑家喻氏,伉俪两口,别无男女。家中开张绸机,每年养几筐蚕儿,妻络夫织,甚好度日。这镇上都是温饱之家,织下绸匹,必积至十来匹,起码也有五六匹,方才上市。那大户人家积很多的便不上市,都是牙行引客商上门来买。施复是个小户儿,本钱少,织得三四匹,便去上市出脱。一日,已积了四匹,逐匹把来方方折好,将个布袱儿包裹,一径来到市中。

还带曾消纵理纹,返金种得桂枝芬。

这首诗引着两个前人阴骘的故事。第一句说:“还带曾消纵理纹。”乃唐朝晋公裴度之事。那裴度未遇时,一贫如洗,功名蹭蹬,就一风鉴,以决行藏。那相士说:“足下功名事,且不必问。更有句话,如不见怪,方敢直言。”斐度道:“小生因在迷途,故求唆使,岂敢见怪!”相士道:“足下螣蛇纵理纹入口,数年之间,必致饿死水沟。”连相钱俱不肯受。裴度是个知命君子,也不在其意。

当时来往的人,当作奇事,拥上一堆,都问道:“在那边拾的?”施复指道:“在这阶沿头拾的。”那后生道:“可贵老哥如许美意,在此等待还人。若落在别人手里,安肯如此!现在到是我拾得的了。甘心与老哥各分一半。”施复道:“我若要,何不全取了,却分你这一半?”那后生道:“既这般,送一两谢仪与老哥买果儿吃。”施复笑道:“你此人是个白痴!六两三两都不要,要你一两银子何用!”那后生道:“老哥,银子又不要,何故相报?”世人道:“看这位老兄,是个厚德君子,料必不要你报。不若请到酒坊中吃三杯,见你的意罢了。”

且说施复回到家里,浑家问道:“为甚么去了这大半日?”施复道:“不要提及,将到家了,因着一件事,复身转去,担阁了这一回。”浑家道:“有甚事担阁?”施复将还银之事,说向浑家。浑家道:“这件事也做得好。自古道:‘横财不富命贫民。’傥然命里没时,得了他反生灾作难,到未可知。”施复道:“我正为这个原因,以是还了他去。”当下佳耦二人,不以拾银为喜,反以还银为安。衣冠君子中,多有见利忘义的,不料愚夫愚妇到有这等见地。

说话的,为何道这两桩故事?只因亦有一人曾还遗金,厥后虽不能如二公这等大富大贵,却也免了一个大难,享个大大师事。恰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统统祸福,自作自受。

一日,偶至香山寺闲游。只见供卓上光彩耀目,近前看时,乃是一围宝带。裴度检在手中,想道:“这寺乃萧瑟地点,如何却有这条宝带?”翻阅了一回,又想道:“必有甚朱紫,到此礼佛换衣。祗候们不谨慎,丢失在此,定然转来寻觅。”乃坐在廓庑劣等待。不一时,见一女子走入寺来,慌镇静张,径望殿上而去。向供卓上看了一看,连声叫苦,哭倒于地。

裴度道:“小娘子有此冤抑,小生因在贫乡,不能少助为愧。还人遗物,乃是常事,何足为谢!”不告姓名而去。

只见火食辏集,语话喧阗,甚是热烈。施复到个熟悉里手来卖,见门首拥着很多卖绸的,屋里坐下三四个客商。仆人家贴在柜身里,展看绸匹,估喝代价。施复分开世人,把绸递与仆人家。仆人家接来,解开承担,逐匹翻看一过,将秤准了一准,喝订代价,递与一个客人道:“这施一官是忠诚人,不耐烦的,把些好银子与他。”那客人端的只拣细丝称准,付与施复。施复本身也摸出等子来准一准,还觉轻些,又争添上一二分,也就罢了。讨张纸包好银子,放在兜肚里,收了等子承担,向仆人家拱一拱手,叫声有劳,回身就走。

说这姑苏府吴江县离城七十里,有个州里,地名盛泽,镇上住民稠广,土俗浑厚,俱以蚕桑为业。男女勤谨,络纬机抒之声,彻夜彻夜。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拉拢的,蜂攒蚁集,挨挤不开,路途无伫足之隙;乃出产斑斓之乡,积聚绫罗之地。江南养蚕地点甚多,惟此镇处最盛。有几句标语为证:东风仲春暖洋洋,江南到处蚕桑忙。蚕欲暖和桑欲干,明如良玉发奇光。缲成万缕千丝长,大筐小筐随络床。美人抽绎沾唾香,一经一纬机杼张。咿咿轧轧谐宫商,花开锦簇成匹量。莫忧八口无餐粮,朝来镇上添远商。

正算得熟滑,看看将近家中,忽地转过动机,想道:“这银两如果富人掉的,比方牯牛身上拔根毫毛,打甚么紧,落得将来受用;如果客商的,他抛妻弃子,宿水餐风,辛苦挣来之物,今失落了,好不烦恼!如如有本钱的,他拚这帐买卖扯直,也还不在心上;傥然是个小经纪,只要这些本钱,或是与我普通样苦挣过日,或卖了绸,或脱了丝,这两锭银乃是养命之根,不争失了,就如绝了咽喉之气,一家良善,没甚度日,相互抱怨,必致鬻身卖子,傥是个执性的,气恼不过,肮脏送了性命,也未可知。我虽是拾得的,不非常罪恶,但平常动念,使得也不平稳。就是有了这银子,一定端的便营运发积起来。一贯没这东西,依原姑息过了日子。不如原往那地点,等失主来寻,还了他去,到得安乐。”随复回身而去,恰是:多少恶念转善,多少善念转恶。劝君诸善推行,但是诸恶莫作。

淮西荡定功英伟,身系安危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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