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湖心亭(中)
亭中极是平静素雅,亭心一张桌案上摆着一张古琴,桌旁生着一个小火炉,温着一壶酒。
宁盼晴也是一声轻叹:“我大宋气势日趋衰减,可不就是因为这些奸臣么?如许的事,莫非还少么?当年的澶渊城下,不也是普通的景象?”
宁盼晴道:“孔夫子当年拜师襄子学琴,师襄子教了他一首《文王操》。这一首曲子孔夫子学了好久,才听出琴声中是位黑黑面孔,高大身材,目光凝睇远方的王者。你这么快便能在心中闪现曲中之意,岂不是比孔夫子强了吗?你倒来猜猜,我弹的这首是甚么曲?”
钟蕴朗奇道:“你是说孔贤人么?我怎地比他强了,但是有甚么故事,快给我说说。”
宁盼晴点头道:“恰是,那日疆场便是陈家谷口,杨老令公也恰是撞死在李陵碑下。是以曲中唱道‘陈家谷口马难回’和‘李陵碑下成大节’。”
钟蕴朗挠挠头道:“像是一名老将军正驰马纵横。”宁盼晴浅笑赞道:“还说本身不懂,你头一次听,便已有此境地。已经比孔老夫子强啦。”
宁盼晴深叹道:“当年的澶渊城下,也是一样的抢功之事。那辽将萧凛武功多么高强,怎会误中宋军伏弩而亡?如不是穆老豪杰和……,和我爹脱手,只怕辽军铁骑此时早已踏平开封府,辽主已坐在大宋金殿的龙椅之上了。”
钟蕴朗道:“我不过是听着琴曲,心中想到,便说了出来。那位将军是谁,甚么朝代,我可全然不知。另有你最后唱的这几句是甚么意义,我可全都听不懂了。”
宁盼晴一笑:“钟爷莫要妄自陋劣,你听好啦,我这便要弹啦。”话音刚落,缕缕琴声婉转而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激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徊如喃喃细语。
那少女笑道:“是么?那可不见得。你瞧好。”说着起家离座。左足在亭中一点,身子腾起,悄悄巧巧的在亭周绕了几圈,又再回到原位,所使的仿佛恰是‘轻烟步’步法。钟蕴朗心中暗自惊奇:“很像轻烟步,但又仿佛好些处所使得不对。”
钟蕴朗听不出甚么,只感觉琴声动听动听,听着非常舒畅。听了一会,钟蕴朗忽地站起,道:“咦,这琴声中可像是……”宁盼晴见他这般反应,手中不断笑道:“像是甚么?”
钟蕴朗也道:“你呢?怎地偶然称我‘钟公子’,偶然称我‘姓钟的’,偶然又称‘钟爷’?你可也别再喊我‘钟爷’了,听着当真有些别扭。”
宁盼晴点点头,开口唱道:“矢尽兵亡战力摧,陈家谷口马难回,李陵碑下成大节,千古行报酬感悲。”声音娇柔,低徊委宛,钟蕴朗听着不由心摇神驰,意酣魂醉。只是这歌声美好之下,却暗含悲戚万分。
钟蕴朗听她如此回应,心中再无思疑,这时细细回想,不由自嘲:“亏我自夸‘细查入微’,蒙她相救却连她的身份都未猜到,可真是蠢到家了。若不是她偶然中漏了嘴,我现在还推想不出。”本来,这烟霞门宁教主膝下一儿一女,宁公子善使奇毒。宁蜜斯却善解毒,常备解毒治伤之良药,四方走动,年纪悄悄,却已救人无数。钟蕴朗也听过她的名头,自发蒙她赠药相救,竟未能猜出她身份,是以自嘲。
宁盼晴并不喝酒,只悄悄坐在桌边调弄琴弦:“钟爷,你说我的轻烟步只贯穿到了十中之五,但是真的么?”
宁盼晴一喜,笑道:“都说了,是我本身悟的,昨夜你下船时我见了一遍,刚才你过湖而来,我又见了一次。已经是第二次见了,若不是这轻烟步奇妙难学,我早就会了。”
“我叫宁盼晴,你可别宁大蜜斯,宁大蜜斯的叫我。常日里有人这么叫我,我哥总嫌抢了他宁至公子的风头。你也别叫我宁二蜜斯,这也不太对。就叫我‘晴儿’吧,我爹平时就这么叫我。”
钟蕴朗点头一笑:“天然由得你。”
宁盼晴一笑,提起炉上烧酒,取过一个青瓷古杯斟满,递给钟蕴朗道:“钟爷喝杯酒,暖暖身子。”
钟蕴朗称谢接过,饮了一口,周身暖烘烘的。这时亭外风雪仍劲,这湖心亭四周通风,竟也非常暖和。钟蕴朗又饮几口,问道:“女人本日叫我来,但是有事相告?”
钟蕴朗忿忿道:“我自小便听师父提及,雍熙三年,辽国攻我大宋。杨老将军商定潘美,要他策应,而亲身率杨家将军迎击辽军,以保护雄师及百姓撤退。谁知那潘美见杨老将军堕入重围,竟弃杨家军于不顾,先行遁去。杨老将军终因寡不敌众,负伤坠马,所部无平生还。”
钟蕴朗走到桌边,在那少女劈面坐下。那少女问道:“刘道长的伤势好多了吧?”
钟蕴朗拱手施礼道:“本来是宁大蜜斯,先前可获咎了。”
钟蕴朗热血如沸,叹道:“都道是奸臣祸国,可真一点没错。那潘美抢了杨家军的功绩,归去后可不是仍做他的大将军,不幸杨老令公忠君爱民,平生交战,却落得个身故李陵碑前。”
空中上围着桌案摆有三个蒲团,那少女回到亭心,在桌案正前的阿谁蒲团上坐下,笑道:“钟公子,请坐。”
钟蕴朗闻言一惊:“听她话中意义,莫非他爹竟是宁教主?我若直接问她,她定推说不是,我且试她一试。”当即接口道:“如何?便是你爹宁大教主那般的武学大宗师,悟性也不及你?”
那少女并不伸手去接,侧头一笑,秀发微扬:“我一个‘邪教’妖女,怎可向钟爷讨要东西?是我技不如人,这才丢了风火令。你不必将它还我,待我归去好学苦练,甚么时候你的工夫不及我了,我再恃强夺回。”
钟蕴朗一惊:“宁女人,你说甚么,当年澶渊城下……”
钟蕴朗笑道:“看来江湖传言并不成尽信,竟然能将一个心狠手辣的宁大蜜斯,传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
手中抓紧,琴声渐急,金戈之声骤起,模糊可闻悲鸣之声。钟蕴朗听了一会儿,惊道:“这位将军战死疆场了么?”
钟蕴朗刚在桌旁坐定,听宁盼晴这么说,不由心中一荡,忙收摄心神,说道:“我还是叫你宁女人吧。”宁盼晴秀眉一扬,小嘴微撇:“成啊,天然由得你。”
钟蕴朗见她确是至心真意,毫无半分虚假,想到之前曾多次骂她‘邪教’妖女,倒颇感觉有些惭愧。
那少女越行越快,脚步已掠下水面,在湖面上绕着沙岛悄悄松松地绕了一圈。钟蕴朗心中奖饰:“女孩子身轻,在这水面上掠动,倒比我合适的多。”正欲开口夸奖,那少女脚下一个失误,左脚堕入湖中。钟蕴朗一惊,忙奔上去。却见那少女身子斜侧,右脚急蹬,已踏上岛了。
一曲结束,宁盼晴起家赞道:“你很短长啊,还说甚么都不懂。曲中之意,你可全都能贯穿。”
钟蕴朗听她问起刘道长,不由想到阿紫刚问的三个题目,心中非常感激:“多谢女人顾虑。服了女人的灵药,刘道长已经好多了。”那少女嫣然一笑:“那就好。”
钟蕴朗无法一笑,心中暗道:“到底是邪教女子,几个称呼都有这般古怪。”口中说道:“今后喊甚么可莫要变来变去了……”
宁盼晴伸手调了调琴弦,笑道:“我表情好时便喊你‘钟公子’;喊‘钟爷’嘛,那可不必然,偶然是随口喊的,偶然是挤兑你,偶然是赞你工夫好,不必然的。向昨夜救人时那样危急的时候,就喊你‘姓钟的’,显得更像大名鼎鼎的江湖女侠。”
钟蕴朗奇道:“找我?是谁?”
那少女几乎落水,内心暗道一声:“好险。”回过甚来,却显得平静自如,向钟蕴朗道:“如何样钟爷?我这轻烟步使得还能够么?”钟蕴朗赞道:“不错,轻烟步精华,十得其五。”
两人等了一会,仍不见有人过来。宁盼晴此时表情极好,笑道:“我给你弹首曲子听吧?”钟蕴朗道:“当然好啦,但是我笨拙的很,对琴棋书画之类的一窍不通,可不见得能听懂女人高艺。”
钟蕴朗见她说的天真,笑道:“那这风火令,你是拿不归去了。”
宁蜜斯闻言不由一笑,嘴上谦善道:“不过解人疾厄罢了,哪是甚么菩萨心肠?”但听钟蕴朗话中奖饰本身,还是不由得喜上眉梢。
钟蕴朗从怀中取出风火令,递给那少女:“这是女人的东西,该还给女人。昨夜在船上,我满心担忧刘道长伤势,倒把这事给忘了。你怎地也不问我要?”
钟蕴朗不信,但也不欲辩驳,只道:“既然女人如此聪明,不需多久便会超越我了。我可不敢和你脱手,这就将这风火令还你罢。”宁盼晴执意不要:“钟爷留着吧,总会派上用处。”钟蕴朗见她如此,只得将风火令又再放入怀中。
宁盼晴道:“等会你就晓得了,我们先等一等。”她见钟蕴朗杯中已空,又提壶为钟蕴朗斟满。钟蕴朗见另有一个蒲团空着,也知另有一人未到,便也耐烦等候。
钟蕴朗放下酒杯,说道:“是我成心说的低了,你的轻烟步已贯穿了十之七八。是谁教你的?”
宁盼晴道:“我刚唱的小曲和这琴曲,是分歧的,叫做《李陵碑》,讲得是杨业杨将军遭小人谗谄,兵败陈家谷,撞死李陵碑的故事。你该是听过。”
那少女一愣:“你都晓得啦?”
宁盼晴不等他说完,抢道:“行行行,不再变来变去了,今后就喊钟爷啦,成么?钟爷。”
那少女却不乐意了,当即回道:“怎会?全部烟霞门就数我悟性最高,便是我爹……归正,归正,我悟到的必定不至五成。”
那少女转过身去,回到亭中坐下:“宁大蜜斯又如何样?在你眼中还不是‘邪教’妖女。”钟蕴朗听她话中还是在提‘邪教妖女’之事,微微一笑,向她又行一礼道:“宁女民气肠仁慈,可不是妖女,是鄙人言语失礼,还望女人莫怪。”那少女听他这么说,灿然一笑,非常高兴,但口中仍道:“钟爷可别忙着改口,你安知我心肠仁慈啦?我偏就是心狠手辣的。”
正想扣问,那少女右足轻点,飞出亭去。这沙岛甚小,亭外几无容身之地。那少女脚步沿着亭外漂移转动,看起来身子几近是浮在水面之上。钟蕴朗心中暗惊:“‘轻烟步’步法精华,非常当中,她倒已得了八分。不知是何人所授?”动机忽地一动:“莫非竟是那白发女子么。”
宁盼晴笑道:“可不是我有事相告,是位前辈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