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不归路
黑龙盘曲面前，四十万魂兵如阴云压境。
展长生神采一凛，胡岩风显是晓得他迟早杀来，故而行军不见涓滴惶恐。贰心头模糊有猜想，夏桐生猜想便是被胡岩风所救，现在倒不便杀上门去，便点头道：“展某在此恭候。”
他甫一出口，便似有所悟，抬眼同展龙对视。
一双浑浊眸子气愤睁大，却早已茫然了核心，不知瞪着何方凶手。
话音未落，水中幻影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宫外玉龙门早已倾圮，美轮美奂的海底宫殿近半被摧毁，珠光宝气的珊瑚白玉、珍珠水晶之间，到处可见死鱼死兽的残肢。
展长生指尖颤抖不止，哆颤抖嗦为他合上双眼，两手紧攥成拳，过了好久，方才嘶声喊出来：“阿礼……阿礼――！”
展长生同展龙便离了原地，被淹没进红光光柱当中。
展长生一跃而下，那黑龙化了长||枪，落在他手中。这青年修士便单手持枪，一步一步稳稳朝城门走去，沉声道：“胡岩风安在？”
胡岩风便豁然笑笑，转过身迈步走向王府门外，扬声道：“墨先生，带路。”
黑龙路程极快，不过半日便到达了琼英州外。
一只不过铜钱大的三足金蟾焦心蹦跳，却碍于身材娇小，固然跳上胡不归手臂上也于事无补，只得呱呱叫道：“小龟，小龟！堂堂世子，从那里学来的恶棍伎俩，还不放下剑！”
展龙见状，缓慢扣紧他手腕脉门，一股炽热灵力灌注而入，顺着展长生奇经八脉缓缓游走一圈。
胡不归立在王府大门前，提着长剑，横在颈侧，朝着胡岩风同墨先生瞋目而视。
风瑶、刘忠、张易……
只是鲜血全被那结界吸走，附着在结界护壁上，仿佛一道血红帷幕包抄宫殿，映得面前万事万物都泛着一层不祥的薄红微光。
那鲛王宫外有结界防护牢固，现在倒是将这些死尸尽数牢固在了原地，反倒令整座乌黑宫殿，透出股千年古墓般的死寂阴沉。
胡不归冷冷一哂，一字一句缓缓道：“乾坤九炼，五行已成。上斩天，下斩地，斩鬼斩人，而后九炼美满。”
展龙甫一落在东极洲南岸边，展长生便摆脱他度量，踉踉跄跄几十步，寂然跪在五尺外一具尸身边边，缓缓将他翻过身来。
展龙也任由他握停止段，并不出声。
风雷伸出两指，悄悄拂过那刺猬小小头颅。
展长生只得先取出鲛王的血鳞，注入灵力，那血鳞顿时发作出一圈接一圈红光，向上朝着天涯延长，向下则覆盖了二人。
他语焉不详，风雷却也不诘问，反倒是正一剑蹲在风雷肩头，一脸痴态，仿佛正沉湎在好梦当中，“老夫、老夫竟然……同斩龙枪打了一场。”
他又单膝跪在黑龙后颈，低声道：“师兄，走罢。”
展龙见了展长生眼下模样，便决意不将伏麒的真身说破，到底也救不返来了，何必令他晓得，徒增伤痛。
那老鼋缩在丰富壳中，却一样了无活力，只是自龟壳下沙地裂缝间，模糊泄出极其微小的灵力。
风启洛瞻仰了一阵，直到红光散尽，面上便闪现出些许哀伤神采。
胡岩风面色便愈发黑如锅底，又是悲忿，又是不甘，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藐小幻影中，许文礼还是濒死的惨白神采，却强笑道：“长生……桐生无恙。总算，不负所托……去寻……胡岩……”
还是墨先生见机得快，仓猝上前一步，拦在胡岩风身前，笑道：“世子多虑了，王爷能病愈，全赖世子寻来的神泉精同香贤圣主赐下的灵药，何时同鄙人暗害……”
展长生摒息蹲下，悄悄扒开那处白沙，便见一尾桃红的神仙鱼躲在裂缝中，见了展长生，暗淡鱼眼俄然亮了一亮，头颅微微抬起，奋力吐出一个珍珠大小的晶莹水泡，随即小巧头颅软软垂下，鱼鳍失了生机，断气身亡。
展龙扣住展长生颤抖肩膀，压入怀中，垂目看向尸身边的半截枯木。
琼英外层层防护结界，结界内侧军队集结，如临大敌，大家神采严峻，却在见到展长生现身时，暴露松了一口气的神采，只怕是将展长生当作了另一名劲敌来犯。
胡岩风眉峰深锁，语气已带上不郁：“不归，放下剑，为父旧疾早已病愈，你担忧甚么？”
海岸线仿佛无边延长，堆积岸边的尸身，数以万计。
展长生回声是，便随展龙化身的黑龙破浪而出，立在血海上方。
宫中侍卫、强大海妖，骸骨横七竖八，铺满宫殿。
东极洲、枫燃岛、东临国、百狱岛、黄崖岛……周遭千里以内，全无半点活力。
金蟾道：“这是天然。”
反倒是展龙拉住他手腕，带他前去后花圃，在假山下寻到了那头担负大祭司的老鼋。
展长生垂垂止了泪，便觉出了些许难堪，仓促举起袖子擦一擦，便对夏元昭抱拳道：“谢将军提点。”
墨先生身形表面俄然恍惚，随即不见踪迹，化作一点玄金光芒，朝着城外疾冲而去。
展龙晓得他要潜入东临国，便默不出声跟在身边，只将师弟的护身剑域又加上两层。
二人眼神交汇，便明白相互想到了一处。
那喊声如断玉裂帛，撕心裂肺。
为首的将领三缕长须，约莫年过半百的模样，一身灰褐衫，玄铁甲，自一头高大的枣红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地，拱手施礼道：“王爷有令，请仙师稍候，王爷俗务缠身，马上便来。”
通天梯悬在东极海上，仍旧是一片通红。
鲛王镇海被一柄长剑贯穿胸膛，紧紧钉在王座之上，不知受了甚么折磨，半边脸同身子血肉全无，暴露内里的森森白骨。
展长生浑身冰冷，随即便觉胸口郁结突然上涌，气闷难耐，吐出一口鲜血。
王府以内，倒是别的一幅剑拔弩张的场景。
那面色青灰却难掩俊挺的夏元昭，还是嘴角带笑，长剑所指，分毫不摆荡，见他游移，又再度柔声催促，“长生，快去。”
展长生更是心惊肉跳，咬牙强自平静，神识铺展开来，朝四周细细查探。
胡岩风只沉默望着，上前悄悄在胡不归头顶一阵摩挲，“你既然都闻声了，为父也不瞒你。不归，今后……好好的罢。”他又望向滚落地上，又不平不挠跳上胡不归肩头的金蟾，柔声道：“桐生，他终归是你远亲的弟弟，还望你多照顾他一些。”
他经历何其丰富，天然便自面前惨状逆推出了当时的惨烈战况。
随后两位侍从仓猝自胡不归手中夺了剑，将他紧紧制住。
待琼英州琼英城映入眼中时，那青年已收了满腔酷烈仇恨，面沉如水落在城门外。
展长生只觉置身在真血龙魂的血孽业火当中，热极痛极，偏生却不知如何宣泄，只得紧扣手指问道：“只要一人？甚么人有这等通天本领，能屠尽千里海疆？”
更有无数陌生修士面孔，张张暮气沉沉，高低堆叠，瞪着一双双灰白瞳孔，满抱恨气与不甘。
无数村寨城镇皆被摧毁，到处尸横，民不聊生。
风雷道：“启洛，我晓得你同长生一见仍旧。只是大劫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何必依依不舍。”
“长生。”那魂兵首级，往昔的永昌王子，护国神盾将领声音飘忽，仿佛自云层振动间传来，不似人声，却分外和顺，如潮如水，将展长生悉数包抄，即温和，又殷切：“长生，快去。”
靠近东临国时，海水垂垂化作绯红色，愈是靠近，愈是红得触目惊心。无数惨红色水妖尸身在水中缓缓漂泊，浪荡不去，仿佛冤魂盘桓。
展长生俄然间情感如雪崩，失了满身力量，寂然跪坐在黑龙后颈，潸然泪下：“将军……凡人时我守不住清河村，入道时我守不住长宁州，现在步入金丹，却也守不住东海……我……我生有何益！”
恰是一株遭拦腰截断的狐尾松，亦是伏麒的真身。一样朝气尽绝，断无活路。
这一起风驰电掣，展长生神识扫过人间国土时，却愈发触目惊心。
展长生在心中将那名字念了千遍万遍，恨不能咬碎吞下：“伏羲……”
那不知何方劲敌欲取许文礼性命，被伏麒奋不顾身挡下，不料敌手过分刁悍，一击毁了两人，导致许文礼同伏麒双双死亡。
那小水泡悄悄上浮，俄然炸裂，变幻出不敷酒杯口大小的许文礼幻象。
顺着蜿蜒海岸线，骸骨堆积成山。
除了神王伏羲，难做别人想。
为首者坐在高大黑顿时，手中一柄雪亮长剑，笔挺指向西南边。
枫燃岛赤红表面模糊约约，难辨清楚，滔天巨浪一样猩红刺目，连缀千里的海疆，尽被赤色染红。
展龙不待师弟开口，已抱着他从高空的通天梯一跃而下，风声凛冽，仿若也被这血腥天国染上不祥的调子。
展长生背靠展龙度量，本身却紧抱着许文礼冰冷坚固尸身不放，又朝远处望去。
那镇魂碑如无头苍蝇普通，在海底海面胡乱闲逛一通，又落回展永内行中。
风启洛微扬头，一时怅怅，过了半晌方才应道：“大劫以后……果然……”
身后传来胡不归凄楚呼喊，如同杜鹃泣血，声声扯破，他却连头也不肯回一下。
那尸首本来伏在半截枯木上，两腿浸泡水中，波浪一波接一波拍打沙岸，将他通身血水冲刷得干清干净。肌肤同胸膛伤口断层闪现出骇人尸白，骨骼交叉，如同断掉的刀刃，直指天涯。
天然未曾寻到半丝半缕灵魂。
恰是永昌国的方向。
胡不归嘲笑道：“休要骗我，父亲同墨先生前几日密谈，却健忘避人耳目了。”
展长生初时觉得那光芒是受血鳞影响，随即便发觉一阵浓烈血腥味铺天盖地袭来，犹若一块浸饱鲜血的湿布蒙上口鼻。
展长生在这死寂宫中寻了好久，也不见半点活物。
墨先生不为所动，只使个眼色，在一旁暗藏已久的两名修士俄然发难，两道符咒激射而出，一道贴上长剑，锋锐长剑立时化成钝铁条，一道贴上胡不归胸膛，那少年顿时生硬身躯，再没法转动。
血红波澜不时卷起些残肢断臂，抛向岸边礁石。
海面又传来一阵非常灵压，展龙略一皱眉，沉声道：“瞧瞧去。”
展长生方才缓过气来，手掌一撑沙岸，就朝海中冲去。
展长生俄然手忙脚乱，自怀中取出镇魂碑，朝着半空一抛。
那黑龙金睛扫过群魂，抬头一声悠长龙吟，震惊云霄，随即长尾一甩，便朝着西南边向飞奔而去。
展龙道：“这厮有灭魂之能，却恰好将漫山遍野的尸首留在原处不动。长生，他在请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