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几家欢乐
许文礼见夏桐生懊丧神采,不觉发笑,蹲下||身轻拍那少年脑后油亮乌黑的头发,笑道:“不过是个典礼罢了,你爹爹又不会当真被展龙夺走。”
胡不归在书房窗下蜷起小小身躯,小声抽泣。
胡岩风已然醉了。
夏桐生一个颤抖,顿时失却了干劲,垂首道:“我……不过来唤小龟一道去迎宾,不料这臭小子不听话便罢了,竟违逆犯上,同哥哥我打起来!”
“你毕竟还是出乎我料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家穿着光鲜,个个喜气洋洋,房屋间张灯结彩,红绸顶风如浪涌,极目处皆是成片大红。
胡不归悄无声气跳下床榻,将他卧房背面的窗户悄悄推开一道缝,身形便仿佛游鱼般自裂缝中滑出,顺着圣宫侍卫队巡查的空地,一起遮讳饰掩,到达了前院书房。
胡不归躲在床榻中,佯作安睡,待外间的主子缓缓收回均匀鼾声时,便当落翻身坐起。
只是听夏桐生如此理所当然宣称时,却不由心头一凛,竟忘了挣扎,低声道:“夏是……国姓。”
他只来得及于喘气声中辩白半句:“我想要……师兄欢乐……”
胡不归这几日每天同夏桐生打斗,却向来不是敌手,轻则挨几下踹,重则鼻青脸肿,新仇宿恨堆集下来,更令胡不归暗恨本身技艺不济事,熬炼得愈发上心。现在又被夏桐生钳制,更是恨不能咬下那厮一块肉来。
夏桐生却满不在乎笑道:“我等方外之人,那里需求避讳这些微末小事,玄昌王室姓夏,为何我亲爹爹就姓不得夏。小龟,你在人间待得久了,竟如此怯懦如……龟。”
许文礼讶然扫过胡不归,这少年固然说得老气横秋,却字字在理,他不觉深思,过了半晌再度笑起来,“言之有理,我便替你劝劝他。”
夏桐生闻言大喜,对胡不归也生出了几分感激,两个少年视野交叉,却俄然各自生出几分难堪,恶狠狠“哼!!”了一声,转过甚去不看相互。
这句话一问出口,便见夏桐生也落空了先前的放肆放肆,低头沮丧道:“是爹爹……同大师伯。”
许文礼瞧着这两人如同斗鸡普通,不免忆起他幼时同师兄们相处的景象来。只是现在……却再回不去了。
展长生那里不晓得展龙这点心机,却转头抓住他一只手,还是欢乐笑道:“师兄,大家都说我同你是天作之合,我天然欢乐。”
展龙同他十指交扣,在人群中穿越,道贺的人络绎不断,展长生有金丹加持,展龙夙来刁悍,二人涓滴不觉疲累,反倒愈发兴趣昂扬。
“世人应知长梦稀,一寸相思一寸血。”
胡不归便闻声父亲沉沉嗓音,在黑暗里如同一柄钝剑被折断普通,苦闷而沙哑响起来。
“我本意不过想待你兵败,缉捕关押起来。一年想不透便关你一年,十年想不透便关你十年,天长日久,终有一日叫你明白我的苦心……”
那恰是过后展龙与展长生一道猎来的灵狐,尽数送给了夏桐生,权作安抚。
胡岩风却毫无发觉,哗啦啦再倒满两碗酒,柔声道:“元昭,你为何不肯喝?你还……怪我?”
他一时心中又酸又苦,站起家来,瞻仰求学谷前堂的张灯结彩,映得半边天空灿烂生辉,沉声道:“吉时将至,快些走吧。”
展龙却将他拢在怀中,扣住后脑,低头堵上他双唇。
胡不归更加气闷,终究倏然睁眼,便瞧见一张如同映在镜中般熟谙的脸庞近在面前,神采促狭,正用两根指头夹着他的鼻子,不是夏桐生另有谁?
胡不归翻身坐起来,怒道:“不准唤本世子小龟!”
展龙心头酷烈肝火便仿佛夏季残冰落入水中,溶解得无影无踪。
展龙见展长生一身大红衫袍,衬得一张俊颜愈发唇红齿白,鲜嫩适口,笑容如同长河绵绵,不见起点。只是总对旁人笑成如许,展龙未免心头生刺。
道侣合体双修,只看资质灵根,与男女并无半点干系,胡不归幼时居住在香贤圣宫时耳濡目染,早就习觉得常,只是不知为何,忆起那位清俊出尘,神采温和的青年时,却不觉一阵如有所失的欣然。
即使有五族盟虎视眈眈,斩龙门中却仍有来自十洲三国的来宾络绎不断,为二人道贺。
民气喜,则天下喜;民气忧,则天下忧。
胡不归模糊忆起前几日看管他的斩龙门人言语间流露的“大事、功德”,再同眼下这景况联络起来,俄然问道:“谁要结婚?”
胡不归愈想愈是满腔委曲,哭得愈发大声,将巡查的侍卫引了过来。
夜深人静,早已过了子时,书房中只亮着一点如有似无的豆大昏黄灯火,映得房中人影缥缈有若灵魂。
那侍卫却胆小包天,竟不问青红皂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展龙深沉黑眸锁住他潮红脸颊与汗湿的肩头,嗓音温和,行动却愈发卤莽:“我天然欢乐。”
胡不归顺势爆起,回身一拳朝着夏桐生腹部奔去,一面怒叫道:“再敢叫我小龟,本世子就打到你成缩头乌龟!”
几声吼怒破空声在堂外炸响,顷刻间将室内映照出斑斓的碧绿深紫、紫红明黄光彩来,本来是几名修士放出了宝贝,顿时半空中天女起舞,彩凤翻飞,四时鲜花招锦,霞光如泉涌,闪现出一片仙家吉祥的幻象来。
他身边木桌上东倒西歪放了七八个乌黑酒坛同两个瓷碗,正自斟自饮,倒了满碗烈酒,一饮而尽。
浓烈酒气四溢,就连躲在窗外的胡不归也被熏得一双小眉毛微皱,禁不住揉揉鼻头,忍下了打喷嚏的打动。
胡不归少年心性,那里禁得起他三番四次讽刺,猛一抬头,撞在夏桐生面庞上,夏桐生冷不防挨了一头槌,鼻尖顿时火辣辣疼痛,啊一声惨叫,松开了钳制,后退两步。
“……摇摇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太傅大报酬你写下这两句批语,不想竟一语成谶。”
“元昭、元昭、元昭……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随即又兀然一笑,端着酒碗,长叹一声,“是了,你怎会不怪我?”
夏桐生大笑道:“好弟弟,有胆色,哥哥本日就打到你服!”
大家喝彩,欣然喝酒,不觉间将这大典当作了喧哗嘉会,相互觥筹交叉,好不高兴。前些光阴的一场存亡大战,仿佛半点陈迹也未曾留下。
展长生同展龙已离了席,此时并肩站在被风瑶决计安插过的配房内,对着窗外眺望。光照明灭间,二人的身影共同投在身后地上,合为一体。
胡不归更是勃然大怒,作势拔剑,却在腰间摸了个空,又攥起拳头,一面喝道:“那里来的野种,也配和本世子称兄道弟,找死!”一面便朝着夏桐生当头一拳砸下。
胡岩风玄色衣衫开敞,慵懒斜倚在圈椅中,一头黑发如瀑披垂,全无平素里的松散端肃,反倒倦意浑身,透出几分颓废。
这两个少年拳来腿往,在卧房中乒乒乓乓揍得欢乐,俄然间一条身影突入屋中,一手提了一个,将那两人拽出配房,摆布一扔。团团同圆圆早就候在屋外,现在好整以暇,一头接住一个,施施然压在熊掌之下。
那人恰是病愈了的许文礼,此时一身橘红的华贵长衫,立在光辉骄阳之下,怒道:“长生大喜之日,你二人不去帮手,反倒添乱,不怕惹来大师伯雷霆之怒么?”
许文礼道:“你院中那二十头灵狐,难不成是从天而降的?”
“长生,”展龙唤他时,顺手将他头上的乌木簪悄悄拔下,三千青丝顿时垂落肩头,那乌木簪原是斩龙枪的一块碎屑,长年伴随展长生摆布,现在已浸润了神泉灵力,再难分相互,“既然你一心为那群鹌鹑筹算,依你就是。”
“师弟。”他唤道,却只是手指收紧,将展长生一只手拢在指间。
胡不归在一旁听得清楚,顿时升起一股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到,不由插嘴为他辩白道:“任凭珍宝如山,又那里抵得过父子亲情?”
夏桐生皱眉,恨恨道:“三日前我央爹爹带我去猎头红毛灵狐,好轻易缠得爹爹承诺……大师伯便横加干与,把爹爹抢走了!”
他不由皱眉道:“你竟……这般欢乐?”
夏桐生见他睁眼,方才施施然收回击,扬眉笑道:“小龟,大喜的日子,睡甚么睡,快些随我去前堂迎宾。”
夏桐生听他大放谀词,不免也心下大怒,足下一滑,避开胡不归拳头,手肘利落朝他腋侧重重一击,随即打蛇随棍上,扣住那小世子手腕反剪到身后,虎口嵌住胡不归咽喉,嘲笑道:“甚么柿子桔子,胡岩风不是你亲爹,你同我的亲生父亲姓夏。”
张易、刘忠、风瑶、傅玄之等人亦是迎上前来,红光满面,眼神和暖,有若融融春阳照在雪上,布法大仙更是老泪纵横,几次抬起衣袖擦拭眼角。
展龙千百年来,游历三界,早已见惯了各色恭维阿谀、口蜜腹剑,更见惯了大家自危、害怕仇视,恨不能将他措置而后快的仇恨神采。
展龙望向合座来宾,俄然发觉这些鹌鹑除了能够食用时,竟也有扎眼的时候。
展长生煞费苦心,安排这场大典,虽说多少出无私心,实则也不过是但愿展龙同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天下,多几分连累罢了。现在被展龙一语道破,却唯恐他曲解,抬头道:“师兄,我……”
夏桐生在屋中八仙椅上大剌剌一坐,交叉双手,扬起脸傲然道:“爹爹说了,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你不喜好小龟,那唤你龟弟也成。”
直至此时,他方才发觉了这谷中的非常。
展长生顿时“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任由展龙那温热唇舌展转深切,勾缠几次,横征暴敛,直至将他压在大开的窗棱上为所欲为。
这孩童不过十岁身量,只在中衣外披了层光彩暗淡,破布普通的薄纱,身影气味便俄然模恍惚糊,叫凡人难以辩白。
许文礼皱眉,低声道:“桐生,你何时也学会这般在理取闹?”
胡不归却不肯在熊掌重压下屈就,狠命撑起家子,亦是怒道:“谁是小龟……大喜?”
此时上前道贺的世人,固然难掩害怕之色,却个个笑容相迎,高兴和乐,大半出自至心。或道:“祝二位永结同心。”或道:“公然是一对天作之合。”亦或道:“愿两位琴瑟调和,不离不弃。”
他不懂父亲那庞大沉重的心境,只因本日本是他满十岁的生辰,父亲不过遣人送了礼品来,却宁肯躲在书房中酣醉,也不肯去见他。
夏桐生却怒道:“谁奇怪那臭狐狸毛皮不成!我要的是爹爹陪我!”
“师兄,”展长生温和应道,转头同他对视时,双眸清正灿烂,有若无边长夜中,启明的星斗,“师兄不为百姓服丧,也有人报酬你我而欣喜的时候。”
那男人长歌当哭,仿佛一枚钢钉打进胡不归心头。
窗外更漏声缓,万籁俱寂。
求学谷前堂人隐士海,除了少量各处筹划驰驱的门人外,成千修士堆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