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
国王大喜道:“连柜取来。”二臣即退至本衙,点起划一军士,将柜抬出。三藏在内,魂不附体道:“门徒们,这一到国王前,如何理说?”行者笑道:“莫嚷!我已办理伏贴了。开柜时,他就拜我们为师哩,只教八戒不要争竞是非。”八戒道:“但只免杀,就是无量之福,还敢争竞哩!”说不了,抬至朝外,入五凤楼,放在丹墀之下。二臣请国王开看,国王即命翻开。方揭了盖,猪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唬得那多官胆战,口不能言,又见孙行者搀出唐僧,沙和尚搬出行李。八戒见总兵官牵着马,走上前,咄的一声道:“马是我的!拿过来!”吓得那官儿翻跟头,颠仆在地。四众俱立在阶中。那国王瞥见是四个和尚,忙下龙床,宣召三宫妃后,下金銮宝殿,同群臣拜问道:“长老何来?”
八戒闻言,心中惊骇,才抱怨行者道:“这个弼马温,实在惫懒!他哄我说是这村里斋僧,这里那得村落人家,那边斋甚么僧,却本来是些妖精!”那白痴被他扯急了,即便现出原身,腰间掣钉钯,一顿乱筑,筑退那些小妖。小妖急跑去报与老怪道:“大王,祸事了!”老修道:“有甚祸事?”小妖道:“山前来了一个和尚,且是生得洁净。我说拿家来蒸他吃,若吃不了,留些儿防天阴,不想他会窜改。”
四众一同进步。不几步,到于山上,举目看时:那山真好山,细看色班班。顶上云飘零,崖前树影寒。飞禽淅沥,走兽凶顽。林内松千干,峦头竹几竿。呼啸是苍狼夺食,吼怒是饿虎争餐。野猿长啸寻鲜果,麋鹿攀花上翠岚。风洒洒,水潺潺,时闻幽鸟语间关。几处藤萝牵又扯,满溪瑶草杂香兰。磷磷怪石,削削峰岩。狐狢成群走,猴猿作队顽。行客正愁多险要,何如古道又湾还!师徒们怯怯惊惊,正行之时,只听得呼呼一阵风起。三藏惊骇道:“风起了!”行者道:“春有微风,夏有南风,秋有金风,冬有朔风:四时皆有风,风起怕怎的?”三藏道:“这风来得甚急,决然不是天风。”
话说那国王早朝,文武多官俱执表章启奏道:“主公,望赦臣等失礼之罪。”国霸道:“众卿规矩如常,有何失礼?”众卿道:“主公啊,不知何故,臣等一夜把头发都没了。”国王执了这没头发之表,下龙床对群臣道:“公然不知何故,朕宫中大小人等,一夜也尽没了头发。”君臣们都各汪汪滴泪道:“从而后,再不敢殛毙和尚也。”王复上龙位,众官各立本班。王又道:“有事出班来奏,无事卷帘散朝。”只见那武班中闪出巡城总兵官,文班中走出东城兵马使,当阶叩首道:“臣蒙圣旨巡城,夜来获得贼赃一柜,白马一匹。微臣不敢擅专,请旨决计。”
不一时,白痴得胜,也自转来,累得那粘涎鼻涕,白沫生生,气呼呼的,走将来叫声“师父!”长老见了,惊奇道:“八戒,你去打马草的,如何这般狼狈返来?想是山上人家有人关照,不容你打草么?”白痴放下钯,捶胸跌脚道:“师父!莫要问!提及来就活活羞杀人!”长老道:“为甚么羞来?”八戒道:“师兄玩弄我!他先头说风雾里不是妖精,没甚恶兆,是一庄村人家好善,蒸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的,我就当真,想着肚里饥了,先去吃些儿,假倚打草为名,岂知多少妖怪,把我围了,苦战了这一会,若不是师兄的哭丧棒互助,我也莫想得脱坎阱返来也!”行者在旁笑道:“这白痴胡说!你若做了贼,就攀上一牢人。是我在这里看着师父,何曾侧离?”长老道:“是啊,悟空未曾离我。”那白痴跳着嚷道:“师父!你不晓得!他有替人!”长老道:“悟空,端的可有怪么?”行者瞒不过,躬身笑道:“是有个把小妖儿,他不敢惹我们。八戒,你过来,一发照顾你照顾。我们既保师父,走过险要山路,就似行军的普通。”八戒道:“行军便怎的?”
”老妖道:“如何叫做分瓣梅花计?”小妖道:“现在把洞中大小群妖,点将起来,千当选百,百当选十,十中只选三个,须是有无能、会窜改的,都变做大王的模样,顶大王之盔,贯大王之甲,执大王之杵,三处埋伏。先着一个战猪八戒,再着一个战孙行者,再着一个战沙和尚:舍着三个小妖,调开他弟兄三个,大王却在半空伸下拿云手去捉这唐僧,就如探囊取物,就如鱼水盆内捻苍蝇,有何难哉!”老妖闻此言,满心欢乐道:“此计绝妙!绝妙!这一去,拿不得唐僧便罢;如果拿了唐僧,决不轻你,就封你做个前部前锋。”小妖叩首谢恩,叫点妖怪,即将洞中大小妖精点起,公然选出三个有能的小妖,俱变做老妖,各执铁杵,埋伏等候唐僧不题。
行者笑道:“师父,我常时候还看得好,这番却看错了。我只说风雾当中恐有妖怪,本来不是。”三藏道:“是甚么?”行者道:“前面不远,乃是一庄村。村上人家好善,蒸的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哩。这些雾,想是那些人家蒸笼之气,也是积善之应。”八戒传闻,认了实在,扯过行者悄悄的道:“哥哥,你先吃了他的斋来的?”行者道:“吃未几儿,因那菜蔬太咸酌了些,不喜多吃。”八戒道:“啐!凭他如何咸,我也尽肚吃他一饱!非常作渴,便返来吃水。”行者道:“你要吃么?”八戒道:“恰是,我肚里有些饥了,先要去吃些儿,不知如何?”行者道:“兄弟莫题,古书云,父在,子不得自专。
好大圣,把腰一躬就到半空,用手搭在眉上,圆睁火眼,向下观之,果见那悬岩边坐着一个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样:炳炳文斑多采艳,昂昂雄势甚抖擞。坚牙出口如钢钻,利爪藏蹄似玉钩。金眼圆睛禽兽怕,银须倒竖鬼神愁。张狂哮吼施威猛,嗳雾喷风运智谋。又见那摆布部下有三四十个小妖列举,他在那边逼法的喷风嗳雾。行者暗笑道:“我师父也有些儿前兆。他说不是天风,公然不是,倒是个妖精在这里弄喧儿哩。若老孙使铁棒往下就打,这叫做捣蒜打,打便打死了,只是坏了老孙的名头。”那行者平生豪杰,再不晓得暗害计人。他道:“我且归去,照顾猪八戒照顾,教他来先与这妖精见一仗。如果八戒有本领,打倒这妖,算他一功;若无手腕,被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着名。他想道,八戒有些躲懒,不肯出头,却只是有些口紧,好吃东西。等我哄他一哄,看他如何说。”立即落下云头,到三藏前。三藏问道:“悟空,风雾处休咎何如?”行者道:“这会子洁白了,没甚风雾。”三藏道:“恰是,觉到退下些去了。”
小妖跪下道:“大王才说要吃唐僧,唐僧的肉不中吃。”老妖道:“人都说吃他一块肉能够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如何说他不中吃?”小妖道:“如果中吃,也到不得这里,别处妖精,也都吃了。
行者道:“自古来,风从地起,云自山出,如何得个天风?”说不了,又见一阵雾起。那雾端的是:漠漠连天暗,蒙蒙匝地昏。日色全无影,鸟声无处闻。宛然如浑沌,仿佛似飞尘。不见山头树,那逢采药人?三藏一发心惊道:“悟空,风还不决,如何又这般雾起?”行者道:“且莫忙,请师父上马,你兄弟二个在此保守,等我去看看是何休咎。”
国霸道:“师若肯从,愿将国中财宝献上。”行者道:“莫说财宝,我和尚是有道之僧。你只把关文倒换了,送我们出城,保你皇图永固,福寿长臻。”那国王传闻,即着光禄寺大排筵宴,君臣条约,拜归于一,立即倒换关文,求三藏改换国号。行者道:“陛下法国之名甚好,但只灭字不通,自经我过,可改号钦法国,管束你海晏河清千代胜,风调雨顺万方安。”国王谢了恩,摆整朝銮驾,送唐僧四众出城西去。君臣们秉善归真不题。
毕竟不知寻觅师父下落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却说那妖精帅几个败残的小妖,径回本洞,高坐在那石崖上,冷静无言。洞中另有很多看家的小妖,都上前问道:“大王常时出去,喜喜好欢返来,本日如何烦恼?”老妖道:“小的们,我平常出洞巡山,不管那边的人与兽,定捞几个来家,养赡汝等,本日造化低,撞见一个仇家。”小妖问:“是阿谁仇家?”老妖道:“是一个和尚,乃东土唐僧取经的门徒,名唤猪八戒。我被他一顿钉钯,把我筑得败下阵来。好恼啊!我这一贯常闻得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罗汉,有人吃他一块肉,能够延寿长生。
却说长老告别了钦法国王,在顿时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沙僧道:“哥啊,是那边寻这很多整容匠,连夜剃这很多头?”行者把那施窜改弄神通的事说了一遍,师徒们都笑分歧口。正欢乐处,忽见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马道:“门徒们,你看这面前山势崔巍,切须细心!”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无事!”三藏道:“休言无事。我见那山岳矗立,远远的有些凶气,暴云飞出,渐觉惊煌,浑身麻痹,神思不安。”行者笑道:“你把乌巢禅师的《多心经》早已忘了?”
他部下有三个门徒哩。”老妖道:“你知是那三个?”小妖道:“他大门徒是孙行者,三门徒是沙和尚,这个是他二门徒猪八戒。”
却说这唐长老无虑无忧,相随八戒上通衢,行彀多时,只见那路中间扑喇的一声响喨,跳出一个小妖,奔向前边,要捉长老。孙行者叫道:“八戒!妖精来了,何不脱手?”那白痴不当真假,掣钉钯赶上乱筑,那妖精使铁杵急架相迎。他两个一往一来的,在山坡下正然赌斗,又见那草科里响一声,又跳出个怪来,就奔唐僧。行者道:“师父!不好了!八戒的眼拙,放那妖精来拿你了,等老孙打他去!”急掣棒迎上前喝道:“那边去!看棒!”
樵子闻言,眼中堕泪道:“长老,你死也只如此,我死又更伤情。我自幼失父,与母鳏居,更无家业,止靠着打柴为生。老母本年八十三岁,只我一人奉侍。倘若身丧,谁与他埋尸送老?苦哉苦哉!痛杀我也!”长老闻言,放声大哭道:“不幸,不幸!隐士另有思亲意,空教贫僧会念佛!事君事亲,皆同一理。你为亲恩,我为君恩。”恰是那堕泪眼观堕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且不言三藏身遭困苦,却说孙行者在草坡下战退小妖,急返来路中间,不见了师父,止存白马行囊。慌得他牵马挑担,向山头找寻。咦!恰是那:有难的江流专罹难,降魔的大圣亦遭魔。
老妖按下风头,把唐僧拿到洞里,叫:“前锋!”那定计的小妖上前跪倒,口中道:“不敢!不敢!”老妖道:“何出此言?大将军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当时说拿不得唐僧便罢,拿了唐僧,封你为前部前锋。本日你果奇策胜利,岂可失期于你?你可把唐僧拿来,着小的们担水刷锅,搬柴烧火,把他蒸一蒸,我和你都吃他一块肉,以图延寿长生也。前锋道:“大王,且不成吃。”老怪道:“既拿来,如何不成吃?”前锋道:“大王吃了他不打紧,猪八戒也做得情面,沙和尚也做得情面,但恐孙行者那主子刮毒。他若晓得是我们吃了,他也不来和我们厮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一搠,搠个洞穴,连山都掬倒了,我们安身之处也无之矣!”老怪道:“前锋,凭你有何高见?”前锋道:“依着我,把唐僧送在后园,绑在树上,两三日不要与他饭吃,一则图他内里洁净;二则等他三人不来门前寻觅,探听得他们归去了,我们却把他拿出来,自安闲在的受用,却不是好?”
三藏道:“是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活佛取真经的。”国霸道:“教员远来,为安在这柜里安息?”三藏道:“贫僧知陛下有愿心杀和尚,不敢明投上国,扮俗人,夜珍宝方饭店里借宿。因怕人看破原身,故此在柜中安息。不幸被贼偷出,被总兵捉获抬来,今得见陛下龙颜,所谓拨云见日。望陛下赦放贫僧,海深恩便也!”国霸道:“教员是天朝上国高僧,朕失迎迓。朕长年有愿杀僧者,曾因僧谤了朕,朕许天愿,要杀一万和尚作美满。不期彻夜皈依,教朕等为僧。现在君臣后妃,发都剃落了,望教员勿吝高贤,愿为门下。”八戒听言,呵呵大笑道:“既要拜为门徒,有何贽见之礼?”
小妖道:“我当初在狮驼岭狮驼洞与那大王居住,那大王不知好歹,要吃唐僧,被孙行者使一条金箍棒,打进门来,不幸就打得犯了骨牌名,都断么绝六,还亏我有些见地,从后门走了,来到此处,蒙大王收留,故此知他手腕。”老妖听言,大惊失容,这恰是大将军怕谶语,他闻得自家人这等说,安得不惊?正都在悚惧之际,又一个小妖上前道:“大王莫恼,莫怕。常言道,事从缓来,如果要吃唐僧,等我定个战略拿他。”老妖道:“你有何计?”小妖道:“我有个分瓣梅花计。
却说那怪物收风敛雾,号令群妖,在于通衢口上摆开一个圈子阵,专等行客。这白痴倒霉,未几时撞到当中,被群妖围住,这个扯住衣服,阿谁扯着丝绦,推推拥拥,一齐动手。八戒道:“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吃将来。”群妖道:“和尚,你要吃甚的?”八戒道:“你们这里斋僧,我来吃斋的。”群妖道:“你想这里斋僧,不知我这里专要吃僧。我们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专要把你们和尚拿到家里,上蒸笼蒸熟吃哩,你倒还想来吃斋!”
行者道:“你做个开路将军,在前剖路。那妖精不来便罢,若来时,你与他赌斗,打倒妖精,算你的功果。”八戒量着那妖精手腕与他差未几,却说:“我就死在他手内也罢,等我先走!”行者笑道:“这白痴先说倒霉话,如何得长进!”八戒道:“哥啊,你晓得公子登筵,不醉即饱;懦夫临阵,不死带伤?先说句错话儿,后便有威风。”行者欢乐,即忙背了马,请师父骑上,沙僧挑着行李,相随八戒,一起入山不题。
师父又在此,谁敢先去?”八戒笑道:“你若不言语,我就去了。”行者道:“我不言语,看你如何得去。”那白痴吃嘴的见地偏有,走上前唱个大喏道:“师父,刚才师兄说,前村里有人家斋僧。你看这马,有些要打搅人家,便要草要料,却不费事?幸现在风雾洁白,你们且略坐坐,等我去寻些嫩草儿,先喂喂马,然后再往那家子化斋去罢。”唐僧欢乐道:“好啊!你本日却怎肯这等勤谨?快去快来。”那白痴悄悄笑着便走,行者赶上扯住道:“兄弟,他那边斋僧,只斋俊的,不斋丑的。”八戒道:“这等说,又要窜改是。”行者道:“恰是,你变变儿去。”好白痴,他也有三十六般窜改,走到山凹里,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矮胖和尚,手里敲个木鱼,口里哼阿哼的,又不会念佛,只哼的是“上大人”。
老妖道:“窜改甚的模样?”小妖道:“那边成小我相!长嘴大耳朵,背后又有鬃,双手轮一根钉钯,没头没脸的乱筑,唬得我们跑返来报大王也。”老怪道:“莫怕,等我去看。”轮着一条铁杵,走近前看时,见白痴公然丑恶。他生得:碓嘴初长三尺零,獠牙觜出赛银钉。一双圆目光如电,两耳扇风唿唿声。脑后鬃长排铁箭,浑身皮糙癞还青。手中使件蹊跷物,九齿钉钯个个惊。妖精硬着胆喝道:“你是那边来的,叫甚名字?快早说来,饶你性命!”八戒笑道:“我的儿,你是也不认得你猪祖宗哩!上前来,说与你听:巨口獠牙神力大,玉皇升我天蓬帅。掌管银河八万兵,天宫欢愉多安闲。只因酒醉戏宫娥,当时就把豪杰卖。一嘴拱倒斗牛宫,吃了王母灵芝菜。玉皇亲打二千锤,把吾贬下三天界。教吾发愤养元神,下方却又为妖怪。
却说行者在唐僧背后,忽失声嘲笑。沙僧道:“哥哥嘲笑,何也?”行者道:“猪八戒端的呆呀!闻声说斋僧,就被我哄去了,这迟早还不见返来。如果一顿钯打退妖精,你看他得胜而回,争嚷功果;若战他不过,被他拿去,倒是我的倒霉,背前面后,不知骂了多少弼马温哩!悟净,你休言语,等我去看看。”好大圣,他也不使长老晓得,悄悄的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本身模样,陪着沙僧,跟着长老。他的真身出个神,跳在空中旁观,但见那白痴被怪环绕,钉钯势乱,垂垂的难敌。行者忍不住,按落云头,厉声高叫道:“八戒不要忙,老孙来了!”那白痴听得是行者声音,仗着势,愈长威风,一顿钯,向前乱筑,那妖精抵敌不住,道:“这和尚先前不济,这会子如何又建议狠来。”八戒道:“我的儿,不成欺负我!我家里人来也!”一发向前,没头没脸筑去。那妖精抵架不住,领群妖败阵去了。行者见妖精败去,他就未曾近前,拨转云头,径回本处,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长老的肉眼凡胎,那边认得。
正在高庄喜攀亲,命低撞着孙兄到。金箍棒下受他降,低头才把沙门拜。背马挑包做夯工,宿世少了唐僧债。铁脚天蓬本姓猪,法名改作猪八戒。”那妖精闻言,喝道:“你本来是唐僧的门徒。我一贯闻得唐僧的肉好吃,正要拿你哩,你却撞得来,我肯饶你?不要走!看杵!”八戒道:“孽畜,你本来是个染博士出身!”妖精道:“我如何是染博士?”八戒道:“不是染博士,如何会使棒棰?”那怪那容分辩,近前乱打。他两个在山凹里,这一场好杀:九齿钉钯,一条铁棒。钯丢解数滚暴风,杵运霸术飞骤雨。一个是知名恶怪阻山程,一个是有罪天蓬扶性主。性正何愁怪与魔,山高不得金生土。阿谁杵架如同蟒出潭,这个钯来却似龙离浦。喊声叱咤振山川,呼喊雄威惊地府。两个豪杰各逞能,捐躯却把神通赌。八戒长起威风,与妖精厮斗,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齐围住不题。
不期他本日到我山里,恰好拿住他蒸吃,不知他部下有这等门徒!”说不了,班部丛中闪上一个小妖,对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声,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声。老妖喝道:“你又哭又笑,何也?”
那妖精更不打话,举杵来迎。他两个在草坡下一撞一冲,正相持处,又听得山背后呼的风响,又跳出个妖精来,径奔唐僧。沙僧见了,大惊道:“师父!大哥与二哥的眼都花了,把妖精放将来拿你了!你坐在顿时,等老沙拿他去!”这和尚也不分好歹,即掣杖,劈面挡住那妖精铁杵,恨苦相持。吆呼喊喝,乱嚷乱斗,垂垂的调远。那老怪在半空中,见唐僧独坐顿时,伸下五爪钢钩,把唐僧一把挝住。那师父丢了马,脱了镫,被妖精一阵风径摄去了。不幸!这恰是禅性遭磨难正果,江流又遇苦灾星!
老怪笑道:“恰是,恰是!前锋说得有理!”一声号令,把唐僧拿入后园,一条绳绑在树上,众小妖都去前面去听候。你看那长老苦捱着绳缠索绑,紧缚牢拴,止不住腮边堕泪,叫道:“门徒呀!你们在那山中擒怪,甚路里赶妖?我被泼魔捉来,此处受灾,何日相会?痛杀我也!”正自两泪交换,只见劈面树上有人叫道:“长老,你也出去了!”长老正了性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我是本山中的樵子,被那山主前日拿来,绑在其间,今已三日,算计要吃我哩。”长老滴泪道:“樵夫啊,你死只是一身,无甚挂碍,我却死得不甚洁净。”樵子道:“长老,你是个削发人,上无父母,下无老婆,死便死了,有甚么不洁净?”长老道:“我本是东土往西天取经去的,奉唐朝太宗天子御旨拜活佛,取真经,要超度那幽冥无主的孤魂。今若丧了性命,可不盼杀那君王,孤负那臣子?那枉死城中无穷的冤魂,却不大失所望,永久不得超生?一场功果,尽化风格尘,这却如何得洁净也?”
老妖道:“沙和尚比猪八戒如何?”小妖道:“也差未几儿。”“阿谁孙行者比他如何?”小妖吐舌道:“不敢说!那孙行者神通泛博,窜改多端!他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上方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卿四相、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普天神将,也未曾惹得他过,你怎敢要吃唐僧?”老妖道:“你如何晓得他这等详细?”
三藏道:“我记得。”行者道:“你虽记得,另有四句颂子,你却忘了哩。”三藏道:“那四句?”行者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大家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三藏道:“门徒,我岂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行者道:“不消说了,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不对些儿成惰懈,千年万载不胜利。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似你这般惊骇错愕,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且莫胡疑,随我去。”那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