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荆棘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正话间,只见石屋以外,有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个仙女。那仙女拈着一枝杏花,笑吟吟进门相见。
八戒上前尽力,师徒们人不停止,马不断蹄,又行了一日一夜,却又天气晚矣。那前面蓬蓬结结,又闻得风敲竹韵,飒飒松声。却好又有一段空位,中间乃是一座古庙,庙门以外,有松柏凝青,桃梅斗丽。三藏上马,与三个门徒同看,只见岩前古庙枕暖流,落目荒烟锁废丘。白鹤丛中深光阴,绿芜台下自春秋。
竹摇青珮疑闻语,鸟弄余音似诉愁。鸡犬不通人迹少,闲花野蔓绕墙头。行者看了道:“此地少吉多凶,不宜久坐。”沙僧道:“师兄差疑了,似这杳无火食之处,又无个怪兽妖禽,怕他怎的?”说不了,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草鞋,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跪下道:“大圣,小神乃波折岭地盘,知大圣到此,无以欢迎,特备蒸饼一盘,奉上教员父,各请一餐。此地八百里,更无人家,聊吃些儿充饥。”八戒欢乐,上前舒手,就欲取饼。不知行者打量已久,喝一声:“且住!这厮不是好人!休得无礼!你是甚么地盘,来诳老孙!看棍!”那老者见他打来,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把个长老摄将起去,飘飘零荡,不知摄去何所。慌得那大圣没跟寻处,八戒沙僧俱相顾失容,白马亦只自惊吟。三兄弟连马四口,恍恍忽忽,了望高张,并无一毫下落,前后找寻不题。
长老听了,赞叹不已道:“真是阳春白雪,浩气冲霄!弟子鄙人,敢复兴两句。”孤直公道:“圣僧乃有道之士,大养之人也。不必再相联句,请见教全篇,庶我等亦好勉强而和。”三藏无已,只得笑吟一概曰:“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鼓吹。
腾空子道:“杏仙为何不坐?”那女子方才去坐。茶毕欠身问道:“仙翁今宵盛乐,佳句就教一二如何?”拂云叟道:“我等皆卑鄙之言,惟圣僧真盛唐之作,甚可嘉羡。”那女子道:“如不吝教,乞赐一观。”四老即以长老前诗后诗并禅法论,宣了一遍。那女子满面东风对众道:“妾身鄙人,不当献丑。但聆此佳句,似不成虚也,勉强将后诗奉和一概如何?”遂朗吟道:“上盖留名汉武王,周时孔子立坛场。董仙爱我成林积,孙楚曾怜寒食香。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自知过熟微酸意,落处年年伴麦场。”四老闻诗,大家称贺,都道:“清雅脱尘,句内包含春意。好个雨润红姿娇且嫩,雨润红姿娇且嫩!”那女子笑而悄答道:“惶恐!惶恐!适闻圣僧之章,固然锦心绣口,如不吝珠玉,见教一阕如何?”唐僧不敢承诺。那女子渐有见爱之情,挨挨轧轧,渐近坐边,低声悄语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风景,能有多少?”十八公道:“杏仙尽有仰高之情,圣僧岂可无俯就之意?如不见怜,是不识相了也。”孤直公道:“圣僧乃有道驰名之士,决不轻易行事。如此样行动,是我等取罪恶了。污人名,好人德,非远达也。果是杏仙成心,可教拂云叟与十八公做媒,我与腾空子保亲,成此姻眷,何不美哉!”
孤直公道:“我岁今经千岁古,撑天叶茂四时春。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自幼坚刚本事老,从今朴重喜修真。乌栖凤宿不凡辈,落落森森远俗尘。”腾空子笑道:“吾年千载傲风霜,高干灵枝力自刚。夜静有声如雨滴,秋晴荫影似云张。盘根已得长生诀,受命尤宜不老方,留鹤化龙非俗辈,苍苍爽爽近仙乡。”拂云叟笑道:“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不杂嚣尘终冷酷,饱经霜雪自风骚。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戛玉敲金非琐琐,天然情性与升天。”劲节十八公笑道:“我亦千年约不足,苍然贞秀自如如。堪怜雨露天生力,借得乾坤造化机。万壑风烟惟我盛,四时洒落让吾疏。盖张翠影留仙客,博弈调琴讲道书。”
他三人同师父看处,只见一座石崖,崖上有木仙庵三字。
忽听得那边叫声:“师父!师父!你在那方言语也?”本来那孙大圣与八戒沙僧,牵着马,挑着担,一夜未曾住脚,穿荆度棘,东寻西找,却好半云半雾的,过了八百里波折岭西下,听得唐僧呼喊,却就喊了一声。那长老挣出门来,叫声:“悟空,我在这里哩,快来救我!快来救我!”那四老与鬼使,那女子与女童,幌一幌都不见了。斯须间,八戒、沙僧俱到边前道:“师父,你如何获得此也?”
将身一纵,跳在半空看时,一望无边。端的是: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芳香。眺望不知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蒙蒙茸茸,郁郁苍苍。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那中间有松有柏另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薜萝缠古树,藤葛绕垂杨。盘团似架,联络如床。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为人谁不遭波折,那见西方波折长!行者看罢多时,将云头按下道:“师父,这去处远哩!”三藏问:“有多少远?”行者道:“一望无边,似有千里之遥。”三藏大惊道:“怎生是好?”沙僧笑道:“师父莫愁,我们也学烧荒的,放上一把火,烧绝了波折畴昔。”八戒道:“莫乱谈!
三藏称谢道:“四位仙翁,俱享高寿,但劲节翁又千岁余矣。高年得道,丰采清奇,得非汉时之四皓乎?”四老道:“承过奖!承过奖!吾等非四皓,乃深山之四操也。敢问圣僧,妙龄多少?”三藏合掌躬身答曰:“四十年前出母胎,未产之时命已灾。逃生落水随波滚,幸遇金山脱本骸。养性看经无懒惰,诚恳拜佛敢俄捱?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爱来。”四老俱称道:“圣僧自出娘胎,即从佛教,公然是从小修行,真中正有道之上僧也。我等幸接台颜,敢求大教,望以禅法指教一二,足慰平生。”长老闻言,慨然不惧,即对众言曰:“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夫人身可贵,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打扫。菩提者,不死不生,无余无欠,空色包含,圣凡俱遣。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腕。阐扬象罔,踏碎涅槃。必须觉中觉了悟中悟,一点灵光全庇护。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闪现。至幽微,更守固,玄关隘说那个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记悟。”
孤直公道:“此诗起句豪雄,联句有力,但结句自谦过分矣,堪羡!堪羡!老朽也和一首。”云:“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绝堂前大器扬。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长廊夜静吟声细,古殿秋阴淡影藏。元日迎春曾献寿,老来寄傲在山场。”腾空子笑而言曰:“好诗!好诗!端的是月胁天心,老朽何能为和?但不成空过,也须扯谈几句。”曰:“梁栋之材近帝王,太清宫外有声扬。晴轩恍若来青气,暗壁平常度翠香。壮节凛然千古秀,深根结矣地府藏。凌云势盖婆娑影,不在群芳素净场。”拂云叟道:“三公之诗,高雅平淡,恰是放开斑斓之囊也。我身有力,我腹无才,得三公之教,茅塞顿开,无已,也打油几句,幸勿哂焉。”诗曰:“淇澳园中乐圣王,渭川千亩任分扬。翠筠不染湘娥泪,班箨堪传汉史香。霜叶自来颜不改,烟梢今后色何藏?子猷归天知音少,亘古留名笔墨场。”
三藏道:“其间恰是。”行者细心观之,却本来是一株大桧树,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后有一株丹枫。再看崖那边,另有一株老杏,二株腊梅,二株丹桂。行者笑道:“你可曾瞥见妖怪?”八戒道:“未曾。”行者道:“你不知,就是这几株树木在此成精也。”八戒道:“哥哥怎得知成精者是树?”行者道:“十八公乃松树,孤直公乃柏树,腾空子乃桧树,拂云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枫树,杏仙即杏树,女童即丹桂、腊梅也。”八戒闻言,非论好歹,一顿钉钯,三五长嘴,连拱带筑,把两颗腊梅、丹桂、老杏、枫杨俱挥倒在地,公然那根下俱鲜血淋漓。三藏近前扯住道:“悟能,不成伤了他!他虽成了气候,却未曾伤我,我等找路去罢。”行者道:“师父不成惜他,恐今后成了大怪,害人不浅也。”那白痴干脆一顿钯,将松柏桧竹一齐皆筑倒,却才请师父上马,顺通衢一齐西行。
四老侧耳受了,无边高兴,一个个顿首皈依,躬身拜谢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也!”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必要性放心诚,纵为大觉真仙,终坐无生之道。我等之玄,又大分歧也。”三藏云:“道乃非常,体用合一,如何分歧?”拂云叟笑云:“我等生来坚固,体用比尔分歧。感六合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风霜,消磨日月。一叶不凋,千枝节操。似这话不叩冲虚,你执持梵语。道也者,本安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白费了草鞋,不知寻个甚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似我波折岭葛藤谜语,萝蓏浑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这等范围,如何印授?必必要检点见前脸孔,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打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返来雅会上龙华。”三藏闻言叩首拜谢,十八公用手搀扶,孤直公将身扯起,腾空子打个哈哈道:“拂云之言,清楚漏泄。圣僧请起,不成尽信。我等趁此月明,原不为讲论修持,且自吟哦清闲,放荡襟怀也。”拂云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
三藏大惊失容,凭他们如何胡谈乱讲,只是不从。鬼使又道:“你这和尚,我们好言好语,你不平从,如果我们建议村野之性,还把你摄了去,教你和尚不得做,老婆不得娶,却不枉为人一世也?”那长老心如金石,坚执不从。暗想道:“我门徒们不知在那边寻我哩!”说一声,止不住眼中堕泪。那女子陪着笑,挨至身边,翠袖中取出一个蜜合绫汗巾儿与他揩泪,道:“佳客勿得烦恼,我与你倚玉偎香,耍子去来。”长老咄的一声呼喊,跳起家来就走,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
三藏道:“众仙老之诗,端的是吐凤喷珠,游夏莫赞。厚爱高情,感之极矣。但夜已深沉,三个小徒,不知在那边等我。意者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寻访,尤天穷之至爱也,望老仙唆使归路。”四老笑道:“圣僧勿虑,我等也是千载奇逢,况天光晴爽,虽夜深却月明如昼,再宽坐坐,待天晓自当远送过岭,高徒必然可相会也。”
觉得对劲,情乐怀开,非常欢乐,忍不住念了一句道:“禅心似月迥无尘。”劲节老笑而即联道:“诗兴如天青更新。”孤直公道:“好句漫裁抟斑斓。”腾空子道:“佳文不点唾奇珍。”拂云叟道:“六朝一洗繁华尽,四始重删雅颂分。”三藏道:“弟子一时失口,胡谈几字,诚所谓班门弄斧。适闻列仙之言,清爽超脱,真诗翁也。”劲节老道:“圣僧不必闲叙,削发人全始全终。既有起句,何无结句?望卒成之。”三藏道:“弟子不能,烦十八公结而成篇为妙。”劲节道:“你美意肠!你起的句,如何不肯成果?吝啬珠玑,非事理也。”三藏只得续后二句云:“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萧洒满腔春。”
那仙女怎生模样?他生得:青姿妆翡翠,丹脸赛胭脂。星目光还彩,蛾眉秀又齐。下衬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上穿一件烟里火比甲轻衣。弓鞋弯凤嘴,绫袜斑斓泥。妖娆娇似露台女,不亚当年俏妲姬。四老欠身问道:“杏仙何来?”那女子对众道了万福道:“知有佳客在此赓酬,特来相访,敢求一见。”十八公指着唐僧道:“佳客在此,何劳求见!”三藏躬身,不敢言语。那女子叫:“快献茶来。”又有两个黄衣女童,捧一个红漆丹盘,盘内有六个细磁茶盂,盂内设几品异果,横担着匙儿,提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壶内香茶喷鼻。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葱,捧磁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然后一盏,自取而陪。
长老端的欠身,向石屋前旁观,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木仙庵”。遂此同入,又叙了坐次,忽见那赤身鬼使,捧一盘茯苓膏,将五盏香汤奉上。四老请唐僧先吃,三藏惊奇,不敢便吃。那四老一齐享用,三藏却才吃了两块,各饮香汤收去。三藏留意偷看,只见那边小巧光彩,如月下普通:“水自石边流出,香从花里飘来。满座清虚高雅,全无半点灰尘。那长老见此瑶池。
三藏扯住行者道:“门徒啊,多累了你们了!昨日晚间见的阿谁老者,言说地盘送斋一事,是你喝声要打,他就把我抬到此方。他与我联袂相搀,走入门,又见三个老者,来此会我,俱道我做圣僧,一个个言谈清雅,极善吟诗。我与他赓和相攀,觉有半夜时候,又见一个仙颜女子执灯火,也来这里会我,吟了一首诗,称我做佳客。因见我边幅,欲求妃耦,我方觉悟,正不从时,又被他做媒的做媒,保亲的保亲,主婚的主婚,我发誓不肯,正欲挣着要走,与他嚷闹,不期你们到了。一则天明,二来还是怕你,只才还扯扯拽拽,俄然就不见了。”行者道:“你既与他叙话谈诗,就未曾问他个名字?”三藏道:“我曾问他之号,那老者唤做十八公,号劲节;第二个号孤直公;第三个号腾空子;第四个号拂云叟;那女子,人称他做杏仙。”八戒道:“此物在于那边?才往那方去了?”三藏道:“去处之方,不知何所,但只谈诗之处,去此不远。”
十八公道:“好个吟怀萧洒满腔春!”孤直公道:“劲节,你深知诗味,以是尽管咀嚼,何不复兴一篇?”十八公亦慨然不辞道:“我倒是顶针字起:春不繁华冬不枯,云来雾往只如无。”腾空子道:“我亦体前顶针二句:无风摇拽婆娑影,有客欣怜福寿图。”拂云叟亦顶针道:“图似西山坚节老,清如北国没心夫。”
话表祭赛国王谢了唐三藏师徒获宝擒怪之恩,所赠金玉,分毫不受,却命当驾官照依四位常穿的衣服,各做两套,鞋袜各做两双,绦环各做两条,外备干粮烘炒,倒换了通关文牒,大排銮驾,并文武多官,满城百姓,伏龙寺和尚,大吹大打,送四众出城。约有二十里,先辞了国王。世人又送二十里辞回。伏龙寺和尚送有五六十里不回,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见都不肯归去,遂弄个手腕,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吹口仙气,叫“变!”都变作斑斓猛虎,拦住前路,哮吼主动。众僧方惧,不敢进步,大圣才引师父策马而去。少时候,去得远了,众和尚放声大哭,都喊:“有恩有义的老爷!我等无缘,不肯度我们也!”
又道:“门徒啊,路痕鄙人,波折在上,只除是蛇虫伏地而游,方可去了。若你们走,腰也难伸,教我如何乘马?”八戒道:“不打紧,等我使出钯柴手来,把钉钯分开波折,莫说乘马,就抬轿也包你畴昔。”三藏道:“你虽有力,长远难过,却不知有多少远近,怎生费得这很多精力!”行者道:“不须筹议,等我去看看。”
且不说众僧哭泣,却说师徒四众,走上通衢,却才收回毫毛,一向西去。恰是时序易迁,又早冬残春至,不暖不寒,恰好清闲行路。忽见一条长岭,岭顶上是路。三藏勒马旁观,那岭上波折丫叉,薜萝牵绕,虽是有门路的陈迹,摆布却都是荆刺棘针。唐僧叫:“门徒,这路怎生走得?”行者道:“如何走不得?”
孤直公亦顶针道:“夫因侧叶称梁栋,台为横柯作宪乌。”
烧荒的须在十来月,草衰木枯,方好引火。现在恰是蕃盛之时,如何烧得!”行者道:“就是烧得,也怕人子。”三藏道:“这般怎生得度?”八戒笑道:“要得度,还依我。”好白痴,捻个诀,念个咒语,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高低的身躯,把钉钯幌一幌,教“变!”就变了有三十丈是非的钯柄,拽开步,双手使钯,将波折摆布搂开:“请师父跟我来也!”三藏见了甚喜,即策马紧随。前面沙僧挑着行李,行者也使铁棒扒开。这一日未曾停止,行有百十里,将次天晚,见有一块空旷之处,当路上有一通石碣,上有三个大字,乃“波折岭”;下有两行十四个小字,乃“波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八戒见了笑道:“等我老猪与他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三藏欣然上马道:“门徒啊,累了你也!我们就在此住过了今宵,待明日天光再走。”八戒道:“师父莫住,趁此天气晴明,我等有兴,连夜搂开路走他娘!”那长老只得相从。
三藏听言,遂变了色彩,跳起来高叫道:“汝等皆是一类邪物,这般诱我!当时只以砥砺之言,谈玄谈道可也,现在如何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是何事理!”四老见三藏发怒,一个个咬指担惊,再不复言。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道:“这和尚好不识汲引!我这姐姐,那些儿不好?别人才俊雅,玉质娇姿,不必说那女工针指,只这一段诗才,也配得过你。你如何这等推让!休错过了!孤直公之言甚当,如果不成苟合,待我再与你主婚。”
却说那老者同鬼使,把长老抬到一座烟霞石屋之前,悄悄放下,与他联袂相搀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波折岭十八公是也。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那长老却才定性,睁眼细心旁观,端的是:漠漠烟云去所,清清瑶池人家。恰好洁身修炼,堪宜种竹栽花。每见翠岩来鹤,时闻青沼鸣蛙。更赛露台丹灶,仍期华岳明霞。说甚耕云钓月,其间隐逸堪夸。坐久幽怀如海,昏黄月上窗纱。三藏正自点看,渐觉月明星朗,只听得人语相谈,都道:“十八公请得圣僧来也。”长老昂首旁观,乃是三个老者:前一个霜姿丰采,第二个绿鬓婆娑,第三个谦虚黛色。各各面孔、衣服俱不不异,都来与三藏作礼。长老还了礼道:“弟子有何德行,敢劳各位仙翁下爱?”十八公笑道:“一贯闻知圣僧有道,等候多时,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怀,足见禅机真派。”三藏躬身道:“敢问仙翁尊号?”十八公道:“霜姿者号孤直公,绿鬓者号腾空子,谦虚者号拂云叟,老朽号曰劲节。”三藏道:“四翁尊寿多少?”
毕竟不知前去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天下立行藏。修成玉象寂静体,极乐门前是道场。”四老听毕,俱极赞美。十八公道:“老朽无能,大胆搀越,也勉和一首。”云:“劲节高慢笑木王,灵椿不似我名扬。山空百丈龙蛇影。泉泌千年虎魄香。解与乾坤活力势,喜因风雨化行藏。衰残自愧无仙骨,唯有苓膏结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