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少时候,见白痴拉将马来拴下,长老道:“你马放了?”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行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白痴闻得此言,情知走了动静,也就低头扭颈,努嘴皱眉,半晌不言。又听得呀的一声,腰门开了,有两对红灯,一副提壶,香云霭霭,环珮叮叮,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将出来,叫真真、爱爱、怜怜,拜见那取经的人物。那女子排立厅中,朝上礼拜。公然也生得斑斓,但见他: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熟春。
沙僧道:“你看师父说的话。弟子蒙菩萨感导,受了戒行,等待师父。自蒙师父收了我,又承教诲,跟着师父还不上两月,更未曾进得半分功果,怎敢图此繁华!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那妇人见他们推让不肯,急抽身转进屏风,扑的把腰门关上。师徒们撇在内里,茶饭全无,再没人出。八戒心中焦燥,抱怨唐僧道:“师父忒不会做事,把话通说杀了。你好道还活着些脚儿,只含混承诺,哄他些斋饭吃了,今晚落得一宵欢愉,明日肯与不肯,在乎你我了。似这般关门不出,我们这清灰冷灶,一夜怎过!”悟净道:“二哥,你在他家做个半子罢。”八戒道:“兄弟,不要栽人。从长计算。”行者道:“计算甚的?你要肯,便就西席父与那妇人做个亲家,你就做个倒踏门的半子。他家这等有财有宝,必然倒陪嫁妆,整治个会亲的筵席,我们也落些受用。你在其间出家,却不是分身其美?”八戒道:“话便也是这等说,却只是我脱俗又出家,停妻另娶妻了。”沙僧道:“二哥本来是有嫂子的?”行者道:“你还不知他哩,他本是乌斯藏高老儿庄高太公的半子。因被老孙降了,他也曾受菩萨戒行,没及何如,被我捉他来做个和尚,以是弃了前妻,投师父往西拜佛。他想是离别的久了,又想起阿谁活动,却才闻声这个活动,决然又有此心。白痴,你与这家子做了半子罢,只是多拜老孙几拜,我不揭露你就罢了。”那白痴道:“胡说!胡说!大师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饿鬼。阿谁不要如此?都这们扭扭捏捏的拿班儿,把功德都弄得裂了。这现在茶水不得见面,灯火也无人管,虽熬了这一夜,但那匹马明日又要驮人,又要走路,再若饿上这一夜,只好剥皮罢了。你们坐着,等老猪去放放马来。”那白痴虎吃紧的,解了缰绳,拉出马去。行者道:“沙僧,你且陪师父坐这里,等老孙跟他去,看他往那边放马。”三藏道:“悟空,你看便去看他,但只不成尽管嘲他了。”行者道:“我晓得。”这大圣走出厅房,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儿,飞出前门,赶上八戒。
正走处,不觉天晚。三藏道:“门徒,现在天气又晚,却往那边安息?”行者道:“师父说话差了,削发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到处是家。又问那边安息,何也?”猪八戒道:“哥啊,你只晓得你走路轻省,那边管别人累坠?自过了流沙河,这一贯登山过岭,身挑侧重担,老迈难挨也!须是寻小我家,一则化些茶饭,二则养养精力,才是个事理。”行者道:“白痴,你这般言语,似有抱怨之心。还象在高老庄,倚懒不求福的安闲,恐不能也。
只因放火烧了殿上明珠,被他父亲告了违逆,身犯天条,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性命,他在那鹰愁陡涧,久等师父,又幸得菩萨亲临,却将他退鳞去角,摘了项下珠,才变做这匹马,愿驮师父往西天拜佛。这个都是大家的功果,你莫攀他。”那沙僧闻言道:“哥哥,端的是龙么?”行者道:“是龙。”八戒道:“哥啊,我闻得前人云,龙能喷云暧雾,播土扬沙。有巴山捎岭的手腕,有翻江搅海的神通。如何他本日这等渐渐而走?”行者道:“你要他快走,我教他快走个儿你看。”好大圣,把金箍棒揝一揝,万道彩云生。那马瞥见拿棒,恐怕打来,慌得四只蹄疾如飞电,飕的跑将去了。那师父手软勒不住,尽他劣性,奔上山崖,才大达辿步走。师父喘气始定,昂首远见一簇松阴,内有几间房舍,实在轩昂,但见: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
长老道:“你看我们睡在那边耶!”行者道:“这松林下落得欢愉,但不知那白痴在那边享福哩。”长老道:“阿谁享福?”行者笑道:“昨日这家子娘女们,不知是那边菩萨,在此显化我等,想是半夜里去了,只苦了猪八戒享福。”三藏闻言,合掌顶礼,又只见那后边古柏树上,飘飘零荡的,挂着一张简帖儿。沙僧急去取来与师父看时,倒是八句颂子云:“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今后埋头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那长老、行者、沙僧正然唱念此颂,只听得林深处大声叫道:“师父啊,绷杀我了!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三藏道:
大师从长计算。”三藏道:“你两个不肯,便教悟净在这里罢。”
既是秉正沙门,须是要吃辛刻苦,才做得门徒哩。”八戒道:“哥哥,你看这担行李多重?”行者道:“兄弟,自从有了你与沙僧,我又未曾挑着,那知多重?”八戒道:“哥啊,你看看数儿么:四片黄藤蔑,是非八条绳。又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匾担还愁滑,两端钉上钉。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大氅。似这般很多行李,难为老猪一个每日家担着走,偏你跟师父做门徒,拿我做长工!”行者笑道:“白痴,你和谁说哩?”八戒道:“哥哥,与你说哩。”行者道:“错和我说了。老孙尽管师父好歹,你与沙僧,专管行李马匹。但若怠慢了些儿,孤拐上先是一顿粗棍!”
长老赶紧上马,见一座门楼,乃是垂莲象鼻,画栋雕梁。沙僧歇了担子,八戒牵了马匹道:“这小我家,是过当的富实之家。”行者就要出来,三藏道:“不成,你我削发人,各自避些怀疑,切莫擅入。且自等他有人出来,以礼求宿,方可。”八戒拴了马,斜倚墙根之下,三藏坐在石鼓上,行者、沙僧坐在台基边。久无人出,行者性急,跳起家入门里看处:本来有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
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里。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郛。”
半含笑处樱桃绽,徐行行时兰麝喷。满头珠翠,颤巍巍无数宝钗簪;遍体暗香,娇滴滴有花金缕细。说甚么楚娃仙颜,西子娇容?端的是九天仙女从天降,月里嫦娥出广寒!那三藏合掌低头,孙大圣佯佯不睬,这沙僧转背回身。你看那猪八戒,眼不转睛,淫心混乱,色胆纵横,扭捏出悄语低声道:“有劳仙子降落。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这泼和尚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叱出。我倒是个至心实意,要把家缘招赘汝等,你倒反将言语伤我。你就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出家,好道你部下人,我家也招得一个。你如何这般法律?”三藏见他发怒,只得者者谦谦叫道:“悟空,你在这里罢。”行者道:“我从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教八戒在这里罢。”八戒道:“哥啊,不要栽人么。
那白痴拉着马,有草处且不教吃草,哒哒嗤嗤的赶着马,转到后门首去,只见那妇人,带了三个女子,在后门外闲立着,看菊花儿耍子。他娘女们瞥见八戒来时,三个女儿闪将出来,那妇人鹄立门首道:“小长老那边去?”这白痴丢了缰绳,上前唱个喏,道声:“娘!我来放马的。”那妇人道:“你师父忒弄邃密,在我家招了半子,却不强似做挂搭僧,往西跄路?”八戒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有违君命,不肯干这件事。
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时吊屏。
地下不扫扫一扫,暗沟不十足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那妇人道:“既然干得家事,你再去与你师父筹议筹议看,不难堪,便招你罢。”八戒道:“不消筹议!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干与不干,都在于我。”妇人道:“也罢,也罢,等我与小女说。”看他闪出来,扑的掩上后门。八戒也不放马,将马拉向前来。安知孙大圣已一一尽知,他转翅飞来,现了秘闻,先见唐僧道:“师父,悟能牵马来了。”长老道:“马若不牵,恐怕撒欢走了。”行者笑将起来,把那妇人与八戒说的活动,重新说了一遍,三藏也似信不信的。
却说那八戒跟着丈母,行入内里,一层层也不知多少房舍,磕磕撞撞,尽都是门槛绊脚。白痴道:“娘,慢些儿走,我这里边路生,你带我带儿。”那妇人道:“这都是仓房、库房、碾房各房,还未曾到那厨房边哩。”八戒道:“好大人家!”磕磕撞撞,转湾抹角,又走了半会,才是内堂房屋。那妇人道:“半子,你师兄说目前是天恩上谷旦,就教你招出去了。却只是匆急间,未曾请得个阴阳,拜堂撒帐,你可朝上拜八拜儿罢。”八戒道:
行者正然偷看处,忽听得后门内有脚步之声,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来,娇声问道:“是甚么人,擅入我孀妇之门?”慌得个大圣喏喏连声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四众,路过宝方,天气已晚,特奔老菩萨檀府,告借一宵。”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长老,那三位在那边?请来。”行者大声叫道:“师父,请出去耶。”三藏才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只见那妇人出厅驱逐。八戒饧眼偷看,你道他怎生打扮:
妖娆倾国色,窈窕动听心。花钿闪现多娇态,绣带飘摇迥绝尘。
篱边野菊凝霜艳,桥畔幽兰映水丹。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高堂多绚丽,大厦甚清安。牛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稼穑闲。
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本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本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本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本年十六岁,俱未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恶,却幸小女俱有几分色彩,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些儒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固然居住山庄,也不是那非常粗鄙之类,猜想也配得过各位长老,若肯铺畅度量,长发留头,与寒舍做个家长,穿绫着锦,胜强如那瓦钵缁衣,雪鞋云笠!”
刚才都在前厅上栽我,我又有些奈上祝下的,只恐娘嫌我嘴长耳大。”那妇人道:“我也不嫌,只是家下无个家长,招一个倒也罢了,但恐小女儿有些儿嫌丑。”八戒道:“娘,你上复令爱,不要这等拣汉。想我那唐和尚才虽俊,实在不顶用。我丑自丑,有几句标语儿。”妇人道:“你怎的说么?”八戒道:“我固然人物丑,勤紧有些功。若言千顷地,不消使牛耕。只消一顿钯,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
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骚还似少年才。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不觉的东方发白。忽睁睛昂首旁观。那边得那大厦高堂,也不是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长老忙呼行者,沙僧道:“哥哥,罢了!罢了!我们遇着鬼了!”孙大圣心中明白,微微的笑道:“如何说?”
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斑斓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鬘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
八戒道:“哥啊,不要说打,打就是以力欺人。我晓得你的尊性傲岸,你是定不肯挑;但师父骑的马,那般高大肥盛,只驮着老衲人一个,教他带几件儿,也是弟兄之情。”行者道:“你说他是马哩!他不是凡马,本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唤名龙马三太子。
那妇人见了他三众,更加欣喜,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毕,请各叙坐看茶。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暗香。那人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对他们一一拜了。茶毕,又叮咛办斋。三藏启手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妇人道:“其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伉俪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别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降落,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刚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三藏闻言,推聋装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那妇人道:“寒舍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平生有使不着的金银,胜强似那锦帐藏春,说甚么金钗两行。你师徒们若肯转意转意,招赘在敝宅,自安闲在,享用繁华,却不强如往西繁忙?”那三藏也只是如痴如蠢,冷静无言。
妇人道:“四位长老,可肯留意,着阿谁配我小女么?”悟净道:
诗曰:奉法西来门路赊,秋风渐浙落霜花。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咬开铁弹真动静,般若波罗到彼家。这回书,盖言取经之道,不离乎一身务本之道也。却说他师徒四众,了悟真如,顿开尘锁,自跳出性海流沙,浑无挂碍,径投通衢西来。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端的也工夫敏捷,又值九秋,但见了些枫叶满山红,黄花耐晚风。老蝉吟渐懒,愁蟋思无穷。荷破青绔扇,橙香金弹丛。不幸数行雁,点点远排空。
那师父正按辔徐观,又见悟空兄弟方到。悟净道:“师父未曾跌上马来么?”长老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儿惊了,早是我还骑得住哩!”行者陪笑道:“师父莫骂我,都是猪八戒说马行迟,故此着他快些。”那白痴因赶马,走急了些儿,喘气嘘嘘,口里唧唧哝哝的闹道:“罢了!罢了!见自肚别腰松,担子沉重,挑不上来,又弄我奔驰驱波的赶马!”长老道:“门徒啊,你且看那壁厢,有一座庄院,我们却好借宿去也。”行者闻言,急昂首举目而看,果见那半空中庆云覆盖,瑞霭遮盈,情知定是佛仙点化,他却不敢泄漏天机,只道:“好!好!好!我们借宿去来。”
“悟空,那叫喊的但是悟能么?”沙僧道:“恰是。”行者道:“兄弟,莫睬他,我们去罢。”三藏道:“那白痴虽是心性愚顽,却只是一味懞直,倒也有些体力,挑得行李,还看当日菩萨之念,救他随我们去罢,料他今后再不敢了。”那沙和尚却卷起铺盖,清算了担子;孙大圣解缰牵马,引唐僧入林寻看。咦!这恰是:从正修持须谨慎,打扫爱欲自归真。毕竟不知那白痴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娘,请姐姐们去耶。”那三个女子,转入屏风,将一对纱灯留下。
“白痴,不要者嚣,你那口里娘也不知叫了多少,又是甚么弄不成?快快的应成,带携我们吃些喜酒,也是好处。”他一只手揪着八戒,一只手扯住妇人道:“亲家母,带你半子出来。”那白痴脚儿趄趄的要往那边走,那妇人即唤孺子:“展抹桌椅,摆设晚斋,管待三位亲家。我领姑夫房里去也。”一面厢又叮咛厨子排筵设席,明晨会亲,那几个孺子,又领命讫。他三众吃了斋,吃紧铺铺,都在客座里安息不题。
“娘,娘说得是,你请上坐,等我也拜几拜,就当拜堂,就当谢亲,两当一儿,却不费事?”他丈母笑道:“也罢,也罢,公然是个费事干家的半子。我坐着,你拜么。”咦!合座中银烛光辉,这白痴朝上礼拜,拜毕道:“娘,你把阿谁姐姐配我哩?”他丈母道:“恰是这些儿疑问: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你,恐三女怪;欲将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以是终疑不决。”八戒道:“娘,既怕相争,都与我罢,免得闹闹吵吵,乱了家法。”他丈母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占我三个女儿不成!”八戒道:“你看娘说的话。阿谁没有三房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半子也笑纳了。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管情一个个伏侍得他欢乐。”那妇人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撞个天婚,教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倒阿谁就把阿谁配了你罢。”白痴依言,接了手帕,顶在头上。有诗为证,诗曰:痴愚不识本启事,色剑伤身暗自休。向来信有周公礼,本日新郎顶盖头。那白痴顶裹伏贴,道:“娘,请姐姐们出来么。”他丈母叫:“真真、爱爱、怜怜,都来撞天婚,配与你半子。”只听得环珮清脆,兰麝芳香,似有仙子来往,那白痴端的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左也撞不着,右也撞不着。来交常常,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只是莫想捞着一个。东扑抱着柱科,西扑摸着板壁,两端跑晕了,立站不稳,只是打跌。前来蹬着门扇,后去汤着砖墙,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喘气呼呼的道:“娘啊,你女儿这等乖滑得紧,捞不着一个,何如!何如!”那妇人与他揭了盖头道:“半子,不是我女儿乖滑,他们大师谦让,不肯招你。”八戒道:“娘啊,既是他们不肯招我啊,你招了我罢。”那妇人道:“好半子呀!这等没大没小的,连丈母也都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他一人结了一个珍珠篏锦笠衫儿。你若穿得阿谁的,就教阿谁招你罢。”八戒道:“好!好!好!把三件儿都拿来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罢。”那妇人转进房里,止取出一件来,递与八戒。那白痴脱下青锦布直裰,取过衫儿,就穿在身上,还未曾系上带子,扑的一蹻,颠仆在地,本来是几条绳紧紧绷住。那白痴疼痛难禁,这些人早已不见了。
“我们已商讨了,着阿谁姓猪的招赘门下。”八戒道:“兄弟,不要栽我,还从众计算。”行者道:“还计算甚么?你已是在后门首说合的停停铛铛,娘都叫了,又有甚么计算?师父做个男亲家,这婆儿做个女亲家,等老孙做个保亲,沙僧做个媒人。也不必看黄历,目前是个天恩上谷旦,你来拜了师父,出来做了半子罢。”八戒道:“弄不成!弄不成!那边好干这个活动!”行者道:
三藏坐在上面,好便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蛤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那八戒闻得这般繁华,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一似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告诵你话,你如何佯佯不睬?好道也做个理睬是。”那师父猛昂首,咄的一声,喝退了八戒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削发人,岂以繁华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甚么事理!”那妇人笑道:“不幸!不幸!削发人有何好处?”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却有何好处?”那妇人道:“长老请坐,等我把在家人好处说与你听。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蒭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繁华,受繁华,有可穿,有可吃,后代团聚,公然是好。但不知我削发的人,也有一段好处。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削发发愤本非常,推倒畴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