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离歌

俄然，小鱼低笑，听来动听清脆，随后她长叹一声，道：“我明天会陪你，不怕。”

“你去哪儿了？”

荣灏僵着脸，杯盏落下，他一抖，非常警戒。他就像被人打过的猫竖起了毛，而阿妩就是阿谁伸手打他的人，他看她的眼神似愤似怨。

最后半句话她特地奉告他。潘逸听后心底不免酸涩，恨不像恨怨不像怨，阴霾半晌后，他又不自发地将她的手裹在掌里，在她手背上轻落一吻。

幽幽烛灯照亮方寸，荣灏一手支额坐在椅上，侧脸隐晦不明。阿妩没心机去哄，一如平常坐下，自顾自地斟上杯茶。

“还好，我没和他在一起。”

她像是来道别，非论存亡，走之前只为完成一桩心愿。潘逸苦笑点头，他不想让她去，可一个“不”字死活脱不出口。

“陛下想如何呢？再把我关上个十年？”

这话如刺，硬生生地将他的手蛰了归去。

这声音低而阴冷，比这枪锋更加骖人，他不想如许，可话出了口恰好收不住。

半夜，帐外风声越来越大，刮得帷布啪啪作响，“嗒”的一记，帘被风卷开，沙砾簇拥而来，差点灭了火。潘逸如同惊梦，赶紧起家，他走到帐口忽见一人影，正想着会是谁，她已经来到他面前。

潘逸闻后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神，他侧过身，极其错愕地看向她，抖起声问：“甚么意义？”

“我来看你。”

小鱼莞尔，抬手取下发钗散了一头花发，随后拉了他一缕青丝，细细地渐渐地将一黑一白两簇发丝编成一股，再用匕首利落堵截。

“不为甚么。”

恨意涌来，泯没了苦痛，阿妩一把抓起案上左券揉了个粉碎，洒落下来的红印就仿佛处、子落红，沾到她的素裙上，如何也掸不掉。一狠心，阿妩撕扯了半截裙摆，裂帛之声好似宴后小筑内那一声凄叫。魂游虚梦，她看到了幼年的本身，如花似玉的年纪毁在了他的手里。

小鱼说得极随便，眉眼弯起，也没活力。潘逸把头侧向一边，拿起磨石狠狠地磨上枪锋，几下过后又有力地扔至一旁。

阿妩似有恶感，眉头蹙得紧，她侧身，移了目光，用心躲开他的眸子和那张半烂的契。

话到此处，他从袖中拿出了当年那张卖身契，一张黄纸褴褛得快碎了。

阿妩一听，两眼发亮，仿佛动了心，但是他把手伸来，她却避开了，留他个侧影淡然说道：“陛下，时候不早，大战期近，还请陛下早点安息。”

潘逸寂然，怔怔相望，欲言又止。

“何必呢？”阿妩歪着头，唇角含了一丝叹。“半世风华全都给了你，何必弄得像我欠了你般。”

“陛下莫非忘了，当初阿妩与您说过，我们之间不过是买卖，各取所需，以后两不相欠。”

没多久，他的小鱼就走了，临走之时未说道别。潘逸也没有留她，他晓得小鱼的性子，只要她想走，甚么都拦不住。

话音软绵，娇柔万千。荣灏晓得她是怒了，在他面前，她的喜怒哀乐恍惚不堪，笑不即是欢畅，这媚也不即是喜好。直到现在，他才了然。

“明日攻城，我得筹办，你不能在此久留。”

他思路混乱,一会儿想着孟青所说的话,一会儿想着小鱼。孟青说得煞有介事,仿佛小鱼做甚么事都有私利,孟青他定是忘了,小鱼曾挺着腹把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冒着大风险生下麟儿，他们间的交谊，旁人如何会知？

阿妩轻笑，声若蚊蝇。她想，莫非他不知他们早已貌分歧、神也离，只剩一副空架子。阿妩不想与之辩论，斟上杯香茗谨慎端到他面前。

潘逸看了眼被堵截的发，愁肠百结。不知如何的，他俄然想开初见时她那副孱羸不堪的模样，多像一条不幸无助，只能任人宰杀的鱼。

子时三刻，阿妩回到帐中，半路上她已经脱去那身粗服，经心整了衣裳，仿佛晓得荣灏在里头。

接连七天，玉暄在城下叫阵，而周国繁华之都如同空城,除了风沙没有人声。飞火流星连续到位，颠末孟青多年苦研，终究将其火力射程进步百倍,攻石击门不在话下。等不到周王覆信,玉暄与荣君终究决定集结全军与之死战。

她谨慎地把发丝藏好，贴进心口，然后调皮地抿了下嘴。

“这个我要留着。”

降落嗓音幽但是来，七分怒意三分怨，他还是将她视作掌内心的鸟，非论做甚么都要过问。

小鱼晓得贰情意，化成一汪秋水，各式和顺。她如曼妙的藤，缠在他腰际，解去他的燥气。随那一记沉吟，潘逸眉间忧云悄悄散去，但是眨眼间，又是另一番愁，逃不开也甩不掉。

茶未凉，情面已冷。荣灏不自发地握拳垂下，思忖好久，他实在找不到赖着的借口，也不知能和她说甚么。最后，他离了此处，走前用心将卖身契留在案上，好似要提示阿妩，她是谁的人。

贰心生怜悯，护她在怀，不管事世如何，他只想做她的豪杰，而明天或是最后一次逞豪杰的机遇。想着分离，他便痛了，朝着影子自言自语，喃喃半晌，他又故作轻松地耸肩轻笑，道：“只要活着就好，归正饮得一样的水，淋得也是一样的雨……只要她活着就好。”

茉莉香气清雅，冲淡了一股铁绣似的味道。她浅抿小口感觉浓了，便倒去一壶，重沏。

阿妩偶然回眸，看到案上之物不由心头一揪，紧接着便痛了，仿佛一眨间回到那年四月，她呆在冰冷的笼子里，冷静等候买她的人。

剑拔弩张，连呼气都变得谨慎。最后一个夜,初春一下子成了寒冬,无人能眠。潘逸呆在帐中磨起红缨枪，一起杀来枪头都钝了，也不知明天打头阵，能刺死多少敌兵。

小鱼未说原委，抿嘴一笑，把内心的话藏了起来。

荣灏斩钉截铁地回她：“不会，我会封你为皇后，我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

他还是在乎她的，哪怕她与荣灏温情绵绵。小鱼看他乌青着脸，嗅了那股醋味，不由地轻笑起来，随后起家伸脱手，拢他至怀里。

他是她的耻，可他却不知。

磨枪之声不知不觉地快了，潘逸的表情也随之混乱，他昂首看着小鱼，终究忍不住开口问：“你来做甚么？”

明天必然血流成河，他没有掌控能满身而退。

潘逸不信孟青，他信赖小鱼对他有情，只是过了这么多天，她为何不来？

她在惊骇，身子微颤着。潘逸望着地上堆叠的影，心也是一抽，惊骇悄无声气地钻了出去。

***

“为何？”潘逸不明白，这九死平生的事，她为何说得这般轻巧？

很少见他这般寂静，小鱼坐下后半炷香的工夫里，他未说一句话，乃至未看她一眼。小鱼也不语，两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兵器，一副眸子猎奇地睁大，仿佛处世未深的女人家。

无助且发急，想要逃窜却又思念远在千里的胞弟。当时的她真是生不如死。

小鱼乔装成荣国小卒，梳着男儿发髻，她不请而入，就似这处的风沙自顾自地席地坐下。思念好久的人儿终究来，而潘逸未露欣喜之色，他极其平常地扣上帘子，坐到原处，再拿上枪持续磨。

“这几天你可好？”

阿妩垂眸，敛起冰冷之色，回想这十余年，偶尔某个时候，她还是动了心颤，可惜当时的荣灏不懂，对他而言男儿多艳色无可厚非，不明白日底下女子最想要的是甚么。他明白得太晚了，说得也太晚，统统都来不及了。想着，阿妩莞尔，眉间媚气横生。

他厉声而道，到了话尾俄然像断了弦的琴，刺耳过后成了软而有力的颤音。头一遭，他在她面前痛得这般夺目，唇色泛白，浑身发颤，眼中尽是难言的哀怨。

“我会和你一起上阵，光亮正大且名正言顺地在世人面前。”

单调且刺耳的声音，潘逸乐此不疲地反复，被他磨过的枪头闪着寒光，模糊透出一股噬血的镇静。

他狠不下心，不管别人如何说小鱼，他仍然狠不下心。一看到她的脸、一触到她的手，灵魂又陷了出来，沉沦得没法自拔。

明显是句硬话，却被他说得依依不舍。小鱼收了双臂，缠绕得紧，她靠在他肩头，蹙起眉，轻若蚊蝇地回他：“我晓得。”

“买卖？”荣灏呵呵笑了两声。“你我了解十余载，岂是一句两不相欠能够抹去？”

荣灏不答，薄唇垂垂收紧，脸上又涮了层厚浆。过了半晌，他像是鼓足了气，冷声而道：“你是我花五十两买来的，卖身契我还保存至今。”

“噌……噌……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