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胭脂印
“公公这话是外臣叫的,公主千万不成这般唤臣,臣是天家奴婢,替皇上分忧兼着东厂的事,公主只须叫厂臣便好了。”
他这番话不对题的应对让她一愣,可也不知该说甚么,愣了愣便轻移莲步跟着他来到不远处的宫轿旁。
“公主恕罪,方才是臣奉侍不周失了手,幸亏没出岔子,累及公主,请移驾吧。”
她原不过是下认识地重了一句,没想到竟引出这么多话来,比翠儿那丫头还聒噪些,想是宫里当差服侍人就得这么问一答十。
“回主子话,要说当年人间挺多,这五所都满了,光奴婢就不下千人,厥后垂垂少了。这回赶得巧,年初两位殿下离京就藩,便都空了出来,只要些奴婢留着,便利服侍,主子现在是独一个,倒也平静得紧。”
那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好像半空里响了个炸雷普通,她打了个颤,刚想起家,就感受一双手臂探到腋下,半抱着似的将本身直接托了起来。
高暧念着之前翠儿瞧瞧跟本身说过的话,当下不动声色,极力作出四平八稳的模样,起家出轿。
那内侍扶着她,呵腰应道:“回主子话,奴婢叫冯正,奉了内官监的调令,打今儿起便是主子这院儿的管事了。”
高暧由他搭动手,翠儿跟在中间,踏上石阶,两侧宫女内侍齐齐地躬身施礼,口呼:“恭迎主子回宫。”
约莫盏茶的工夫,小轿终究落了地,帘子掀起,一个头戴乌纱的人探过甚来,却不是徐少卿,而是个身穿青布贴里的内侍,面色白净,端倪清秀,年纪也不甚大,应当和本身差未几。
这丫头明显把方才的一幕分毫不落的都瞧在眼内了,这会儿却也耷拉着脑袋,脸上古古怪怪的,嘴角还微微抽着,一副忍俊不由的模样。
“哦……”
眼波回转,就看徐少卿悄悄抬起双手,拉着肩头那件墨色披风朝胸前拢了拢,恰好遮住那两瓣红殷殷的胭脂印儿,竟藏得不留半点陈迹。
她“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叫甚么?”
她垂眼望畴昔,就看内里一片珠光宝气,黄灿灿,碧莹莹的晃眼。
“哦。”
高暧吁了口气,四下看看,只觉这肩舆固然讲求,但远不及刚才的车驾宽广,坐在里头竟有些憋闷,故意透透气,却想起徐少卿之前的话,也不知这会儿揭帘子合分歧端方,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那内侍撩着帘子,一手搀住她,嘴上还道:“主子把稳脚下,这地儿人来人往的趟久了,莫踢滑闪了腿脚。”
本来这北五所每一处都是三进院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殿宇三正四副,另配配房、值房、膳房、净房等,相互独立,又相互连通,后接内廷北巷,西临御花圃,规制松散,自成一格。
那冯正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似的,一边搀着她向正殿左边走,一边笑着解释道:“主子容禀,这一片是北五所,打从世祖爷迁都起便有了,虽说比不得东西六宫,但历代都有很多主子住过,待有了封地或是招选驸马,才离京另建府邸,主子现在住的这处便是五所中的头所。”
“冯正?”
那内侍笑得眉舒眼展,看着舒坦,嗓儿却像个没变喉的半大小子,约莫去了势的人都是这副德行。
她迈过轿杠,见这里是一遛丈许高的红墙,百十步长,五个歇山顶的门头并立,一色的黄琉璃瓦,上面是钉了铜环的朱漆大门,非常气度。
抬眼望畴昔,见他却没看过来,目光垂在本身的胸口上,不由微觉奇特,莫不是被撞疼了?没曾想再一瞥眼,就瞧见那金丝彩线织就的蟒首边竟印着两瓣卧蚕形的红印子,衬着锦袍玉白的底色,便如同沁了血,显得格外夺目。
“是,是,‘冫’水旁加一马的冯,君子君子的正。奴婢身子贱,小时在家被人狗儿猫儿的叫惯了,自打入了宫,老祖宗才给起了这名,主子如果叫不惯,便再赐奴婢一个新名儿吧。”
“寝宫到了,请主子下轿。”
她晓得本身又闹了笑话,窘着脸不知该如何应对。
“徐公公……”她被那双眼瞧得怪怪的,不由向后缩了缩身子。
她不惯这礼数,微微皱眉跨过门槛,就见劈面是红墙黄瓦的正殿,两侧各有配房,作三合院的格式,固然算不得局促,但和设想中的殿宇却有些出入。
高暧“啊”的一声惊呼,情急之下双手不自禁地就紧紧扯住了徐少卿腰肋处的衣衫,脸颊却还是硬生生地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翠儿上前扶她,进门就觉面前一亮,只见这寝殿到处丹楹刻桷,雕梁画栋,陈列器物精彩非常,瞧在眼里十九全不认得。
“公主谨慎了。”
徐行来到绣榻前,坐在蚕丝软纨的褥子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屋子的豪华之相,回想着半日前本身还在佛前诵经打坐,现在却已经身处深宫内廷,如何都感觉像是在发梦普通。
她点点头:“多谢徐……厂臣。”
他扶她出来坐稳,撩着帘子的手刚垂到半截却又愣住了,半张脸留在门口,高低打量着她。
翠儿拉她来到近旁,指着此中一副嵌宝金饰簪子喜道:“公主你不晓得,这是楼阁簪,我们宫里造作局特制的,全天下也没有几副,我畴前传闻只要娘娘和贵妃才气有幸赐戴的。公主,奴婢之前皇上定然是顾念兄妹之情,才把你接回宫的,现在见了这些总该信了吧。”
肩舆被缓缓抬起,不急不缓,颤巍巍地从五凤楼西侧的券门进了宫。
她暗忖本身在庵堂呆惯了,的确是好静的人,如果真是左邻右舍的住着,反而不安闲,听他这么说,也感觉不错,因而点点头,边走边听冯正叙说景象。
她茫然听着,并没甚么感受,一起来到后院,就见那寝殿飞檐挑角,也是黄澄澄的琉璃瓦,但或许是年初久了,有几处廊柱的红漆略显班驳,蔓藤爬满了院墙,很有几分寂然萧索之感,悄悄叹了口气,冲中间道:“我倦了,要歇歇,你下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臣再给公主提个醒,皇上定了明日召见,本日倦了,且好生歇着,如有甚么需求便让底下的奴婢知会一声,臣自会替公主理好。”
徐少卿也没再多言,放手放下帘子,在内里叮咛两句便没了声气。
肩舆所停的处所就在头一处门前,台阶旁垂首肃立着两班内侍宫女,举头看看,那门头檐下挂了块墨漆匾额,上写“快意”二字。
翠儿倒是左顾右盼,竟仿佛比她还欢乐,俄然眼睛一亮,对妆台上翻开的檀木匣子叫道:“公主你快瞧!”
她“嗯”的一声,便又问:“那现在各处另有甚么人住?”
冯正转转眸子,回声“是”,就上前推开殿门,呵腰退了下去。
高暧拿起来瞧了瞧,见上面累丝镂空,雕得公然是云中楼阁,手工精美,惟妙惟肖,内心把这东西钗在头上仿佛怪怪的,可如此厚赐也让她非常不测,因而放了簪子道:“我有些闷,把窗子开了吧。”
肩舆一起向前,转来绕去,除了脚步和杠木的“吱嘎”外,竟连小我声都听不到,这天下至尊的皇城仿佛并没有设想中的盛况,反而暮气沉沉,比庵堂还平静。
翠儿见她毫无兴趣,非常奇特,嘟嘴应了一声,回身来到窗前,伸手刚将那雕花扇板拉开一条缝,便听附近有个女声道:“断念眼的,归正这主子少则两月,迟则半年便走了,这般吃力清算何为?”
如此一来,内里恢宏绚丽的宫阙天然也就瞧不见了,她不由暗叹,没推测身处此中却还是像被蒙了眼睛,连雾里看花都算不上,想想都感觉好笑。
“瞧甚么?”
如兰似麝的伽南熏香味道渗入鼻中,隔着几层衣料都能触到那种坚固感,她只觉脑袋嗡然作响,加上刚才撞的那一下,整小我沉沉地发懵。
“这也好得很,不消改了。”
可也不知怎的便又想起了徐少卿来,仿佛他老是少言寡语,脸上也没有冯正这副媚主之态,老是沉冷冷的,倒不像个奴婢样,或许是权势大了,又仗着是天子近臣,这威风也就抖出来了。
她讶然一惊,晓得是刚才相撞时唇上的胭脂偏巧蹭了上去,这下可比出错扑在他怀里更羞人,一张脸顿时烧得发烫,头也垂下去了,可眼睛却向四周瞄着,见随行的宫女内侍都隔着几丈远,步队严整,大半被车驾和徐少卿挡着,其他的也没朝这边看过来,只要翠儿就在近旁。
她脚刚站稳,便下认识地向后连退两步,竟仿佛连腿麻也好了。
高暧羞赧难当,但也稍稍松了口气,好歹只要翠儿一个,如果被旁人瞧见,那可真不要做人了。
她顿觉一阵欣喜,红着脸低声道:“多谢徐公公。”
只听冯正躬身谄声道:“请主子入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