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轮明王
过了好一会,趴在房顶的秦天便见方才出去的本因方丈带着一个和尚前来,这和尚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草鞋,脸上神采飞扬,模糊似有宝光活动,便如是明珠宝玉,天然生辉。身后跟着*个男人,面孔狰狞可畏,不似中土人士,应当是鸠摩智从吐蕃国带来的侍从。
过不到半晌,四道黑烟俄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烟分为一十六道,四周八方向鸠摩智推来。鸠摩智心想道:“强弩之末,何足道哉?”展开仗焰刀法,一一封住。两边力道一触,十六道黑烟俄然四散,室中刹时间烟雾满盈。鸠摩智毫不害怕,鼓荡真力,护住了满身。
本观取过五个蒲团,一排的放在东首,西首放了一个蒲团。本身坐了东首第一个蒲团,秘闻第二,本参第四,将第三个蒲团空着留给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个蒲团。段誉见蒲团坐满,便站在保定帝身后。枯荣、本观等最后再温一遍剑法图解,才将帛图卷拢收起,都放在枯荣大师身前。
鸠摩智微微一笑,道:“众位武学渊深,莫非猜想不透?请接招吧!”说着双掌缓缓推出。枯荣、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时感到各有两股内劲分从分歧方向袭来。本因等均觉其势不能以六脉神剑的剑法挡架,都是双掌齐出,与这两股掌力一挡,只要枯荣大师还是双手拇指一捺,以少阳剑法接了仇敌的内劲。
保定帝道:“誉儿,待会苦战一起,室中剑气纵横,大是凶恶,伯父不能用心护你。你到内里逛逛去吧。”段誉心中一阵难过:“听大家的口气,这大明轮王武功短长之极,伯父的关冲剑法乃是新练,不知是否敌得过他,如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我要跟着你,我不放心你与人家斗剑……。”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哽咽了。保定帝心中也一动:“这孩儿倒很有孝心。”
本因和本观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会心:“他一掌之上可同时生出数股力道,枯荣师叔的少商双剑若再分进合击,他出尽能抵抗得住。我们却必须舍剑用掌,这六脉神剑显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
保定帝听得他的叫喊,忙转头问道:“感觉如何?”段誉道:“我身上有无数气流奔突窜跃,难过之极,我内心想着太师伯图上的红线,气流便归到了膻中穴,啊哟!嗯,但是膻中穴中越塞越满,放不下了。我……我……我……我的胸膛要爆破了!”
六条碧烟来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处,便即愣住不动。本因等都吃了一惊,心想以内力逼送碧烟并砂难堪,但将这飘零无定的烟气弟在半空,那可难上十倍了。本参左手小指一伸,一条气流从少冲穴中激射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烟。那条烟柱受这道内力一逼,敏捷非常的向鸠摩智倒射畴昔,射至他身前二尺时,鸠摩智的‘火焰刀’内力加盛,烟柱没法再向前行。鸠摩智点了点头,道:“名不虚传,六脉神剑中公然有‘少泽剑’一起剑法。”两人的内力荡漾数招,本参大师晓得倘若若坐定不动,难以阐扬剑法中的能力,当即站起家来,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内力自左向右的斜攻畴昔。鸠摩智左掌一拨,顿时挡住。
本观中指一竖,‘中冲剑’向前刺出。鸠摩智喝道:“好,是中冲剑法!”挥掌挡住,以一敌二,毫不风怯。
段誉惊道:“太师伯,碧烟攻过来了。”只见碧烟离他后脑已不过三四寸远。
稍许,段誉自发四肢百骸间已无残存真气,站起家来活动一下肢体,见保定帝和五位高僧兀安闲用心练剑。他不敢开门出去漫步,更不敢出声打搅六人勤奋,无事可作,趁便向伯父那张经脉图望望,又向少阳剑的剑法图解瞧瞧,虽听太师伯说过,六脉神剑不传俗家后辈,但想这等高深度的武功我怎学得会,随便瞧瞧,当亦无碍。看得心神专注之时,突发觉一股真气自行从丹田中涌出,冲至肩臂,顺着红线直至知名指的关冲穴。他不会运气冲出,但觉知名指的指端肿胀难受,心想:“还是让这股气归去罢。”心中这么想,那股气流果然顺着经脉回归丹田。
本因道:“但是明王如何已有胜算?”
段誉不知偶然之间已窥上乘内功的法要,只不过感觉一股气流在手臂中这么流来流去,随心所欲,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当中,他觉以秘闻大师最是随和可亲,侧头去看他的‘手少阴心经脉图’。只见这路经脉起自腋下的极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灵穴,至肘内陷后的少海穴,经灵道、通里、神门、少府诸穴,通至小指的少冲穴。如此缓缓存想,一股真气公然便循着经脉线路运转,只是快慢洪纤,未能尽快意旨,偶然甚灵,偶然却全然不可,猜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却也不在乎下。
来到堂前,几个侍从留步站在门外,鸠摩智则进入牟尼堂和众僧见礼。以后,便将事情原委一一说出,拿出三本少林绝技求换六脉神剑。随后又大展技艺,一一揭示火焰刀、拈花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等武功,震惊全场。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名震天下,本因等人非常心动,但被枯荣长老喝止。
本因方丈感觉他所说确然有理,无话可驳。本参却嘲笑道:“剑法也罢,剑阵也罢,刚才比刀论剑,是明王赢了,还是我们天龙寺赢了?”
鸠摩智跨步走进室内,浅笑道:“枯荣大师的禅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那六脉神剑嘛,公然只是徒具浮名罢了。”
鸠摩智思虑精密,早有一起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推测的只是一着守势凌厉的少商剑,却没推测枯荣大师双剑齐出,分袭两处。鸠摩智手掌扬处,挡住了刺向本身右胸而来的一剑,跟着右足一点,向后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总不及剑气来如电闪,一声轻响畴昔,肩头僧衣已破,迸出鲜血。枯荣双指回转,剑气缩了返来,六根藏香齐腰折断。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剑。大家久战无功,早在悄悄担忧,这时方才放心。
因而鸠摩智就要与众僧比武,段誉也就来到枯荣长老怀中。随后在比武当中,一边旁观图形,一边旁观比武,一一印证六脉神剑。
这一起‘手太阴肺经’他倒是练过的,壁间图形中穴道与裸女图不异,但线路却截然大异。顺着经脉图上的工线一起看去,自也最而至大渊,随即跳过来回到尺泽,再向下而至鱼际,固然回旋来去,但体内这股左冲右突的真气,竟然顺着情意,也迂回盘曲的沿臂而上,升至肘弯,更升至上臂。真气顺着经脉运转,他满身的烦恶立时减轻,当下用心凝志的将这股真气归入膻中穴去。
枯荣大师道:“誉儿,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轮明王再短长,也不能伤了你一要毫毛。”他声音还是冷僻冰冰的,但语意中很有傲意。段誉道:“是。”哈腰走到枯荣大师身前,不敢去看他脸,也是盘膝面壁而坐。枯荣大师的身躯比段誉高大很多,将他身子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刚才枯荣大师以枯禅功替本身削发,这一手神功足以傲视当世,要庇护段誉自是绰绰不足。
本因方丈见师兄师弟联手,占不到涓滴上风,心想:我们练这剑法未熟,剑招易于用尽,六人越早脱手越好,这大轮明王聪明绝顶,眼下他显是在察看本观、本参二人的剑法,未以尽力攻防。当即说道:“秘闻、本尘二位师弟,我们都是脱手吧。”食指伸处,‘商阳剑法’展动,跟着秘闻的‘和冲剑’,保定帝的‘关冲剑’,三路剑气齐向三条碧烟上击去。
鸠摩智推出了这股掌力后便即收招,说道:“获咎!”
段誉此番又被保定帝、本因等五人的内力输进体内,只觉体内真气鼓荡,比先前更加难以忍耐。见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勤奋,不敢出声打搅,呆坐很久,甚感无聊之下,偶然中向悬在枯荣大师面前壁上的那张经脉穴道图望去。只看了一会,便觉本身右手小臂不住颤栗,似有甚么东西冲要破皮肤而迸收回来。那小老鼠普通的东西所冲要出来之处,恰是穴道图上所说明的‘孔最穴’。
枯荣大师反过手来,双手拇指同时捺出,嗤嗤两声急响,分鸠摩智右胸左肩。他竟不挡仇敌来侵,另遣两路厅失急袭反攻。他料得鸠摩智的火焰刀内力上蓄势缓进,真要伤到本身,另有半晌,倘若后发先至,当可打个措手不及。
便在此时,只见枯荣大师身前烟雾升起,一条条黑烟分为因路,向鸠摩智攻了畴昔。
不一会,本因、秘闻、和保定帝三人的剑法已使完。秘闻小指一弹,使一招‘分花拂柳’,已是这路剑招的第二次使出。鸠摩智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本因和保定帝的剑招也不得不从旧招中更求窜改。俄然之间,只听得鸠摩智身前嗤嗤声响,‘火焰刀’威势大盛,将五人剑招上的内力都逼将返来。
本来鸠摩智初时只取守势,要看尽了六脉神剑的招数,再行反击,这一自守转攻,五条碧烟回旋飞舞,灵动非常。那第六条碧烟却仍然停在枯荣大师身后三尺之处,稳稳不动。枯荣大师故意要看破他的秘闻,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撑到多少时候,是以始终不脱手进犯。公然鸠摩智要悠长稳住这第六道碧烟,耗费内力颇多,终究这道碧烟也一寸一寸的向枯荣大师后脑移近。
这等内力的感到,只有身受者方自知觉,他只觉胸膛高高鼓起,立时便要胀破,在旁人看来却无半点异状。保定帝深知修习内功都是有诸般幻象,本来膻中穴鼓胀欲破的景象,起码要练功至二十年后、内力浑厚非常之时方会呈现,段誉从未学过内功,料来这幻象必是体内邪毒而至。保定帝悄悄惊奇,知他若不导气归虚,满身便会瘫痪,但将这些邪毒深藏而入内府,今后再要驱出便千难万难。他平素措置疑问大事,明断勇敢,常常一言而决,然面前之事干系段誉平生祸福,稍有差池,立时便有性命之忧,目睹段誉双目神光狼藉,已显颠狂之态,更无踌躇的余地,情意已决:“这当口便是饮鸠止渴,也说不得了。”说道:“誉儿,我教你导气归虚的法门。”当下连比带说,将法门传授了他。
枯荣大师说道:“善哉,善哉!大明轮王驾到。你们练得如何样了?”本参道:“虽不谙练,仿佛也已足可迎敌。”枯荣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动,便请明王到牟尼堂来叙会吧。”本因方丈应道:“是!”走了出去。
藏香所生烟气作碧绿之色,六条笔挺的绿线袅袅升起。鸠摩智双掌如抱圆球,内力运出,六道碧烟渐渐向外曲折,别离指着枯荣、本观、秘闻、本因、本参、保定帝六人。他这手掌力叫做‘火焰刀’,虽是虚无缥缈,不成捉摸,却能杀人于无瑚,实是短长不过。此番他只志在得经,不欲伤人,是以点了六枝线香,以揭示掌力的去处形迹,一来显得有恃无恐,二来意示慈悲为怀,只是较量武学修为,不求杀伤性命。
鸠摩智对这位面壁而坐、始终不转过甚来的老衲民气下本甚顾忌,突见黑烟来袭,一时猜不透他企图,还是使出‘火焰刀’法,分从四路挡架。他当下并不反击,一面防备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静以观变,看枯荣大师另有甚么短长的后着。
俄然,牟尼堂中段誉“啊哟,啊哟”的叫了起来。段氏五大妙手用一阳指的纯阳内力为段誉疗伤,不料内力一到段誉膻中气海,就落空感到。此时天龙寺劲敌当至,为保天龙寺名誉,众僧不肯为他白损功力,便将段誉听任一旁。
只觉黑烟愈来愈浓,守势极其凌厉。鸠摩智悄悄奇特:“如此尽力反击,所谓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又如何能够耐久?枯荣大师当世高僧,如何竟会以这般暴躁刚猛的手腕应敌?”猜想他决计不会这般没有见地,必是另有狡计,当下紧守流派,一颗心矫捷跃泼地,以便随机应变。
顷刻间牟尼堂中沉寂无声。
本因方丈道:“如何徒具浮名,倒方法教。”
本因一惊,问道:“明王还要比拚第二仗?”
便在此时,鼻端俄然闻到一阵温和的檀香,跟着一声如有若无的梵唱远远飘来。
鸠摩智道:“当年慕容先生所钦仰的,是六脉神剑的剑法,并不是六脉神剑的剑阵。天龙寺这座剑阵当然能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少林寺的罗汉剑阵、昆仑派的浑沌剑阵不相伯仲罢了,仿佛算不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鸠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轻易先生,岂能畏难而退?”
但见烟雾渐淡渐薄,蒙蒙烟气当中,只见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寂静,而本观与本参的眼色中更是大显悲忿。鸠摩智一怔之下,顿时觉悟,暗叫:“不好!枯荣这老衲晓得不敌,竟然将六脉神剑的图谱烧了。”
但经脉运转既异,这股真气便不能如裸女帛轴上所示那样顺利储入膻中,真气刺痛经脉,是以“啊哟,啊哟”的叫了出来。
鸠摩智不答,闭目默念,过得一盏茶时分,展开眼来,说道:“第一仗贵寺稍占上风,第二仗小僧仿佛已有胜算。”
段誉不及比及听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内功法要,果是精美绝伦,他一经照做,四外流窜的真气便即一一支出脏腑。中国医书中称人体内部器官为‘五脏六腑’,‘脏’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堆积积储之意。段誉在万劫谷吸进浩繁妙手的部分内力,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本观、秘闻、本因、本参段氏五大妙手的一小部内力,体内内力深厚非常。这时得伯父的指导,将这些真气内力慢慢藏入内府,满身越来越镇静,只觉轻飘飘地,仿佛要腾空飞起普通。
枯荣大师听得保定帝的传功已毕,便道:“本尘,诸业皆是自作自受,休咎祸福,尽从心生。你不必太为旁人担忧,从速练那少阳剑吧!”保定帝应道:“是!”收摄心神,又去研讨少阳剑剑法。
只见鸠摩智连插了六枝藏香,并成一列,鸠摩智盘膝坐在香后,隔着五尺摆布,突击双掌搓板了几搓,向外挥出,六根香头一亮,同时扑灭了。世人都是大吃一惊,只觉这催力之强,实已到了不成思议的境地。但大家随即闻到微微的硝磺之气,猜到这六枝藏香头上都有火药,鸠摩智并非以内力点香,乃是以内力摩擦火药,使之烧着香头。这事固然亦甚难能,但保定帝等自忖竭力也可办到。
只半日工夫,段誉已将六张图形上所绘的各处穴道尽都通过。只觉精力利落,摆布无事,又一一去看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路剑法的图形。但见红线黑线,纵横交叉,眉目纷繁之极,心想:“如许烦难的剑招,又如何记得住?何况太师伯说过,俗家后辈是不能学的。”
秦天趴在屋顶,见段誉已经学全六脉神剑,不由对段誉的好运感到无语。
保定帝目睹他脸露笑容,欢乐无已,还道他入魔已深,只怕这邪毒今后和他平生胶葛固结,再难尽除,不免成为毕生之累,不由得悄悄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