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洛阳城世充被围 北邙山秦王受诱
杀人好似汤浇雪,尸骨遍野卧荒尘。
前走的是白鹿,后赶的是秦王。紧从速走,慢赶慢行,赶到前面,不见了白鹿,只见一座神堂古庙,庙侧边粉壁萧墙,上面画着一个白鹿,左腿上有一枝金镵箭。秦王赶顿时前取箭,箭上带出一个纸帖,写着四句谎言:箭是金镵箭,鹿是鹿中王。秦王闲采猎,午后有灾殃!
三通画鼓催良将,五度锣鸣趁大营。
头顶是镔铁打成挡箭盔,披的是熊皮蹴就龙鳞甲。穿的是刺鸾绣蟒锦征袍,系的是累珠嵌玉圈金带。飞鱼袋弓弯秋月,走兽壶箭簇金星。足穿勾云四纵靴,身骑赶月乌骓马。一个点钢枪威武好如真太岁,一个熟铜刀豪杰仿佛二郎神。
石赞雷延大败,逃窜入城,把城门紧闭。
玄龄智足为谋主,如晦多才作近臣。
追如渤海龙掀浪,赶似长空星坠尘。
左盘右折如参驾,起止蹲身宛拜尊。
大战三十余合,郑将力量不加,拨转马,径往河南城逃窜。殷开山疑有伏兵,不去追逐,浑杀人马,收军回营。见了秦王,殷开山、刘弘基把败北二将,杀了河南一支人马的话,一一启奏。秦王听罢,喜笑盈腮,赏劳二将不提。且说张永通、燕义直到朝前上马,值门官奏知东郑王,把二将宣到驾前。郑王问:“胜负如何?”张永通奏说:“主公!唐将公然勇猛,臣二人不能取胜,又折一支人马,臣戴罪回朝!”郑王见说,雷霆大怒,问桓法嗣:“你说寡人有定鼎之基,兴邦建国,缘何两次出兵倒霉,损折人马?”法嗣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介怀!昔日汉高祖连败七十二阵,垓下一阵胜利,遂成帝业。今唐将俱是久习战役,练习熟的,我主这里新建之国,招募军士,未经练习;将官弓马阵法,皆未精熟,以此不能取胜。岂不闻兵法云,‘战守攻取,各得其宜。’今战而不堪,守之为上。合令各门紧闭,添兵戍守,以备不虞。却令军士每操演技艺,习学阵法,待练习精熟之日,方出交兵。当时节再出奇兵,方得胜利!”东郑王准奏,俱着桓法嗣调遣练习守城。早有哨马报入唐营,秦王传令,分拨人马围了河南城,每日鸣锣擂鼓,杀声号令,城内再没人出兵对阵。
两军各临本阵,举醮金斧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东郑王驾下,镇殿将军张永通、执金吾大将燕义就是!你通名来!”殷开山说:“还不上马受降?谁与你通名道姓!”张永通大恼,抡动长枪,望心窝里刺来。殷开山举斧劈顶砍去。恰是:棋逢敌手,将遇豪杰。四员将各逞奇功,两阵上共图霸业。点钢枪高低藏机,醮金斧来往用智。直杀得肝火横冲雷电发,威风遥逼斗牛寒!
瑶天皎月随天子,各处明星引贤人。
玉叶蒙宣离宝殿,金枝奉敕出朝门。
自古道:黄金难买头一阵。分付记过官上了功绩簿,犒赏二将。不题唐营得胜,再说石赞、雷延入朝,俯伏驾前。东郑王问:“出军如何?”二人将唐将用计打伤战马,折一支兵的话,启奏郑王。郑王立即传旨,着智囊桓法嗣:“起倾国之兵,孤与世民亲决胜负!”闪过张永通、燕义二将,出班奏说:“龙不离大海,虎不出深山。水来土掩,兵至将迎。臣自能取胜,何必主公轻出!”郑王大喜,各赐御酒三杯助势,叮咛二将用心征讨,务要奏凯还朝。二将辞朝,点选人马,全装披挂,甚是雄猛!头顶银盔形似虎,身披铁甲灿如龙。一个袍挑彩凤,一个袄绣芙蓉。坐下锦鞍斑豹马,长枪利刃尽钢锋。执金吾大将名燕义,镇殿将军张永通!
杀气上冲牛斗暗,征云下锁太阳昏。
雄师正行,哨马来报:“军不进步,河南城到了!”秦王问:“这里甚么处所?离城多远?”报马承诺说:“此处千秋岭,离城约隔十数里。”秦王传令,就在千秋岭安营。你看:地按青龙白虎之方,依朱雀玄武之位。拴缚绊马索,掘下陷人坑,摆定一窝风,列着神飞箭。端的是,蛇穿不透,鸦鹊难飞。恰是朝中天子三宣,闸外将军一令!秦王令旨:“屯下人马各营戍守!”安息一宵,次日凌晨,秦王升中军帐,众将拜见已毕,问:“谁领兵到河南城去?”有段志玄、马三保二将近前道:“巨等领兵出去!”秦王分付:“相机征剿!”二将辞了秦王,全装披挂出营。
一朝猜忌擒云梦,千古含悲死未央。谁似子房辞繁华,满身远害姓名香。
提督军务白士让,总理粮储安贵兴。
天罡袁氏明祸福,淳风法术妙通神。
工夫似箭,日月如梭,拈指困河南将有一月。秦王对淳风说:“我在父王面前道不须两阵,擒这逆贼归朝,岂料月余,尚未决计。”李淳风说:“仆人!军务事岂能计日而定?不必过虑!”一日,秦王升帐,发放军令已毕,漫步出营门外,东瞧西看。问马三保:“东边这条路是那里去的?”马三保说:“是北邙山去的路。”秦王说:“闻当初历代帝王,多葬于邙山,可就是此处么?”马三保说:“恰是历代帝王陵寝地点!”秦王立即传令,分付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你四将领三千人马保驾,我去北邙山,瞧一瞧历代帝王陵寝就回。”袁天罡、李淳风奏说:“主公曾记当日之言?一不要游山玩景,二不要打围射猎,三不要开弓走马。依得三件,承平奏凯还朝;若不信阴阳,有百日大灾!”秦王见说,微微嘲笑:“阴阳有甚么准?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现在止要看陵,非是游山玩景、打围射猎。再有反对者,即按军法!”李淳风说:“臣断阴阳,决无不对,岂敢虚诳?主公决然要去,臣体阴阳,看邙山不成过中午就回,方免无事;如过中午,就主有灾害!”秦王说:“我不过中午即回。”李淳风说:“主公百凡谨慎,方得承平无事!”秦王心下自想:“我偏要玩景一回,看有甚么休咎之报!他也是凡胎浊骨,如何就晓得将来之事?”分付急摆驾出营。传令旨忙排御驾,降皇宣即备龙车。金鞍玉辔剪绒铺,上坐着兴唐幼主。前摆骨朵牙杖,后列月斧金瓜。一干将如猛虎离山,二太子似蛟龙出海。不去倒好,这一去从天降下钩和线,就中钓出是非来!
暮去朝来春复秋,民气不似水长流。受恩深处宜先退,对劲浓时趁早休。
战有十数合,段志玄用一个镫里藏身,掣出流星锤,喝一声,径望石赞打去。石赞眼疾,侧身躲过,正中战马,打倒在地。石赞弃马逃脱,雷延见势败,兜转马,逃进城去了。
志玄唐俭随銮将,史岳王常保护人。
鹿似张帆船下水,王如风送岭头云。
官方财物休私取,犯法违条要斩人。
天定阴阳不成更,恣情轻意出虎帐。
白鹿带箭西北去,秦王拍马紧随跟。
长安起寨龙随虎,大国发兵君领臣。
秦王旁观一回,问马三保:“你说帝王陵寝都葬在此处,如何不见?”
鸟尽弓藏意可哀,高人何事忌贤才?金章紫绶偶然恋,绿水青山成心来。
开山勇猛充前部,狠恶弘基殿后行。
军人护通白显圣,丘师利道薛宗文。
四将战役多时节,恼了唐朝驾下人!
河南保护真骁将,石赞雷延技艺高。
秦王说:“这白鹿捣蛋!如何在我马前盘折起止,好像拜舞普通?”马三保说:“殿下在此,白鹿特来朝贺!”秦王说:“不然!这业畜有些蹊跷。”便向飞鱼袋内拈弓,走兽壶中取箭,一箭射去,正中白鹿左腿。那鹿带着箭,望西路里响一声,蹿将去了。秦王喝一声:“众总管剖路,待我赶毛团取箭去来!”
锣鸣鼓响震山川,豪杰战将敢抢先。
角如乱箭防豺犬,眼似流星盼猎人。
唐将顿时传军令,砍倒旗竿混杀人。
秦王到演武场坐下,整点众军,取了军火,关支粮草,散一刃刀,两锋剑,三股叉,四楞简,五色杂彩转光旗,六沉鸦角枪,七拓宝雕弓,九股红锦套索,非常黜勾征人。矛镰锁斧,鞭简瓜锤。明晃晃银山类似,亮皎皎白雪长空。叫声起,柳絮飘摇梨花舞;剑一攒,枪一簇,燕翅排门花稍弯。背膊粗细打将鞭,簸箕大小开山斧。
华表石栏横路倒,断碑残碣尽残落。
顺德骁雄知战策,长孙无忌素知兵。
假饶一日唐家灭,也是邙山这等人!
太子乘骖入翠屏,四周举目看清楚。
二将领一支兵,大开河南城,鸣锣擂鼓,列成步地。唐营报入中军。秦王调殷开山、刘弘基领兵出阵。二将怎生打扮?
墓畔豺狼穿草泽,坟前狐兔自成群。
人如猛虎离山岳,马似蛟龙出海津。
鞭加战马催前将,棒打征夫趋后军。
六朝翻作牛羊地,战国今为豺狼陵。
秦王说:“古怪!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他三人,是凡胎浊骨,我不信他的阴阳,现在天降这等谎言,只恐多凶少吉!”正欲回马,猛昂首,见东南上一座城池。秦王煞住马,睁睛旁观,只见马三保、段志玄、殷开山、刘弘基四将,带领人马,飞也似赶上来。众总管说:“臣等有失保驾!请殿下回营!”秦王说:“东南上好一座城池,我去瞧一瞧就回。”殷开山说:“主公!中午到了,请驾回营,他日来看不迟!”秦王说:“以近就近不看,如何得暇别日又来?”把马连赠几鞭就走,众将只得随后。
少腿无头蹲獬豸,角残尾折卧麟麟。
秦王顿时心中想:此鹿教人疑义嗔!
图王定霸归那边?龙起蛟腾化作尘。
石赞雷延逃命走,不顾儿郎挂甲军。
建国功臣宇宙英,锦袍银甲赛天神。腰围玉带螭腾浪,顶上盔缨气色新。骑烈马,跨龙鳞,钢枪巨斧灿如银。开山惯展黄公略,弘基能精吕望文。
诗:
蓦见西方白鹿神,特来勾引大唐君。
马三保说:“陵墓俱在后山。”秦王打马加鞭,径今后山旁观:
口内虽无言共语,各式斗拨李储君。
当时若听三仙谏,岂得身囚巩县城!
一朝帝主权为帅,西府秦王统大兵。
跨马青龙似怪蛟,戎装执刃果英豪。
停息古往闲非 且说开基王子秦王带领众将,径下演武场去。
三皇墓畔荆榛蔽,五帝坟前野草生。
太子观瞻心感慨,帝王尽向土埋形。
双手掣开名利锁,一身跳出是非垓。子房因甚休官早?恐蹈韩侯剑下灾!
膀转长枪来得紧,腋横刀砍甲阑裙。
二将蹬开衣战马,各持兵器往前奔。
群峰峻峭,鸟道嵯峨。千重晓色映层峦,几道飞泉喷瀑布。水流溪涧,潺潺如奏玉琴鸣;山耸峰巅,模糊似妆螺髻翠。白云洞口紫藤依,树挂龙蟠;皓月岩前老桧凌,云凝黛色。引子白猿献果,成群野鹿衔花。青松伴白鹤梳翎,绿树上幽禽调舌。地僻尘凡飞不到,山深深谷少行人。
领三千人马,直至河南城下,排开步地,回声高叫:“巡城小校!快叫强将出马,弱音休来!”有河南巡哨军士,飞报入朝。东郑王即差左监军石赞、右监军雷延二将,领三千军迎敌。点齐人马,各分兵刃。石赞、雷延顶盔挂甲,插箭腰弓。
长驱大进多时节,马哨河南洛一城。
莫等是非来入耳,恐将恩爱反为仇。子房辨道辞刘主,不肯官封万户侯。
加鞭纵马多时节,见座神堂古庙门。
汉收三杰定家邦,却恨韩王失主张。功满宜归真帝主,官高何必假封王。
两家各占平阳地,箭射双双阵脚圆。
东西列举三皇墓,南北排连五帝坟。
且说马三保、段志玄旗开取胜,马到胜利,收军回营拜见。秦王大喜。
秦王旁观一回,正伤感间,马三保近前说:“主公!中午到了,请驾回营!”秦王说:“邙山风景不过如此,归去罢!”兜转马取路正回,只见岭边一所坍塌的古刹,西边一座荒坟,牛羊牧于上。秦王问:“这古刹与荒坟,也不知哪朝代的,式微如此。”马三保近前,把石碣细看一回,复说:“坟是楚霸王的,古刹是汉高祖的。”秦王问说:“为安在此?”三保奏说:“汉王困在咸阳,以是立祠于此地。”秦王说:“不幸!想他二人,昔日龙争虎斗,汉王善用三杰,九里山十面埋伏,把项王逼于乌江自刎,汉王兴四百年天下,如何现在庙也倾颓,坟也没人祭扫!”秦王嗟叹未已,只见路西大树中,一声清脆,走出一个乌黑大鹿。秦王说:“众总管,你们瞧,好个明白鹿!”四将承诺:“公然好个白鹿!”
将军顿时传军令,晓谕诸多大小军。
走到唐王军队里,金鞍马下效人行。
三保悬牌为总管,黎阳史奈作监军。
难寻晋宋齐梁墓,不辨周秦汉魏坟。
善战突通能料敌,多谋刘政善屯管。
比武杀够多时节,火灭烟销郑国兵。
三声迅炮,开了城门,拥奔阵前。段志玄喝一声:“来将通名!”“吾乃东郑王驾下左监军石赞、右监军雷延便是!你通名来!”“吾乃秦王麾下总管马三保、段志玄!”蹬开马,喝声:“休走!”
偷营放火名金勇,斩将夺旗善智能。
远观一似霜团玉,近观尤疑雪里银。
指东要把西来杀,指南要杀北边军。
直至飞光金瓦殿,都临演武教场门。
行未几时,北邙山到了。秦王摆开军伍,一骑马趱近前来旁观,公然好景,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