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豹子头误入白虎堂(2)
林冲听得，说道：“又是甚么多口的报知了！”
那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林冲道：“价是值二千贯，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那汉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林冲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那汉叹口气，道：“金子做生铁卖了！罢，罢：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
陆虞候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陆虞候道：“现在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那个及兄的本领？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
林冲道：“恩相，他两个已投堂里去了。”
那汉道：“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中消乏，没何如，将出来卖了。”
只听得娘子叫道：“清平天下，如何把我夫君子关在这里！”
林冲下得楼来，出旅店门，投东冷巷内去净了手，回身转出巷口，只见女使锦儿叫道：“官人，寻得我苦！却在这里！”
回身却与智深道：“师兄，且在跑堂里少待，小弟便来。”智深道：“洒家且归去，明日再相见。”
林冲道：“叵耐这陆谦牲口厮赶着称兄称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管着他头面！”（人间要骗你的尽是常日里称兄道弟的，不然也没个下嘴处）娘子苦劝，那边肯放他出门。陆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林冲连续等了三日，并不见面。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
林冲道：“跟我来家中取钱还你。”
高俅道：“林冲的老婆何时见他的？”都管禀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里见来；今经一月有馀。”又把陆虞候设的计细说了。
林冲道：“少坐拜茶。”
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女使锦儿接着，三小我一处归家去了。林冲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也不见了；却返来他门前等了一晚，不见回家，林冲自归。
却早来到府前。进获得厅前，林冲立住了脚。两个又道：“太尉在内里后堂内坐地。”转入屏风，至后堂，又不见太尉，林冲又住了脚。（谨慎处）
高俅道：“如此，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我深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小我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得好？”
都管道：“陆虞候和富安有计算。”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讨。”
两个又引林冲到堂前，说道：“教头，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太尉。”
锦儿道：“官人和陆虞候出来，没半个时候，只见一个男人慌慌吃紧奔来家里，对娘子说道∶”我是陆虞候家邻舍。你家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不来，便撞倒了！“叫娘子且快来看视，娘子听得，赶紧央间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男人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上至楼上，只见桌子上摆着些酒食，不见官人。恰待下楼，只见前日在岳庙里罗噪娘子的那后生出来道∶”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锦儿仓猝下得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是以，我一地里寻官人不见，正撞着卖药的张先生道：”我在樊楼前过，见教头和一小我入去吃酒。“是以特奔到这里。官人快去！”林冲见说，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三步做一步，跑到陆虞候家；抢到胡梯上，却关着楼门。
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奉告陆虞候一遍。
林冲别了智深，自引了卖刀的那汉去家中将银子折算价贯准，还与他，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边得来？”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
林冲听得说，回过甚来。那汉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林冲合当有事，猛可隧道：“将来看。”那汉递将过来。林冲接在手内，同智深看了，吃了一惊，失口道：“好刀！你要卖几钱？”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林冲答道：“小弟少冗，未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舍间，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
一起上，林冲道：“我在府中不认得你。”（不认得。好）
陆虞候道：“兄，我两个休家去，只就樊楼内吃两杯。”
毕竟看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林冲上得楼上，寻不见高衙内，问娘子道：“未曾被这厮点污了？”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是别的症候，却害林冲的老婆。”
两小我说道：“小人新近参随。”
二人道：“衙内且宽解，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
次日，已牌时分，只听得门首有两个承局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你买一口好刀，就叫你将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
林冲仓猝问道：“做甚么？”
两小我自入去了；一盏茶时，不见出来。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着：“白虎节堂。”林冲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讨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端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一小我从内里入来。
陆虞候道：“阿嫂，我同兄去吃三杯。”
老都管道：“这个轻易，老夫今晚便禀太尉得知。”
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
林冲把这口刀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本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渐渐和他比试。”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刀。（都是好胜惹得祸！渠是你是下属，你比个啥？）
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一周遭都是绿栏干。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倒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执刀向前声喏。（执刀）
次日，筹议了战略，虞候一时听允，也没何如；只要衙内欢乐却顾不得朋友友情。
陆谦道：“特来看望，兄何故连日街前不见？”
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与我行。”不在话下。
陆谦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闷。”
林冲道：“你祖上是谁？”
又听得高衙内道：“娘子，不幸见救俺！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
不是以等有分教大闹中原，纵横海内，直教：农夫背上添心号，渔父舟中插认旗。
高俅问道：“我这小衙内的事，你两个有甚计算？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汲引你二人。”
两个又道：“太尉直在内里等你，叫引教头出去。”
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随这两小我承局来。
林冲拿着刀，立在檐前。
林冲道：“内心闷，未曾出去。”
太尉道：“胡说！甚么承局，敢进我府堂里去？——摆布！与我拿下这厮！”话犹未了，中间耳房里走出三十馀人把林冲横推倒拽下去。
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占个阁儿，唤酒保分付，叫取两瓶上色好酒。希罕果子按酒，两个叙说闲话。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道：“兄何故感喟？”
林冲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
富安道：“门下亲信的陆虞候陆谦，他和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躲在陆虞候楼上深阁，摆下些酒食却叫陆谦去请林冲出来吃酒——教他直去樊楼上深阁里吃酒。小闲便去他家对林冲娘子说道：”你丈夫教头和陆谦吃酒，一时重气，闷倒在楼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赚得他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衙内这般风骚人物，再着些甜话儿调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闲这一计如何？“高衙内喝采道：”好条计！就今晚着人去唤陆虞候来分付了。“
高衙内吃了一惊，斡开了楼窗，跳墙走了。
正说间，府里老都管也来看衙内病症。那陆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个筹议道：“只除恁的……”等待老都管看病已了，出来，两个邀老都管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内涵一处，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必然送了衙内性命。”
（不正中下怀了么？）
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
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军教头，法度也还不晓得！因何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欲杀本官。”叫摆布把林冲推下。不知性命如何。
太尉喝道：“承局在那边？”
娘子劝道：“我又未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
两个道：“我们已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林冲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遗，起家道：“我去净手了来。”
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喊，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着刀，莫非来刺杀下官！有人对我说，你两三日前拿刀在府前服侍，必有歹心！”林冲躬身禀道：“恩相，恰才蒙两个承局呼喊林冲将刀来比看。”
娘子道：“未曾。”
两个吃了茶，起家。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那一日，两个同业到阅武坊巷口，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着一口宝刀，插着个草标儿，立在街上，口里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沈了我这口宝刀！”林冲也不睬会，只顾和智深说着话走。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林冲只顾和智深走着，说得入港。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火的！”
本来陆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内。
陆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喝酒。”
林冲再也不问。那汉得了银两自去了。
已牌时，听得门首有人道：“教头在家么？”林冲出来看时，倒是陆虞候，仓猝道：“陆兄何来？”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
智深道：“最好。”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
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壳得他，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目睹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且说高衙内从那日在陆虞候家楼上吃了那惊，跳墙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是以在府中卧病。陆虞候和富安两个来府里望衙内，见他容频不好，精力蕉萃。陆谦道：“衙内何故如此精力少乐？”
那汉道：“若说时，屈辱杀人！”
老都管随即唤陆谦，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
林冲道：“陆兄不知！男人汉空有一身本领，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肮脏的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