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张清缘配琼英 吴用计鸩邬梨(1)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腕传出去，轰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此时邬梨欲择佳婿，婚配琼英。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婚配，只除是普通会打石的。若要配与别人，奴家只是个死。”倪氏对邬梨说了。邬梨见琼英题目太难，把择婿事遂尔停止。本日邬梨想着贵爵二字，萌了异心，是以，保奏琼英做前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当下邬梨遴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前锋，本身统领雄师，随掉队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驱逐陈安抚。连续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驱逐，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诸将头子尽来拜见，见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都无由与宋江觌面相会。本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更加崇敬，说道：“圣上知前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赍犒赏金银缎匹，车载前来给赏。”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死力保奏，本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陈安抚道：“下官离京时，已奏过圣上，将克日前锋所得州县，当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启程，不日便到。”宋江一面将犒赏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帖，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到各府州传令已了，再往汾阳密查军情回报。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劳，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陈安抚一一依允。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宋江见说陷体味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非常忧愁。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浑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兄弟帮他厮杀，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只见北军捆绑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体味珍、解宝，被徐威等雄师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白手到此。只不见鲁智深。”宋江传闻，满眼垂泪，差人四下跟寻密查鲁智深踪迹，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号，一宿无话。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纳木石。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土人欲采纳他，却被一声轰隆，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因此人都啮指相戒，不敢近他。”叶清传闻，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世人发声喊，都叫道：“奇特！刚才兀是一块白石，却如何就变做一个妇人的尸骨！”叶清上前细心旁观，恁般奇特，本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孔兀是如生，头面破坏处，却似坠冈撞死的。叶清惊奇涕零，正在没理睬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部下的马圉，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故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处所，掳了这个女子，欲将她做个压寨夫人。那女子哄大王放了捆绑，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窜下高冈撞死。大王见她撞死，叫我下冈剥了她的衣服金饰。是小的伏侍她上马，又是小的剥她的衣服，面孔认得细心，千真万真是他。今已三年不足，尸骨如何兀是好好地？”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倒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叶清令军士挑土来掩，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世人非常惊奇感喟，自去干那采石的事。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晓得。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凹凸，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一声清脆，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繁抛下地来。却轰动了倪氏，忙来扣问。琼英将巧舌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贵爵之分，特来教诲你的异术技艺，助汝父胜利。’刚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倪氏惊奇，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那邬梨如何肯信，随即唤出琼英扣问，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公然件件精熟。更有飞石子的手腕，百发百中。邬梨大惊，想道：“我端的有福分，天赐异人助我。”是以整天教诲琼英，驰马试剑。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前锋，本身统领雄师随后。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面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那仇申很有家资，年已五旬，尚无子嗣。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节女儿为后妻，生下琼英，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宋氏因路远匆急，留琼英在家，分咐主管叶清佳耦把守伏侍。本身同丈夫行至半途，凸起一伙能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庄客逃回，报知那叶清。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弄棒。老婆安氏，颇是谨慎，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呈报官司，捕获能人；一面安葬家主尸首。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秉承家业。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把守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不足，值田虎反叛，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到介休绵上，掳掠资财，掳掠男妇，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叶清佳耦及琼英女，都被掳去。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那倪氏从未生养的，一见琼英，便非常爱她，却似亲生的普通。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料道在此不能脱生，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出去。是以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脱，却思惟：“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要这点骨肉，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幸得老婆在彼，倘有机遇，同他们脱得磨难，家主死在地府之下，亦是瞑目。”是以只得随顺了邬梨。交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通报动静与琼英，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抢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虎将。李逵手搦板斧，直抢过来，大呼：“那婆娘不得无礼！”琼英见他来的凶悍，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李逵也吃了一惊，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倒是未曾破坏。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孙安那边阻当得住？琼英见世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这边李逵只顾赶去，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两次被伤，方才鲜血迸流。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刚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雄师已到，两边混杀一场。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体味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步兵大败奔回。却得孙安奋勇鏖战，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上马来。邬梨被孙安部下军卒放暗箭，射中脖项，邬梨翻身落马，徐威等死救上马。

本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克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前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恰遇琼英兵马。当下叶清入寨，拜见主女，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冽，也像个将军。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摆布，对叶清道：“我本日虽离虎窟，部下止有五千人马，父母之仇，如何得报。欲脱身逃遁，倘彼知觉，反罹其害。正在迟疑，却得汝来。”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惟战略，却无门路。倘有机遇，即来报知。”话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琼英知了这个动静，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候不忘。今后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技艺。”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他便悄地拿根杆棒，拴了房门，在房中练习。自这天久，技艺精熟，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几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幼年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琼英听了“宿世姻缘”四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才脱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蓦地惊觉，寒月残灯，仍然在目，似梦非梦。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安息。

才子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观点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逐，天气又晚，只得同张清庇护林冲，出兵回大寨。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铠甲披银，光欺瑞雪。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迭胜带紫色飘摇；贵体轻巧，挑绣袍红霞覆盖。脸堆三月桃花，眉扫初春柳叶。锦袋埋没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列成步地，北阵里门旗开处，抢先一骑银鬃顿时，坐着个少年仙颜的女将。怎生模样，但见：

女将马前灯号，写的清楚：“平南前锋将郡主琼英”。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矮脚虎王英瞥见是个仙颜女子，骤马出阵，挺枪飞抢琼英，两军号令，那琼英拍马拈戟来战。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枪法都乱了。琼英想道：“这厮可爱！”觑个马脚，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上马来，扈三娘瞥见伤了丈夫，痛骂：“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飞马抢出，来救王英。琼英挺戟，接住厮杀。王英在地挣扎不起，北军拥上，来捉王英，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顿时前助战。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顿时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窜改，星眼斜睃，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拨马便回本阵。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琼英勒马赶来，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未及比武，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王当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孙新大惊，不敢上前，急回本阵，庇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出兵。南面宋军又到，抢先顿时一将，倒是没羽箭张清，在寨入耳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张清听报惊奇，禀过宋前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策应，要认那女前锋。那边琼英已是出兵，庇护邬梨，转太长林，望襄垣去了。张清立马惆望，有诗为证：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马队一千，先行哨探北军真假。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4、王定6、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两军相撞，擂鼓摇旗。北将盛本，立马抢先。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拈枪，直抢盛本。两军号令，盛本挺枪纵马迎住。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上马来。王英等驱兵掩杀，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宋兵追逐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其他四散逃窜。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琼英军马已到扎寨。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讨，分拨将佐迎敌。当降落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埋没金砖打人，百发百中。小道蒙前锋收录，未曾出得力量，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二人告别宋江，本日领军马启程，望汾阳去了，不题。

琼英正欲驱兵追逐，猛听的一声炮响，此时是仲春将终气候，只见柳梢旗乱拂，花外马频嘶，山城后冲出一彪军来，倒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策应。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号令。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长枪，立马抢先。这边琼矢镞琼英，拈方天画戟，纵顿时前。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顺从天兵！”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林冲挺矛来斗。两马订交，军火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马脚，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林冲纵马追逐。南阵前孙安瞥见是琼英灯号，大呼：“林将军不成追逐，恐有暗害。”林冲手腕高强，那边肯听，拍马紧紧赶将来。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窜改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琼英勒马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