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倪生偿银包兴进县,金令赠马九如来京
倪继祖见他二人满面肝火,唯恐生出事来,仓猝拦道:“些须小事,二兄不要计算于他。”转头向老仆道:“倪忠,取纹银十八两来。”只见老仆向那边桌上翻开承担,拿出银来,连整带碎约有十八两之数,递与相公。倪继祖接来,才待要递给恶奴,倒是丁兆兰问道:“且慢!当初借银两时,可有借券?”恶奴道:“有,在这里。”回击取出,递给相公。相公将银两付给,那人接了银两,下楼去了。
又见丁兆兰道:“老丈,你不吃酒么?相公既已耗去银两,莫非我二人连个东道也不能么?”说罢,大师执手,道了个“请”字,各自归座。张老儿已瞧见邓九如在包兴那边吃点心呢,他也放了心了,就在这边同定欧阳春三人坐了。丁大爷一面吃酒,一面查问太岁庄。张老儿便将马刚如何倚仗总管马朝贤的威势,强梁霸道,无所不为,常常竟有造反之心。丁大爷尽管盘诘,北侠却毫不介怀,置若罔闻。此时倪继祖主仆业已用毕酒饭,会了钱钞,又过来谦让北侠二人,各不相扰。相互执手,主仆下楼去了。
你道县官是谁?他便是颜查散的老友,自服阕以后归部铨选,选了此处的知县。他已曾查访此处有此等恶霸,频频要剪除他,无法吏役舞弊欺瞒,尚未发觉。不想包兴本日为失马,特特的要拜见他。
一日,路过一庄,但见树木丛杂,房屋高大,极其凶恶,包兴悄悄想道:“此是多么样人家,竟有如此的楼阁大厦?又非世胄,又非乡宦,到底是个甚么人呢?正在思考,不防备咕咚的响了一枪。坐上马是极怕响的,唿的一声往前一窜。包兴也未防备,身不由己,掉上马来。那马吼怒着,跑人庄中去了。幸喜包兴却未跌着,伴当赶紧上马搀扶。包兴道:“无妨事,并未跌着。你快进庄去将马追来,我在此看管行李。”伴当领命,进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那碧睛紫髯的,便是北侠,复姓欧阳名春,因是紫巍巍一部长须,大家皆称他为“紫髯伯”。那少年漂亮的,便是双侠的大官人丁兆兰,奉母命与南侠展爷补缀房屋,觉得来春毕婚。丁大官人与北侠原是夙来闻名,未曾见面的朋友,不期途中相遇,今约在酒楼吃酒。
且说包兴临时骑了伴当所乘之马,叫伴当牵着马垛子,随后渐渐来到县衙相见。公然走了三里来路,便到市镇之上,虽不繁华,却也热烈。只见路东巷内路南,便是县衙。包兴一伸马进了巷口,到了衙前上马。早有该值的差役,见有人在县前上马,迎将上去,说了几句。只听那差役唤号里接马,恭恭敬敬将包兴让进,暂在科房略坐,缓慢进内回禀。未几时,请至书房相见。
这边老者起来,又给倪继祖叩首。倪继祖赶紧搀起,问道:“老丈贵姓?”老者道:“小老儿姓张,在这镇市之上开个汤圆铺心机。三年前曾借到太岁庄马二员外银五两,是托此人的说合。他名叫马禄。当初未几几月就偿还他二两,谁知他仍按五两算了利钱,生生的诈去很多,反累的相公妄费去银两,小老儿何故答报?叨教相公意欲何往?”倪相公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门生原是欲上东京预备来岁科考,路过此处打尖,不想遇见此事。这也是事之偶尔耳。”
正说话间,只见书吏去未几时,复又转来,悄悄的请老爷说话。金公只得临时告罪失陪。未几时,金爷返来,不等包兴再问,便开口道:“我已派人去了。诚恐到了那边,有些担搁,贻误公事,下官实实吃罪不起。现在已叮咛,将下官本身乘用之马备来,上差暂骑了去。俟将尊骑要来,下官再派人送去。”说罢,只见差役已将马拉出去,请包兴看视。包兴见此马比本身骑的马胜强百倍,并且鞍粘光鲜,便道:“既承贵县美意,实不敢辞。只是太岁庄在贵县空中庞留恶霸,恐于太爷官声是不适宜的。”金令听了,连连称“是”,道:“多承指教,下官必设法处治。哀告上差到了开封,在相爷跟前代下官善为说辞。”包兴满口答允。又见差役出去,回道:“跟老爷的伴当牵着行李垛子,现在衙外。”包兴立起家来,辞了金公。差役将马牵至二堂之上。金令送至仪门,包兴拦住,不准外送。
忽听楼梯声响,上来一人,携着一个小儿。却见小儿眼泪汪汪,那男人肝火昂昂,就在包兴坐的座头斜劈面坐了。小儿也不坐下,在那边拭泪。包兴看了,又是不忍,又觉迷惑。早已闻声楼梯响处,上来了一个老头儿,眼似銮铃,一眼瞥见那男人,赶紧上前跪倒,哭诉道:“求大叔千万不要起火。小老儿固然短欠银两,渐渐的需求还清,分文不敢少的。只是这孩子,大叔带他去不得的。他小小年纪又不晓事,又不无能,大叔带去如何样呢?”那男人端坐,昂然不睬,半晌,说道:“俺将此子带去作个当头,俟你将帐目还清,方许你将他领回。”那老头儿焦急,道:“此子非是小老儿亲故,乃是一个客人的侄儿,寄在小老儿铺中的。倘若此人返来,小老儿拿甚么还他的侄儿?望大叔开一线之恩,容小老儿将此子领回。缓至三日,小老儿将铺内折变,偿还大叔的银子就是了。”说罢,连连叩首。只见那男人将眼一瞪,道:“谁耐烦这些!你尽管折变你的去,等三今后,到庄取赎此子。”
忽见那边老仆过来,对着那男人道:“尊客,我家相公要来领教。”那男人将眼皮儿一撩,道:“你家相公是谁?素不了解,见我则甚?”说至此,早有位相公来到面前,道:“尊公请了。门生姓倪名叫继祖。你与老丈为着何事?请道其详。”那男人道:“他拖欠我的银两,总未偿还。我今要将此子带去,见我们庄主,作个当头。相公,你不要管这闲事。”倪继祖道:“如此说来,主管是替主索帐了。但不知老丈欠你庄主多少银两?”那男人道:“他原借过银子五两,三年未还,每年应加利钱银五两,共欠纹银二十两。”那老者道:“小老儿曾偿还过二两银,如何欠的了很多?”那男人道:“你总然偿还过二两银,利钱是还是的。岂不闻‘归本不抽利’么?”只这一句话,早惹起那边两个豪杰豪侠,赶紧过来道:“他除偿还过的,还欠你多少?”那男人道:“尚欠十八两。”
且说包兴自奉相谕送方善与玉芝蜜斯到合肥县小包村,诸事已毕,在太老爷太夫人前存候叩辞,赏银五十两;又在大老爷大夫人前存候禀辞,也赏了三十两;然后又替二老爷二夫人存候禀辞,无何如,赏了五两银子。又到宁老先生处禀了辞,便叮咛伴当,扣备鞍马,牢拴行李,出了合肥县,迤逦行来。
此时包兴见相公代还银两,料着恶奴不能带去小儿,忙过来将小儿带到本身桌上,哄着吃点心去了。
不一时,到了酒楼门前。包兴上马,伴当接畴昔拴好。伴当却不上楼,就在门前走桌上用饭。包兴独步登楼,一瞥见当门一张桌余暇,便坐在那边。昂首看时,见那边靠窗,有二人坐在那边,另具一番豪杰气势,一个是碧睛紫髯,一个是少年漂亮,真是气度不凡,令人好生的恋慕。
这里张老儿也就辞了二人,向包兴这张桌上而来。谁知包兴早已问了然邓九如的原委,只乐得心花俱开,暗道:“我临起家时,三公子谆谆叮嘱于我,叫我在邓家洼访查邓九如,务必带到京师,恰好的再也访不着。不想却在此处相逢。若非失马,焉能到了这里。可见凡事自有必然的。”正思惟时,见张老过来伸谢。包兴赶紧让坐,一同吃毕饭,会钞下楼,随到汤圆铺内。包兴悄悄将来源申明:“现在要把邓九如带往开封,意欲叫白叟家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到了二堂之上,包兴伴当接过马来,出了县衙,便乘上马。前面伴当拉着垛子。刚出巷口,伴当赶上一步,回道:“此处极热烈的镇店。从朝晨直到此时,爷还不饿么?”包兴道:“我也有些内心发空,我们就在此找个饭铺打尖罢。”伴当道:“往北来路西里,会仙楼是好的。”包兴道:“既如此,我们就到那边去。”
且说张老见韩爷给了一锭银子,赶紧道:“军官爷,太多心了。就是小相公每日所费无几,何用很多银两呢。如怕小相公受屈,留下些须银两也就够了。”韩爷道:“老丈不要推让,推让便是嫌轻了。”张老道:“既如此说,小老儿从命。”赶紧将银接过。韩爷又说道:“我这侄儿烦老丈务要用心的。”又对九如道:“侄儿耐烦在此,我完了公事即便返来。”九如道:“伯父尽管放心摒挡公事,我在此与张老伯盘桓,是无妨事的。”韩爷见九如竟然风雅,全无小孩子神态。不但韩二爷放心,并且张老者闻声邓九如称他为张老伯,乐得贰心花俱开,连称:“不敢,不敢!军官爷尽管放心,小相公托付小老儿,该当用心,不劳叮咛的。”韩二爷执了执手,邓九如又打了一恭。韩爷便出了汤圆铺,转头频频,很有不舍之意。今后韩二爷直奔杭州,邓九如便在汤圆铺安身,不表。
只见那位县官有三旬年纪,见了包兴,先述未得驱逐之罪,然后相互就坐。献茶已毕,包兴便将路过太岁庄将马丢失、本庄勒措不还的话,说了一遍。金令听了,先赔罪道:“本县接任未久,处所竟有如此恶霸,欺负上差,实乃下官之罪。”说罢,一揖。包兴行礼。金令仓猝唤书吏,派马快前去要马。书吏承诺,下来。金公却与包兴提起颜查散是他老友。包兴道:“本来如此。颜相公乃是相爷对劲弟子,此时虽居翰苑,约莫不久就要晋升。”金相公又要托包兴寄信一封,包兴一一应允。
未几时,喘吁吁跑了返来,道:“了不得,了不得!好短长!人间竟有如此不讲理的。”包兴问道:“如何样了?”伴当道:“小人追人庄中,见一人肩上捏着一杆枪,拉着咱的马。小人上前讨取,他将眼一瞪,道:‘你这厮如此的可爱!俺打的好好树头鸟,被你的马来,将俺的树头鸟俱各惊飞了,你还敢来要马!如若要马时,必要还俺满树的鸟儿,让俺打的尽了,当时方还你的马。’小人打量他讽刺儿,向前赔罪央告,道:‘此马乃我仆人所乘,只因闻枪怕响,以是惊窜起来,将我仆人闪落,跑入贵庄。爷上休要讽刺,尚乞赐还,是恳!’谁知那人道:‘甚么恳不恳,俺全不管。你探听探听,俺太岁庄有空过的么?你去答复你仆人,如要此马,叫他拿五十两银子来此取赎。’说罢,他将马就拉出来了。想人间哪有如此不说理的呢?”包兴听了,也觉可气,便问:“此处系那边所辖?”伴当道:“小人不知。”包兴道:“探听明白了,再作事理。”说罢,伴当牵了行李马匹先行,包兴渐渐在后步行。走未几路,伴当复道:“小人才已问明,此处乃仁和县空中,离衙有四里之遥。县官姓金名必正。”
包兴看了。堂官过来问了酒菜,传下去了。又见上来了主仆二人,相私有二十年纪,老仆却有五旬高低,与那二人劈面坐了。因行路难以拘礼,也就叫老仆打横儿坐了。未几时,堂官端上酒来,包兴渐渐的消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