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展熊飞比剑定良姻,钻天鼠夺鱼甘赔罪
谁知此时,蜜斯已脱去内里衣服,穿戴绣花大红小袄,系定素罗百摺单裙,头罩五色绫帕,更显得娇媚娉婷。丁二爷已然回禀丁母,说:“不过是虚耍假试,请母亲在廊下旁观。”先挪出一张圈椅,丁母坐下。月华蜜斯度量宝剑,抢在东边上首站定。展爷此时也无可何如,只得勉强掖袍挽袖。二爷捧过宝剑,展爷接过,只得在西边下首站了。说了一声“请”,便各拉开架式。兆兰、兆蕙在丁母背后站立。才对了未几几个回合,丁母便道:“算了罢,剑对剑俱是锋芒,不是玩的。”二爷道:“母亲放心,且再看看,无妨事的。”只见他二人比并多时,不分胜负。展爷先前不过敷衍虚架,后见蜜斯很有门路,不由悄悄嘉奖,反倒高起兴来,凡有不到之处俱各点到,点到却又抽回,来交常常。忽见展爷用了个垂花势,斜刺里将剑递进,即便抽回,就跟着剑尖滴溜溜落下一物。又见蜜斯用了个风吹败叶势,展爷忙把头一低将剑躲过。才要回身,不想蜜斯一翻玉腕,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将展爷的头巾削落。南侠一伏身跳出圈外,声言道:“我输了,我输了!”丁二爷过来,拾开端巾掸去灰尘。丁大爷过来,捡起先落的物一看,倒是蜜斯耳上之环,便上前对展爷道:“是小妹输了,休要见怪。”二爷将头巾交过。展爷挽发整巾,连声赞道:“令妹真好剑法也!”丁母差丫环即请展爷进厅。蜜斯自今后边去了。
丁母对展爷道:“此女乃老身侄女,自叔叔婶婶亡后,老身视如亲生后代普通。久闻贤侄名誉,就欲联婚,未得其便。不料贤侄本日来临舍间,实乃彩丝系足,完竣良缘。又知贤侄此处并无亲眷,又请谁来相看,需求推委,故此将小女激诱出来比剑,相互一会。”丁大爷也过来道:“非是小弟在旁不肯劝止,皆因弟等与家母已有定算,故此多有轻渎。”丁二爷也赔罪,道:“满是小弟之过。唯恐吾兄推委,故用此狡计诓哄仁兄,望乞恕罪。”展爷到此时方才明白。也是姻缘,更不推让,慨然答应。便拜了丁母,又与兆兰、兆蕙相互拜了,就将巨阙、湛卢二剑相互换了,作为定礼。
正说时,只见来了一伙渔户。此中有一人瞋目横眉,伸出掌来,说道:“二位员外瞥见了。他们过来抢鱼,我们劝止,他就拒捕起来了。抢了鱼不算,还把我削去四指,光光的剩了一个大拇指头。这才是好朋友呢!”丁大爷赶紧拦道:“不要多言。你等急唤船来,待我等切身前去。”世人一听员外要去,唿的一声,俱各飞跑去了。展爷道:“劣兄无事,何不一同前去。”丁二爷道:“如此甚好。”三人下了高台,一同来至庄前,只见从人伴当服侍多人,各执东西。丁家兄弟、展爷俱各佩了宝剑。来至停靠之处,只见大船两只是预备二位员外坐的。大爷独上了一只大船,二爷同展爷上了一只大船,其他划子,纷繁乱乱,不计其数,竟奔芦花荡而来。
丁二爷来至前厅,此时丁母已然回后去了。他三人重新人座,相互申明,仍论旧友,非论新亲。大爷、二爷仍呼展爷为兄,脱了俗套,更觉亲热。喝酒用饭,对坐闲谈。不觉展爷在茉花村住了三日,就要告别。丁氏昆仲那里肯放。展爷再三要行。丁二爷说:“既如此,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设一席。你我弟兄赏玩江景,畅叙一日。后日大哥再去如何?”展爷应允。
到了次日早餐后,三人出了庄门,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遥,弯曲折曲,绕到上岭之上,乃是极高的地点,便是丁家庄的后背。上面盖了高台五间,其是宽广。眺望江面一带,水势茫茫,如同雪练普通。再看船只来往,络释不断。郎舅三人张望江景,实实畅怀。未几时,摆上酒肴,渐渐消饮。正在欢愉之际,只见来一渔人在丁大爷中间悄语数言。大爷叮咛:“奉告头子办去罢。”丁二爷也不睬会。展爷更难细问,仍然喝酒。迟未几时,又见来一渔人,甚是镇静,向大爷说了几句。此次二爷却留意,听了一半,就道:“这还了得!若要如此,今后另有个端方么?”对那渔人道:“你把他叫来我瞧瞧。”
二爷手托耳环,提了宝剑,一向来到蜜斯寝室。蜜斯正自迷惑:“我的耳环何时削去,竟不晓得,也就险的很呢。”忽见二爷笑嘻嘻的手托耳环,道:“妹子耳环在这里。”掷在一边。又笑道:“湛卢剑也被人家留下了。”蜜斯才待发话,二爷赶紧说道:“这都是太太的主张,妹子休要问我,少时问太太便知。约莫妹子是大喜了。”说完,放下剑,笑嘻嘻的就跑了。蜜斯心下明白,也就不言语了。
你道邓彪为何落水?本来大爷问答之际,丁二爷船已赶到,见他出言不逊,却用弹丸将他打落水中。你道甚么弹丸?这是二爷自幼练就的。用竹板一块,长够一尺八寸,宽有二寸五分,厚五分,上面有个槽儿,用黄蜡搀铁渣子团成核桃大小,临用时安上。在数步中打出,百发百中。又不是弹弓,又不是弩弓,本身纂名儿叫做竹弹丸。这原是二爷小时玩耍的小玩艺儿,本日偌大的一个分水兽,竟会叫豪杰的一个小小铁丸打下水去咧。可见本领不是吹的,这才是真本领呢。
且说丁二爷到了院中,只见丫环抱着花瓶,换水插花。见了二爷出去,丫环扬声道:“二官人出去了。”屋内月华蜜斯答言:“请二哥哥屋内坐。”丁二爷掀起绣帘,来至屋内,见蜜斯正在炕上弄针黹呢。二爷问道:“妹子做甚么活计?”蜜斯说:“锁镜边上头口儿呢。二哥,前厅有客,你如何进了内里来了呢?”丁二爷佯问道:“妹子如何晓得前厅有客呢?”月华道:“方才取剑,说有客方法教,故此方知。”丁二爷道:“再休提剑!只因此人乃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表字熊飞,人皆称他为南侠,现在现作皇家四品带刀的保护。哥哥久已晓得此人,但未会晤。本日见了,公然好品德,好边幅,好本领,好技艺;未免才高必狂,艺高必傲,竟将我们家的湛卢剑贬的不成模样。哥哥说此剑是另有个主儿的,他问是谁,哥哥就奉告他是妹子的,他便鼻孔里一笑,道:‘一个闺中弱秀,焉有本领!”’月华听至此,把脸一红,眉头一皱,便将活计放下了。丁二爷暗说:“有因,待我再激她一激。”又说道:“我就说:‘我们将门中岂无虎女?’他就说:‘虽是这么说哟,一定有真本领。’妹子,你真有胆量,何不与他较量较量呢?倘若胆怯,也只好由他说去罢。现在老太太也在厅上,故此我来对mm说说。”蜜斯听毕,怒容满面,道:“既如此,二哥先请,小妹随后就到。”
且言邓彪固然落水,他原是会水之人,虽被擒,不肯佩服,连声喊道:“好呀,好呀!你敢用暗器伤人,万不与你们干休!”展爷听至此句说用暗器伤人,方才留意细看,见他眉攒里肿起一个大紫包来,便喝道:“你既被擒,还喊甚么!我且问你,你家五员外他可姓白么?”邓彪答道:“姓白如何样?他现在已下山了。”展爷问道广往那里去了?”邓彪道:“数日之前上东京,找甚么‘御猫’去了。”展爷闻听,不由的心下着忙。
二爷得了这个口气,便仓猝来到前厅,在丁母耳边悄悄说道:“妹子要与展哥比武。”话刚然说完,只见丫环报导:“蜜斯到。”丁母便叫过来与展爷见礼。展爷立起家来一揖,蜜斯还了万福。展爷见蜜斯庄静秀美,倒是一脸的肝火。又见丁二爷回身过来,悄悄的道:“大哥,都是你批驳人家剑,现在小妹出来,不依来了。”展爷道:“岂有此理?”二爷道:“甚么理不睬的。我们将门虎女,焉有怕见人的理呢!”展爷听了,便觉不悦。丁二爷却又到蜜斯身后,悄悄道:“展大哥要与妹子较量呢。”蜜斯点头首肯。二爷又转到展爷身后,道:“小妹要就教大哥的技艺呢。”展爷此时更不耐烦了,便道:“既如此,劣兄作陪就是了。”
才至荡边,见一队船皆是“荡南”的字号,便知是抢鱼的贼人了。大爷催船进步,二爷紧紧相随。来至切近,见那边船上立着一人,凶暴非常,手托七股鱼叉,在那边静候厮杀。大爷的大船先到,便说:“此人好不晓事。我们素有旧规,以芦花荡为交界。你如何擅敢过荡,抢了我们的鱼,还伤了我们的渔户,是何事理?”那边船上那人道:“甚么交界不交界,咱全不管。只因我们那边鱼少,你们这边鱼多,本日临时借用。你若不平咱,就比试比试。”丁大爷听了这话,有些不说理,便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人道:“咱叫分水兽邓彪。你问咱怎的?”丁大爷道:“你家员外哪个在此?”邓彪道:“我家员外俱不在此,此一队船只就是咱管领的。你敢与咱合气么?”说着话,就要把七股叉刺来。丁大爷才待拔剑,只见邓彪翻身落水,这边渔户立即下水,将邓彪擒住,托出水面,交到丁二爷船上。二爷却跳在大爷船上,前来帮忙。
展爷见此风景,仿佛有事,方问道:“二位贤弟,为着何事?”丁二爷道:“我这松江的渔船原分两处,以芦花荡为界。荡南有一个陷空岛,岛内有一个卢家庄。当初有卢太公在日,乐善好施,家中巨富。待至生了卢方,此人敦睦乡党,大家崇敬,因他有爬杆之能,大师送了他个外号,叫做钻天鼠。他却结了四个朋友,共成五义:大爷就是卢方。二爷乃黄州人,名叫韩彰,是个行伍出身,会做地沟地雷,是以他的外号儿叫做彻地鼠。三爷乃山西人,名叫徐庆,是个铁匠出身,能探山中十八孔,是以外号叫穿山鼠。至于四爷,身材肥大,形如病夫,为人机巧伶便,智谋甚好,是个大客商出身,乃金陵人,姓蒋名平,字泽长,能在水中居住,开目视物,外号人称翻江鼠。唯有五爷少韶华丽,气度不凡,为人凶险暴虐,却好行侠作义,就是行事太刻毒,是个武生员,金华人氏,姓白名玉堂,因他描述秀美,文武双全,人呼他外号为锦毛鼠。”展爷传闻白玉堂,便道:“此人我却认得,愚兄正要访他。”丁二爷问道:“大哥如何认的他呢?”展爷便将苗家集之事,陈述一回。
只听得那边一人嚷道:“丁家贤弟呀!看我卢方之面,恕我失策之罪。我甘心认罚呀!”世人昂首,只见一只划子飞也似赶来,嚷的声音渐近了。展爷留意细看来人,见他一张紫面皮,一部好髯毛,面皮光而生亮,髯毛润并且长,身量魁伟,气度轩昂。丁氏兄弟也执手,道:“卢兄请了。”卢方道:“邓彪乃新收头子,不遵束缚,实是劣兄之过。违了成约,任凭二位贤弟叮咛。”丁大爷道:“他既不知,也难怒斥。此次乃偶然之过也。”转头叮咛将邓彪放了。这边渔户便道:“他们还抢了我们好些鱼罟呢。”丁二爷赶紧喝住:“休要多言!”卢方闻声,吃紧叮咛:“快将那边鱼罟,连我们鱼罟俱给送畴昔。”这边送人,那边送罟。卢方立即将邓彪革去头子,即差人送往府里究治。丁大爷叮咛:“是我们鱼罟收下,是那边的俱各退回。”两下里又说了多少谦让的言语,不过论友情,讲过节,相互方执手,各自归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