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初初几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冒着拂晓前的暗中,一起摸进夜华的紫宸殿,帮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几万年都没在这个点上起来过了,偶尔便会打几个没睡醒的呵欠。
我捏个诀化成个蛾子,绕过南天门打盹的几个天将并几头老虎,寻着晌午好不轻易记下的线路,一起飞进了夜华的紫宸殿。
夜华那垂下来的发丝拂得我耳根发痒,我纠结了一阵,冷静转过来抱着他道:“我就只占你半个床位,成不?”
他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微皱眉道:“ 你不是在西海照看西海的大皇子么,这么半夜半夜急仓促到我房中来,莫不是叠雍出甚么事了?”他这个皱眉的模样,还是受看。
四哥叼了根狗尾巴草挨在狐狸洞外头的草皮上,边晒太阳边与我道:“折颜他前几日已回桃林了。据他说克日做了件负苦衷,因很多年不做负苦衷了,偶尔为之便感觉非常负心,须回桃林缓一缓。”
他声音压得沉沉的,我耳根子红了一红,干咳道:“不好罢,我去团子那处同他挤挤算了,你好生安息,明日我再过来瞧你。”便回身溜了。没溜出夜华的房,殿中蓦地又黑下来。我脚一个充公住,顺理成章地又带倒张凳子。
阿娘畴前教诲我该如何为人的媳妇时,讲到伉俪两个的内室之事,特别指出了这一桩。她说女孩儿家初为人妇时,碰到夫君的求欢,按着传统需得荏弱地推一推,方显得女儿家的贵重矜持。
我干干笑了两声,安闲道:“叠雍没甚么,我下去将西海的事告结束,想起你手上受的伤,怕端个茶倒个水的不太稳便,就上来照看照看你。”
但我晓得,那并不是梦。
在桃林后山的碧瑶池旁寻得折颜时,尚在日头当空的中午,但他的嘴巴封得紧,待从他口中套得攸关夜华的事,已是月头当空的子时。
他这个紫宸殿乌漆麻黑的,我落到地上,不留意带倒个凳子。这凳子咚地一声响,殿中立时亮堂了。夜华穿戴一件白纱袍,靠在床头,莫测高深地瞧着我。我只见过他穿玄色长袍的模样和他不穿衣裳的模样,他穿这么一件薄薄的白纱袍,唔,挺受看的,一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唔,也受看。
我苦楚地骂了声娘,又踩上云头一起杀向十里桃林。
我的头枕着他动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着一卷行军作战的阵法图,见我醒来,翻着册页道了句:“天还没亮,再睡睡罢,到时候我叫你。”
折颜留我住一宿,我感激了他的美意,从他那处顺了好些补气摄生的丹药,顶着朗朗的月色,爬上了云头。夜华他既已由折颜诊治过,正如折颜他劝我过夜时所说,即便我立时上去守着他,也帮不了甚么,不过能照看照看他罢了。可即使我只能小小做这么件事,也想立即去他身边守着。
我的喉头哽了两哽。心底沉得短长。
提到这一处,他略有感慨,道:“你这夫君,年纪虽轻,筹划事情却慎重。说早前几日他便递了折子给天君老儿,唔,恰是你去西海的第二日,在那折子中提说东海瀛洲生的神芝草如何如何的有违仙界法度,列了很多事理,请天君准他去将瀛洲上生的神芝草一概全毁了。天君看了深觉得然,便准了。他去瀛洲两今后,便传来瀛洲沉入东海的动静,天君很欣喜,再过一日他返来后,倒是伤得极重的模样。天君觉得他这孙子闹得如此地步满是被守神芝草的四大凶兽所害,深悔本身高估了孙子,当初没给他派几个好帮手。我本来也觉得他身上的修为是在瀛洲毁神芝草时,被那四头牲口耗尽了的。厥后他将那颗丹奥妙托给我,我才晓得那四头牲口除开吞了他一条胳膊,没讨着半分旁的便宜,反叫他一把剑将他们全砍了个洁净。他弄得这么一副残落模样,满是因取回神芝草后立即散了周身的修为开炉炼丹。他那一身的伤,唔,我已给他用了药,你不必担忧,渐渐将养着就是,只那条胳膊是废了。呃,倒也不是废了,你看他身上我给他做的阿谁胳膊,此时虽全不能用,但万儿八千年的垂垂养出灵性来了,恐也能用的。”
我一起孔殷火燎地赶归去,折颜却不在青丘了。
他更莫测地瞧了我一会儿,却微微一笑,往床榻外侧移了移,道:“浅浅,过来。”
面子这个东西实在也没怎的,我往他身边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床沿翻了个身,我再挪了一挪。我这连着都挪了三挪,却连个云被的被角也没沾着。只得再接再厉地持续挪了一挪,他翻了个身返来,我这一挪恰好挪进他的怀中。他用左手一把搂过我,道:“你彻夜是安生躺在我怀里盖着被子睡,还是屈在墙角不盖被子睡?”
我感觉方才我那干干的一咳,何其荏弱地表达了我的推拒之意。但显见得夜华并没太当一回事。可叹阿娘当初却没教我若那初为人妇的女子的夫君不接管她荏弱的推拒,这个女子又该如何做才气仍然显得贵重矜持。
半夜里,恍忽听得他咳了一声,我一惊。他轻手重脚地起家下床,帮我掖好被角,吃紧推开殿门出去了。我凝了凝神,听得殿外连续串咳嗽声,压得忒低,若不是我们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约莫也听不到他这个声儿。我摸着身边他方才躺过的处所,悲从中来。
固然挤是挤了点,但我靠着夜华的胸膛,睡得很安稳。恍惚中仿佛听得他在说,你都晓得了罢,你这性子公然还同平常普通,半点欠不得别人的情面。他说得不错,我确然一贯不喜欠人的情面,遂在睡梦中含混地应了他两句。但因我见着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记不得应了他些甚么。
玉轮斜斜挂在枝头,又圆又大,凉幽幽的。
夜华他既费了心机瞒住我,不想叫我担忧,为了使他放心,我感觉还是持续假装不知情的好。
他在外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返来,我装睡装得很胜利,他扯开被子躺下时,一丝儿也没发觉我醒着。我模糊闻到些淡淡的血腥气,靠着他,估摸着他已睡着时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伸脱手来抱住他,悲啊悲的,垂垂也睡着了。第二日醒来,他重新到脚却瞧不出一丝病模样,我几近狐疑是昨日大悲大喜大忧大虑的,夜里入眠魔怔,做了一场梦。
夜华的气色仍不大好。折颜说他的右胳膊全不能用,我常常瞧着都很窝心,但他却毫不在乎。因他受伤这个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神仙,各个品第的皆略有耳闻,也就没几小我敢拿鸡毛蒜皮的事来叨扰于他,因而乎他落拓得很。
说来忸捏,自此,我便不消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来团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该当从紫宸殿移到了庆云殿。
我愣了一愣,道:“我们两个能够一同屈在墙角盖着被子睡。”我感觉我说这个话的时候,脑筋是没转的。
夜华在背后抱住了我。他道:“现在我只能用这一只手抱着你,你若不肯意,能够挣开。”
背面就有一天,我将将费心肠把本身从睡梦里头捞起来,预备含混地赶去紫宸殿,恍一睁眼,却见着夜华他半躺在我身边看书。
我担忧夜华的伤,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揽芳华离紫宸殿有些远,不若庆云殿近便,且那又是夜华他先夫人住过的,我便临时歇在了团子的庆云殿。他们天宫约莫没这个端方,但谅解我是从青丘这等乡野处所来的,仍旧驯良地在庆云殿中替我清算了张床榻。
他搂着我低低一笑,道:“这个主张不错。”
我担忧西天佛味儿太重,团子这么小小的,将他闷着。夜华不觉得然,道:“他去西天不过为的是吃灵山上出的果蔗,何况有成玉守着,坛下的神仙们都闷得睡着了,他也不会闷着。”我想了想,感觉非常。
说那恰是半个多月前,六月十二夜里,他同四哥在狐狸洞外头的竹林弄月,天上俄然下来一双仙君。这一双仙君捧了天君的御令,十万孔殷地拜在青丘谷口,请他去一趟九重天,救一小我。天上一贯是药君坐阵,天君既千里迢迢请他出山,这小我必是药石罔极,连药君也束手无策了。他对这一代的天君没甚么好感,但本着让天君欠他一小我情的心态,还是跟着前来恭请他的仙君们上天了。
上得九重天后,他才晓得天君千里迢迢来求他救的这小我,是我们白家的准半子夜华。
这一夜,我们就抱得跟一对比翼鸟似的,全挤在墙角睡了。
我讪讪地推开他,摸到床榻边上,想了想还是宽了衣,挑开一个被角缩了出来。我缩在床角里头,将云被往身上裹了裹,待夜华上得榻来,又往里头缩了缩。他一把捞过我,将我身上的云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剥开,扯出一个被角来,往他那边拉了拉。但这床云被长得忒小了,他那么一拉又一拉,我目睹着盖在我身上的云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没了。虽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却仍凉幽幽的,我又宽了外袍,若这么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华,该换着他来照看我了。
他见着夜华时,夜华的景象虽不至于药石罔极,却也非常地不好,右胳膊全被贪吃吞了,只剩一副袖子空空荡荡,身上的修为,也不过一两万年罢了。
折颜感喟道:“他不放心旁人,才托的我送那丹药给你。他感觉他既是你的准夫君,你欠墨渊的,他能还便帮你还一些,要我瞒着你,也是怕你脑筋忒迂,晓得是他折了大半的修为来炼的便不肯用。唔,也怕你担忧。哪晓得你一贯不如何邃密的性子,这回却晓得在喂了那西海大皇子丹药后,跑到他元神里头查一查。不过,夜华这个凡事都一力来承担的性子,倒挺让我佩服,是个铿锵的性子。”再感喟一声,唏嘘道:“他五万岁便能将贪吃穷奇那四头凶兽一概斩杀了,前程不成限量。可那一身精纯的修为,他却能说散就散了,实在可惜。”
他咳了一声,笑道:“你这个身量,约莫还占不了我的半个床位。”
我一边陪着夜华,一边有些驰念团子。但听闻克日灵山上开法会,佛祖登坛说法,教养众生,团子被成玉元君带去凑热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