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如烟一梦
两万年，两万年，我竟在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里活了足足有两万多年。
我安闲平静的且收了这一个个悲天悯我的长叹短叹，不得不平气这帮神仙们炉火纯青的辟谣肇事本领。老子本就是只凤凰，说的仿佛这西海水里真的能长出梧桐树不成？
本来他方才追着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回闲人庄，当时他或许就已经认出了我穿戴的是桃花衣，只是一时不忍，推测我会成为笑柄，才说要带我回家。
“青霄，我就晓得你必然会来寻我的。”我欢乐的去扯他的衣袖，入掌倒是一截空空荡荡的袖管。
汜玉上神为我挑开了最后一重纱帘，与我并肩而入。
我昂首看着他，潸然一把清泪，想他昔日里绝代风华，玉树临风，现在身子残破，必然会成为四海八荒里一把舌根子乱嚼的料，越想越感觉心疼。
眼风转流了一周，终究在熙熙人群中寻到了那一袭青绿。他竟不尊阶品凹凸，与乐安端坐于一名一桌，目光相撞的顷刻，他竟有些慌乱的与我错开。
我脑中似被雷生生一劈，木了好久才有些知觉，心下已绞绞发痛，却禁不住的去想，哦，他是为了寻到解药救乐安，才在弱水河边失掉半条手臂。
王妃真真是个宽大漂亮的典范。
他是上古神仙，历了百代兴衰，观过无不偶珍奇宝，怎会看不出我穿的这身衣裳是历届西海王妃相传的桃花衣？现在我处于被人万分挖苦暗嘲的众矢之的，我最靠近的青霄，竟云淡风轻的置之不睬。
陵御神君神采一阵白一阵青，九暮王妃神采一片红一片黑，四道孔殷火燎的痛斥目光不偏不倚的朝我正射过来，明显是不太欢迎我这位不速之客。
仙宴设在西海朱璃宫后的星月台上。九重粉白纱障自台顶而坠，像是三月细雨垂下的春烟雾花，轻逸如游云，一重两重的被轻风吹掀，风携阵阵喧闹笑语，模糊可见帘障内整齐交叉的金杯玉盏。
这一串爆仗炸响了新年新气象，天然引开了群仙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嘈嘈切切庞杂谈。
偌大的宫殿里，空空如也，沉沉暮气。我就这么漫无目标的一向跑，一向跑，却如何也跑不出去这一行叫做情的囹圄，亦如我千疮百孔的心，统统怀揣的希冀，也一瞬幻灭，再也找不到能够停靠的此岸。
妹子刚唱完了一出，兄长又登台追了一幕，这唱和天衣无缝，摆了然与我挑破这桩花月情浓的好姻缘，现在我倒是真的要成了名副实在的观戏人。
“现在青霄君可算是惹上了乐安的姻缘债，几日前来提亲的青年才俊，全被她狠狠戏弄了一番，轰了出去，整日里喊着非青霄君不嫁。要说青霄君还真是情深意重，竟肯为乐安舍了一条胳膊。”汜玉行至与我比肩，嗟然一声叹，可谓欣然难过。
端坐于陵御神君边上的那位白胡子老头捋了捋僵得笔挺的萝卜长髯毛，脸上沟壑纵深的一道道皱纹沟里垂垂乘满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扬声打趣道：“我瞧着这身衣裳眼熟，莫不是西海历届正室王妃辈辈相传的桃花衣？本日你们伉俪两这么发兵动众的请诸位远道的仙家，莫不是让我们来见一见你们这位闭月羞花的儿媳？”
我余泪未干，蒸了两眼雾雾的水汽，只一眶渐行渐远的青绿，也看不清他那转头的一瞬，眼里是不是也全都装满了我？
......
汜玉上神手掌一挥，这一身吐蕊待放的桃花总算是万幸没有开到孙子那一辈，朵朵渐枯如雨，纷繁且落落。
我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身开开落落的桃花。星月台万籁俱寂，只偶有风划过的沙响，众仙家们亦僵成了一块块木头桩子，纹丝不动的静瞅着我。
我统统的风平浪静一时掀起波澜万丈，急风急浪将我这一颗心翻了又翻，竟有些好笑的想哭。
眼泪断了线，叮叮咚咚的飘落进面前的酒盏里，我才有稍稍复苏。一杯，两杯，三杯......愁酒掺了苦泪，当真是又愁又苦。
世人几长几短的唏嘘哀叹，再齐刷刷的看向我时就有些江河众多的怜悯怜悯之意，个个揣着张苦大仇深的脸，好不欢乐的看着一只即将飞上梧桐树变凤凰的野鸡又灰溜溜的惨摔了下来。
我满身麻痹，云里雾里的茫茫一片，也不知汜玉上神是何时牵了我坐到了位子上。
青霄啊青霄，如若我真的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有一点点心疼？
一步迈出，身侧便莫名拢起了一圈粉雾，雾气渐散，竟漫出一身浓烈清雅的桃花甜香。朵朵桃花自衣裳的针线落脚处含苞而绽，纷繁而落。
可我哪儿另有家？
急步一越，我竟穿透了朱璃宫坚固的结界墙，一步便沉入到海水的深流旋涡里，一时也健忘了避水诀应当是个甚么咒语。幽蓝如夜的海水铺天盖地的涌来，波澜如怒，宛似伸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绞得我神识一片片吵嘴的颤抖。
酒入肺腑，气血上翻。我再也节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情感，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的跑了出去。
“青霄君，终究找到你了，宴席快开端了，我们一起去吧。”乐安一溜烟，呼哧呼哧喘气的同时，还不忘用力推搡了我一把，趁便锦上添花的在我手掌间掐了道红印。
九暮王妃愠色渐藏，捏拿出个万分温良驯良的笑容，有条不紊的解释道：“小儿生性萧洒又素重情义，想来这位仙姬是小儿的老友，借来穿一穿这桃花衣也算是有情可原。”
只是我却将这出戏看得太深，也难独善其身。
他却毫不在乎般，面上始终挂着杨柳缠烟的和顺笑意，只是那笑在我看来，远比刀刃锋利，一刀刀非常残暴的划在我心口上。
“走吧走吧，我们快些去，好不好嘛。”乐安娇娇一啼，密切非常，便迫不及待的挽起青霄，连拖带拽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