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子虚人财两空(2)
瓶儿已在临街楼上设放围屏桌席,吊挂很多花灯。闻声月娘世人已到,瓶儿赶快接住,请到客位内。见毕礼数,然后让入后边明间内待茶。到午间,瓶儿客位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妓女董娇儿和韩金钏儿,弹唱扫兴。酒过五巡,食割三道,渐次恰是日落西方。瓶儿安排前边楼上摆好果品点心,请月娘世人登楼看灯。
瓶儿送月娘和李娇儿到门首上轿去了,回到楼上,陪玉楼、弓足喝酒。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弓足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斑斓。绣球灯,皎洁白洁;雪花灯,拂拂纷繁。秀才灯,揖让进止,存孔孟之遗风;媳妇灯,容德和顺,效孟姜之节操。和尚灯,月明与柳翠相连;通判灯,钟馗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珍宝。骆驼灯、青狮灯,驮无价之奇珍,咆吼怒哮;猿猴灯、白象灯,进连城之秘宝,顽玩耍耍。七手八脚螃蟹灯,倒戏清波;巨口大髯鲇鱼灯,平吞绿藻。银蛾斗彩,雪柳争辉。鱼龙沙戏,七真五老献丹书;吊挂流苏,九夷八蛮来进宝。村里社鼓,队队喧阗;百戏货郎,桩桩斗巧。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琉璃瓶映美女奇花,云母障并瀛州阆苑。往东看,雕漆床、螺钿床,金碧交辉;向西瞧,羊皮灯、掠彩灯,斑斓夺眼。北一带都是古玩玩器,南壁厢尽皆书画瓶炉。天孙争看,小栏下蹴踘齐云;仕女相携,高楼上妖娆衒色。卦肆云集,相幕星罗:讲新春造化知何,定一世荣枯有准。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到看这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卖元宵的高堆果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剪春蛾,鬓边斜插闹东风;祷凉钗,头上飞金灿烂日。围屏画石崇之锦帐,珠帘绣梅月之双清。
玉楼承诺。
玳安说道:“娘多上复,爹也上复二娘,微薄小礼,与二娘赏人。”
果然是热烈不凡,京师都会不过如此。
这时,月娘来到楼窗前,见楼下围起一大堆人,不去观灯,却来指手划脚望楼窗,便叫了弓足和玉楼归席,听两个妓女弹唱灯词喝酒。楼下的人也都散开自去观灯赏火。
玳安叩首出门。两个抬盒子的也都得了瓶儿一百文赏钱。玳安一去,瓶儿随即便冯妈妈用请书盒儿,拿着五个柬帖儿,来请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弓足和孙雪娥。又捎了一个帖,悄悄请西门庆元宵晚夕赴席。
月娘世人登上楼来,那楼檐前挂着的湘帘、悬着的彩灯,把这几个穿戴斑斓的女娘辉映烘托得格外光鲜动听:吴月娘穿戴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缎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弓足都是白绫袄儿,蓝缎裙,分歧的是,李娇儿上着沉香色各处金比甲,孟玉楼是绿各处金比甲,潘弓足是大红各处金比甲。大家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鬓后挑着很多各色灯笼儿。都搭伏定楼窗往下旁观。见那灯市中火食凑集,好不热烈。当街搭起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弟子意。那玩灯男女、观火长幼,花红柳绿,你挤我拥。再看那灯市,但见:
另一个猜道:“我看不像公侯王府的宅眷,倒是皇亲贵戚家的艳妾来此看灯,不然,如何内家装束。”
十五日这日,月娘留下孙雪娥看家,同李娇儿、孟玉楼、潘弓足四顶肩舆出门,都穿戴妆花斑斓衣服。来兴、来安、玳安、画童四个小厮跟从着,朝狮子街瓶儿新买的屋子走来。
瓶儿叮咛迎春,外边明间内放小桌儿,摆了四盒茶食,管待玳安。玳安临行,瓶儿又与二钱银子、八宝儿一方闪色手帕,叮嘱道:“到家多上复你各位娘,我这里就使老冯拿帖儿请去,好歹明日都来来临逛逛。”
祝日念却说道:“这不好,咱何不往院里看望李桂姐去?只当大节间往她拜拜年去,混一混。前日俺两个在她家,她望着俺们哭了一场,说从腊里到现在一向不好,大官人都影边儿也不出来看看她。俺们只好说哥事忙,替哥摭过了。哥本日有闲空,俺们甘心相伴哥出来逛逛。”
瓶儿还是不肯:“大娘不消,二娘也不吃一盅,也没这个事理。想奴前日在大娘府上,那等盅盅不辞,众位娘竟不肯饶我;本日来到奴这湫窄之处,虽无甚物进献,也尽奴一点劳心。”说完,拿大银盅递与李娇儿,说道:“二娘好歹吃一杯儿!大娘,奴晓得,不敢奉大杯,只奉小杯儿哩。”因而拿了个小瓷盏儿,满斟上,双手递与月娘。月娘与李娇儿都吃了。
西门庆同应伯爵、谢希大在家中吃了饭,一道去灯市里玩耍。逛到狮子街东口,想起本日月娘世人都在瓶儿家楼上吃酒,恐怕她们瞥见,就不去西街看大灯,只走到卖纱灯的店铺那儿就打回走,刚转过弯来,撞上了孙天化、祝日念两个。这两人见到应伯爵和谢希大正陪着西门庆,真真假假地骂了起来:“你两个天杀的好人儿,来和哥哥玩耍,也不叫俺一声儿。”
瓶儿那里肯放,说道:“好大娘,你是说奴没敬心。本日大娘来,奴还没好生拣一箸儿敬大娘。大节间,灯儿也没点,饭儿也没上,就要家去?就是西门爹不在家中,另有她女人们哩,怕怎的!待月色上来的时候,奴送四位娘去。”
有一个认出了潘弓足,用手指着说道:“你们听我说,我认得的。这几个妇人,既不是公侯王府宅眷,也不是皇亲贵戚艳妾,更不是院中娘儿,定是阎罗大王的妻室,五道将军的美妾,是咱县门前开生药铺、放官吏债的西门大官人的妇女!阿谁穿绿各处金比甲的,我不认的。这个穿大红各处金比甲儿,上带着个翠面花儿的,好似卖炊饼武大郎的娘子。大郎死了,西门大官人把她娶来做妾。这些日子不见出来,便落得这等斑斓。”
一个说道:“这不知是哪公侯王府里出来的宅眷。”
吴月娘看了一回,见楼下人乱,和李娇儿各归席上吃酒去了。潘弓足正旁观在兴头上,和孟玉楼同两个妓女只顾搭伏着楼窗子,往下旁观。不但看,那潘弓足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她各处金掏袖儿,暴露那十指春葱来,那手指上带着一溜六个金马镫戒指儿,又探出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儿,把嗑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了下去,落在人身上。不但是如此吐瓜子皮儿,一回儿指着东西叫道:“大姐姐,快来看,那家房檐底下挂了两盏玉绣球灯,一来一往,滚上滚下,且是都雅哩!”一回儿又指出西面叫道:“二姐姐,你来看,这对门架子上挑着一盏大鱼灯,上面又有很多小鱼鳖虾鳖儿跟着他,真好耍子。”一回儿再指着南面说道:“三姐姐,你看这首里,这个婆儿灯,那老儿灯。”正看着说着,那婆子儿灯被一阵风动员,碰在甚么东西上,灯的下半截戳了个大窟隆。弓足也不说下去了,只是放声大笑起来。那楼下看灯的世人闻声这般清脆朗朗的女人的笑声,一起瞻仰上瞧,旁观灯下的娇女娘来。一边看,一边群情起来。
西门庆说道:“同众位兄弟到大酒楼上吃三杯儿。本日房下们都往人家吃酒去了。”
月娘给了两个妓女二钱银子,起家,又叮嘱玉楼和弓足:“我两个先起家,我去到家便使小厮拿灯笼来接,你们也就来罢,家里没人。”
祝日念说道:“现在看了灯往那里去?”
坐了一会,月娘起家说道:“酒够了,我和她二娘先行一步,三娘、五娘再坐一回儿,以尽二娘之情。本日他爹不在家,家里无人,光丢着些丫头们,我不放心。”
这屋子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临街是楼,这灯市就在临街楼前。仪门出来,两边配房,三间客座,一间稍间。过道穿出来第三层有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后边紧靠着乔皇亲花圃。
月娘说道:“二娘,不是这等说。我又不大非常用酒,留下她姊妹两个,就同我普通。”
又一个说道:“哪有公侯王府皇亲贵戚的宅眷艳妾上这个门楼儿?莫不是院中小娘儿,为哪大人家叫到这里来看灯弹唱。”
固然览不尽鳌山景,也应歉收欢愉年!
“祝兄弟、孙兄弟,二位也错怪他俩,刚才也是路上相遇。”西门庆只好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