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九十七
明显是秋风送爽时节,倒是一轮骄阳当头,晒得人脸热情慌。幸亏打毬场四周栽种了很多树木,荫凉覆盖,院子里很风凉。
灶房服侍的下人晓得他是李绮节面前得用的主子,使出浑身解数来奉迎阿谀,好酒好菜备了满满一桌不说,还偷偷炒了盘牛肉给他下酒。
适值孙天佑在家,传闻李家仆人上门,让阿满出来迎他。
孙天佑也愣了一下,长眉微微挑起,脸上垂垂漾出一个轻而浅的浅笑,“让她夜里早点睡,别累着了。”
结香笑了一下,带着荷叶包裹走进房门,书房的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剪出李南宣的半边侧影,线条美得惊人。
曹氏笑了笑,没再说甚么。
丫头接过船夫扔过来的笸箩,放了几枚铜钱。划子上有个戴包头,穿蓝布衫儿, 腰上系裹肚的中年妇人,手脚敏捷得很,这边才算清朝价, 那头她已装了一大捧煮胡豆,拿新奇的荷叶裹了,装在一只小木盆里。
出嫁前的孟春芳,像一朵我见犹怜的芙蓉,颤巍巍的,美则美矣,却如朝露一样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残落。现在的她,才是沐浴着艳阳热烈绽放的春芳,蕴着凶暴辣的活力。
李绮节走到船舷边, 唤来一条划着划子的妇人,买了些莲蓬、荸荠、金丝党梅、蜜糖核桃仁,也是用荷叶裹着的。
不等用饭,打发进宝进城去探听,杨家或者孟家比来是不是出了甚么事。
不止金氏和高大姐出门去了,杨县令、杨表叔、杨天保等人也不在家,男仆人不在,婆母出门,家中只要新媳妇,是以只留了一道侧门开着,供倾脚头每日凌晨来取府中人的便溺。
她叹口气,把胡豆搁在窗下,回身去灶房提热水,看少爷的架式,估计又得熬到凌晨才睡,她劝不了,只能给少爷沏壶热茶暖胃。
大太太说的是金氏,二太太是高大姐,大蜜斯是杨天娇。
孙天佑轻笑一声,看到进宝,顺手把球杖往阿满怀里一抛,眼眉伸展,“三娘让你来的?”
李昭节和李九冬闻声她二人说得热烈,凑过来各抒己见。
李绮节和李大姐、李二姐在回廊前别离,俄然记起船上那包煮胡豆,回身叮咛宝珠,让她拿去给李子恒和李南宣的丫头。
别看李昭节和李九冬在船上活蹦乱跳,刚下船,两人就睡含混了,曹氏只得直接抱她们回房歇下。
李绮节怕金氏或者杨天娇假借孟春芳的名义请她去杨家,想对孙天佑倒霉,以是才让进宝去找孙天佑讨主张。等进宝从城里返来,直到孙天佑那边没查出甚么不对劲的处所,她立即让宝珠清算行李,预备去杨家。
李大姐偶然观景,记得周桃姑让她常日里多奉迎李绮节,想了个由头,搭讪着道:“三娘,台上唱甚么戏呢?”
江岸沿河十里,竹楼人家都悬了彩灯蜡烛,烧得江上亮堂如白天。彩灯倒映在水中,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又似河里有另一个繁华天下。
俄然一阵敲锣打鼓,戏台上一群花脸小相公在翻跟头,继而转出一个红脸关公来,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杨家那边没甚么幺蛾子,三娘想去就去,住两天也使得。”
固然孟春芳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但李绮节不敢让她多劳累,好说歹说,把她送到房里,按到床边躺下,“又不是外人,不必和我客气。你尽管躺着,我陪你说说话。”
最后一问是他本身添的。
丫头走到船头, 那边撑船的闻声叫他,赶紧把船划近了些。
关公却只唱了一折子戏,李昭节一脸绝望,又闻声乐工们奏起洞箫,江上仿佛也吹起一阵凉意,婆子赶紧翻承担,让船上的人都加了件衣裳。
招手唤阿满:“你先带进宝去用饭。”
阿满伸长胳膊,和进宝勾肩搭背:“叫甚么孙少爷,太见外了,直接叫姑爷得了!”
宝珠将荷叶翻开,分红两份,一份放在李昭节她们跟前,一份放在李大姐和李二姐的小桌上。
孙天佑常常要欢迎买卖上来往的火伴,为了便利待客,特地把西北角的一间院子空出来改建成打毬场。明天的客人约好和他比试捶丸,他这会子在打毬场练习手感。
船夫把小木盆拨到船边,捞起来,拣起里头的荷叶包裹, 再把小木盆推归去。中年妇人昂首朝丫头笑了一笑, 她家男人又划着船往别处去寻买卖。
她一口说完,等着李绮节回应。
进宝连声承诺,回身正要走,孙天佑叫住他,“三娘在家做甚么呢?”
进宝笑得有点矜持,“端方如此,等年底我们就能改口啦。”
李昭节顿时来了精力,忍不住揎拳掳袖,坐在椅子上不住鼓掌。
孟春芳紧紧攥住李绮节的手,把她重新到脚打量个来回,本想开口调笑两句,想起之前没能去镇上赴约,神采转黯,一脸歉疚,“前天事出俄然,害你白等一夜,江上风大,没冻着吧?”
本来昨晚孟春芳诊出有孕,高大姐不准她出门,以是她才践约了。她不能出门,又急着想见李绮节,只能请李绮节拨冗到杨家小住几日,陪她说说话。
这边三言两语安排完,那头管家仿佛有要紧事禀报,带着几个抬箱笼的仆人在院前等待。
他身后跟着孟家的大丫头,是畴前奉侍孟春芳的,厥后跟着孟春芳进了杨家,名字叫素清。
李绮节应邀去镇上听戏,聘请她的孟春芳却始终没有现身。
这话却不好说出口。
等素清一走,李绮节立即把进宝叫到跟前:“明天你是非得进城不成了。”
“真不要紧的话,大夫如何不准你下床走动?”
李绮节眼皮悄悄一跳,孟春芳昨晚刚践约,明天又再次聘请?
“三蜜斯要送甚么给我们官人?”
李二姐偷偷瞥李绮节一眼,悄悄考虑:三娘特特性出这出戏的项目来,莫不是在暗指她母亲周桃姑和戏中的冯夫人普通,是个不怀美意的暴虐后母?
又转头对进宝道:“别急着归去,我让人去杨家探听看看,等得了准信,你再归去。”
而李家几个小娘子不过是出来瞧新奇的,玉轮才爬到头顶,江上到处是人声、笑声、鼓声、乐声,李大姐和李二姐只觉眼皮发沉,都忍不住打起哈欠。
不敢担搁孙天佑的闲事,低头和阿满一起辞职。
支支吾吾半天,只得囫囵道:“这几天日头好,在家晒衣裳。”
转天到了杨家,却见杨家大门紧闭,里外都上了锁。
进宝点点头,把孟春芳几次聘请李绮节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三娘拿不定主张,让我来和九少爷说一声。这……去杨家没甚么毛病吧?”
早餐还没送到院子里,进宝已经折返,笑嘻嘻道:“三娘,孟家人来我们家道贺。”
“可把你盼来了。”
掰着指头数一数,已经好久没见过孟春芳了。
李昭节缓慢地瞟一眼李大姐。
李绮节踌躇半晌,含笑道:“你归去奉告孟姐姐,我明天就去看她。”
唯有李二姐一言不发,神采仍旧红得像日落时分天涯的云霞:《双救举》是削发喻户晓的戏,说的是冯女假扮男装考中状元、被钦点为驸马的故事。瑶江县上至耄耋,下至小童,都能说一个头头是道。而这冯女正有一个嫌贫爱富、刻薄至极的后娘,若不是后娘从中作梗,冯女也不会冒名进京。
孟春芳不顾丫头禁止,下床亲身来迎李绮节。
也瘦得惊人。
第二天一夙起来,她把孟春芳写的帖子重新到尾细心看三遍,确认是对方的条记无误,眉头越皱越紧,孟春芳不是那种会无端让人等她一夜的人。
孙天佑接太小厮送来的手巾,抹去额角的汗珠,沉声道:“我晓得了。”
李大姐没有发觉,李二姐却看到了,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捏起一片桂花糕,斯斯文文咬一口,不接李大姐的话。
素清先替孟春芳向李绮节赔不是,然后道贺,最后才说出真正来意。
素清还要去孟家传话,进宝出门以后立即坐船,在杨家下人回城之前赶到县城,按着李绮节的叮咛,直接找到孙府。
素清仿佛明白李绮节的顾虑,缓慢道:“明天大太太、二太太和大蜜斯出门登山看景去了,要三天以后才回府。”
素清带着丫头们下去筹办饭菜。
宝珠跑到大房院门前,喊住结香,把荷叶包裹往她手里一塞,“三娘给少爷们带的小零嘴。”
一顿饭吃完,孙天佑那边已经把事情探听得差未几了。
李大姐跟着赞了两句。
江上泊的船只,有一半是从十里八乡撑船赶来镇上看热烈的,他们路途悠远,又不肯意夜里走水路,大多都要听上一夜的戏。等天亮再回家。
李大姐不消丫头脱手,自家把胡豆倒在桌上已经半空的八宝葵花式小攒盒里,留了一半叫小丫头收着,笑道:“胡豆吃多了肚子胀,留一些家去,给娘吃,她平时爱吃这个。”
“孟姐姐害我空等一场,我还没消气呢!”李绮节下认识扶起孟春芳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待会儿你记得让人多炒两道好菜,好好向我赔不是,不然我要掀桌子的。”
曹氏一觉睡醒,见本身还在船上,再容不得两个小娘子撒娇发痴,当即便叫婆子荡舟。
进宝摸摸脑袋:“哪个官人?”
孙天佑头戴网巾,身着一件葡萄青茧绸袍,右手紧握一支长柄木球杖,眼睛紧盯着火线一只黑漆木球,手腕微微往前一推,木柄磕在木球上,木球缓缓转动,哗啦一声,掉进球穴里。一旁的小厮拔掉插在球穴前面的彩旗。
进宝一愣,能做甚么?当然是备嫁咯!
李绮节手里攥着一把五香瓜子,目光在杨家的大船上逡巡,慢悠悠答道:“正唱《双救举》呢,那旦角生了把好嗓子。”
曹氏今晚陪着姐妹几个出门, 正坐在船舱里打打盹。戏台上锣鼓喧天, 也没吵醒她。但一闻声李昭节差人买零嘴,她立时从梦中惊醒,眼睛还没展开,嘴里已经数落道:“船上甚么吃的没有,又费钞买那些不洁净的东西。”
李昭节和李九冬噗嗤一笑, 还是吃得苦涩, 让人盛一碟子煮胡豆,送到曹氏面前。
进宝悄悄道,平时看九少爷吊儿郎当的,仿佛整天游手好闲,没甚么端庄事,本来也这么忙啊!
阿满把进宝领到打毬场前。
摆布不过两种答复,承诺或是婉拒。
话刚说出口,反应过来,嘿嘿一笑,“明天不是来送礼的。三娘有话问孙少爷。”
外边人都说高大姐严苛,对孟春芳这个儿媳妇不大好,但李绮节却感觉孟春芳较着比畴前未嫁时胖一点,精气神也格外充分。
世人都昏昏欲睡,唯有李昭节和李九冬精力头实足,不肯家去,一向挨到亥时,婆子又在船头催促。
当着进宝的面,阿满很给自家少爷面子,用力鼓掌,“准头越来越好了!”
孟春芳抿嘴一笑,右手不由自主搁在本身的小腹前,“你也这么谨慎,大夫都说不要紧的。”
进宝诶了一声,不知为甚么,脸上腾地一红——被九少爷这类轻柔缠绵,仿佛和恋人私语的语气给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