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美名润浸
便说那义阳朱氏,西蛮校尉朱焘现拜处置中郎,便是校尉又是中郎,想来不需几年便会晋升益州刺史。其前次路过华亭时,尚遣人至县府,前来的部曲只作一言:朱中郎拜访刘郎君路过此地!
静!
刘浓踩着木屐,挥着宽袖,边行边道:“我们既是拜访,理应前去庄府,岂有去县府之理;如果丁府君不在,亦可先投名刺,以示尊敬。”
“瞻箦!”
淡淡的声音自阁房响起,随后便是哗哗的水声;少倾,声响渐弱,随后烛影一摇,绝美郎君只着中衣行出。留颜正弯身搁袍,被那暖风一熏,心中怦的一跳,缓缓昂首悄眼一溜,暗赞:我们小郎君,可真都雅!
室内杂声顿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响起,软糯声音嗔道:“家主,天时髦早着呢!不若……”
言下之意,明矣!
来福摸着脑袋傻笑,面上神采尽是扭捏,皆因克日巧思待他和顺很多也,用力的想了想,讪然道:“小朗君,我亦不知……”
周勰?
一剑正中,震得木桩嘎嘎作响。
碎湖微微一笑,持续道:“阿爹,暗例的确如此,但我华亭刘氏乃新晋士族,在此之前亦无任何根底,虽无人敢行以明欺,可这暗例我们却无所依凭。小郎君再有两年便要及冠,统统应以小郎君名誉为重,切不成因皮失里。是以女儿感觉,我们本年应报中等田,乃至可将去岁所欠亦予补上。”
由拳刘氏酒庄,后院。
……
丁晦怒道:“胡涂,怎可让华亭美鹤候于门前!”言罢,挥着大袖,疾步而去。
唉,此等人物实乃天纵英材!
身份有别矣!
现在之江东吴郡,那个不晓华亭美鹤与白袍!
清风晚来,凉意成阵,略作萧萧。
乌桃案摆着细米粥,金丝黄,嫩野菜,另有一碟小胡瓜(黄瓜)。墨璃侍于案侧,这些皆是碎湖叮咛过的,小郎君喜吃凉拌胡瓜,每与粥伴,食粥亦能多食两碗。正欲替小郎君再盛碗粥时,来福由前院而来,其腰间重剑拍着铁扣,锵锵作响。
丁晦问道:“瞻箦安在?”
丁府君客籍余杭,任职由拳近十五年,由小史熬至府君,这对其庶族出身而言,已然算是有所成绩。是以便在由拳置得别庄,位于县城东郊。
白袍扬鞭而走。
夏至有蝉!
半晌后,室内踏出个年约六十高低的老者,面色红润着儒服高冠,身后则跟着个二十来岁的艳婢。这老者恰是由拳县府君,丁晦。
李催干咳一声,面色微窘。心道:现下全部华亭刘氏皆知小郎君待女儿分歧,表里大管事那但是半个女主的报酬啊。然,他们到底至甚境地谁亦不知。如果……那我便不能与其同车。
浴室轻烟,燎燎满盈。
来福晓得小朗君重礼念情,开朗应得一声,便欲命人去备琉璃,却见碎湖引着两名白袍穿月洞而来,而白袍手中捧着的恰是琉璃木盒。
来福道:“李叔说昨日送过一套……”
日眼尚未尽开,黄莺鸣于树梢,嘤声脆嫩。
委实让人难决!
碎湖挑开半张帘,李催面显踌躇想坐后车,却听女儿嗔道:“阿爹!!”
别庄不大,前后拢得百倾方园,还是白墙黑瓦。
突地,似想起甚,渐渐垂首敛眉,细声道:“小郎君,要梳头束冠吗?”
竖日凌晨,露滚青竹叶,泛香作淡清。
碎湖微微一顿,见墨已浅浸三分,遂将墨块轻搁于砚角,冉身至其右边跪坐,这才抬首笑道:“回禀小郎君,墨璃刺绣好,主母唤她描样去了。”
……
少倾,穿衣声持续,此中夹带轻微呜嘤,室内有人怒道:“哭甚,快替我束冠,莫怠慢了瞻箦!”
碎湖笑道:“稍事节流便能补上,何况,建康酒坊再过些光阴便可完工,刘訚兄长欲增涨产量,小郎君亦已答应,我们何必为八千石而伏下隐患!”
由拳县城。
“不消了!”
李催踌躇道:“庄中赋税,能补?”
碎湖待阿爹神采安稳下来,问道:“阿爹,丁府君可有说甚?”
刘浓拇指轻扣食指,心胸镇静,朗声笑道:“甚好,明日,拜访丁府君!”
碎湖慢声回应,稍稍作想,柔声问道:“阿爹,可有承诺甚?”
夕照眷洒官道,两辆牛车缓行。
“啪,啪!”
刘浓曲指弹剑,闻得剑吟清越如鸣,心中亦是甚喜,笑道:“苦炼不辍,自会有所精益!”顺手接过身侧递来的丝帕,抹得一把脸,问:“碎湖尚未归?”
“嗯!”
李催见女儿神采果断的看向本身,其双手端在腰间,竟似模糊带着些世家大管事的淡然,只得惴惴跨上车。上车后,忍不住再瞅女儿一眼,稍稍向车壁靠坐。
李催自县府迈出,昂首眺望天涯,只见红日正在极西处迟缓闭眼,摇了点头疾步沿院墙而行。将将转过墙角,便见在两株富强的梧桐树下,停靠着两辆牛车,四个白袍肃立环围。
“阿爹,上车再说。”
来福拍掌赞道:“小郎君,你的剑术越来越强了!”
刘浓淡然浅笑,将外衫披在身上,顺手把澡豆囊往怀里一揣,阵阵芥香味直扑入鼻,清心、静神!沿着水廊缓缓而行,初夏冷风拂着背后乌发,清微若仙。
“嗯!”
“这……”
“嗡!”
刘浓稍稍侧身转眼,见她睫毛轻眨,心中不由得好笑,说道:“你立的端方甚好,很合我情意。现下,你是管事,不必再行婢女之事。”
女婢见小女郎神采忧愁,从速出言欣喜,随后虔诚祈福:“三官大帝,我家小娘子几乎连命亦没了,求您们感念小娘子心诚致极,必然得保佑小郎君早日安康……”
刘浓淡但是笑,小黄瓜加得朱萸粉,味呈酸辣挺合胃口,却不肯来福久候,便以丝帕抹净嘴角,拂袍而起,待行至门口,掠一眼天时。
来福歪身一瞅,见小郎君尚在早食,便按着剑侍在门口。
近身女婢低声问道:“小娘子,天气已晚,我们真不进由拳吗?”
李催渭然一叹,初闻小郎君任女儿为大管事,其不见忧色反极是忐忑,深怕小郎君仓促作决,更怕女儿难当此任;其心中实在早作决定本年上报中等田,为摸索女儿才用心提及世家暗例,焉知女儿竟一点亦不比本身差,且方方面面辩晰的头头是道。心道:女儿长大了,心机细致,到处皆顾,且晓得轻重分寸!尚是小郎君能识人哪……
侍从道:“在院前等待!”
浑身作白的小女郎视线浅阖,幽幽喃道:“不必了,尚需赶回。阿弟身子不好,阿兄前去太滆寺求佛,我来此求三官大帝。本已心贪念杂,如果……”
“唉!”
刘浓笑道:“数年得丁府君照拂,便是再送一套又有何妨!”
……
“唰!”
笑道:“小郎君,碎湖来了。”
若综上皆非论,单论那小郎君六年来所作所为,便足以教丁暗淡中惴惴而嗟叹:其从无至有,起于微芒。六年里,纳千顷良田建庄园,纵养豪士蓄精刀,商事亦中转建康,更斩周勰于刀下!
……
“嘿!”
稍愣,侧身一看,碎湖正在身后嫣然笑着。
闻言,李催眉间微凝,说道:“我们备的酒倒是收了,只是其言语似有未尽,说是想与小郎君会唔一面。我推断着,其年事已大即将离职,怕是想于离职前与我刘氏结通家情宜。”
“啪!”
碎湖睫毛再眨,抬眼时撞见小郎君浅笑的目光,心中莫名慌乱,端于腰间的双手忍不住的互绞,弱声喃道:“小郎君,碎湖错了!小郎君说已身不正,何故君子……”
闻其所言,刘浓时尔点头,时尔深思,最后满脸染尽笑意,暗中畅怀不已,心道:自小便知碎湖聪明好学,殊不知竟如此善于理事,庄中表里事件有她看顾甚好!嗯,再得刘訚摒挡商事,罗环蓄养部曲,若诸事皆顺,我便可用心致外矣……
“不必,有风自干!”
“小郎君,田籍……碎湖看来……”
半晌,碎湖默作策画,缓缓说道:“若田进中品,每年便需增纳八千石。如阿爹所言,世家大族皆以初授而定品,此已成暗例。”
言至此处,其一声长叹,若不进品,终是欠人之情;若进品,则交纳之粮又过量。
……
丁晦一起疾行,心机数转既乱且杂,细数近些年来关于这刘小郎君的各种传闻,不由汗染背心而不知;恰逢一缕晨风拂绕,恍觉背后幽凉渗渗。
碎湖一声轻唤,却见阿爹犹自发楞未醒,不由得略略减轻声音,再唤:“阿爹!!”
“小郎君,我在!”
“阿爹……”
由拳城东,丁府。
“碎湖?”
李催回过神来,漫视着女儿斑斓的容颜,面前却仿若闪现她小时梳着总角的模样,心中极是顾恤而慰怀,略作正色正身,沉声礼道:“李催,见过大管事!”
言及此事,碎湖的眼睛逐步放光,晶亮如星,娓娓将本身的所思所虑一一道来。说着说着,竟绕离田籍言及庄中诸般事件,有些是刘浓未曾在乎,有些则是尚未顾及之事。
“然也!”
刘浓转头,见得晨雾净白,月洞口飘来一束桃花,巧笑俏兮,明丽如初雪。心中愉悦,竟起了打趣来福的心机,笑道:“来福,你怎地能辩清碎湖与巧思?”
刘浓身着月色箭袍,手持阔剑于古槐下练剑,但见剑光如雪、月袍腾挪,趁着回旋时双足猛地在树杆上借力一蹬,腾空回身疾刺。
刘浓愣得半晌,随即洒但是笑,比来这段光阴碎湖掌管表里事,效果颇是明显;只是她弦绷得太紧,深怕做得不敷好,是以到处皆显谨慎,这亦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遂笑道:“田籍之事,可有制定好?”
“是,小郎君!”
“嗯?”
墨璃见晨光尚早,柔声道:“小郎君,再添一碗否?”
嗯?!
“啪!”
江东陆氏!又是一个犹似通途浩壑的朱门哪……
言至此处,似想起甚,回身道:“再备一套琉璃!”
来福笑道:“小郎君,李叔备了三坛酒,我们是去丁府,尚是至县府?”
碎湖轻声笑道:“阿爹自是有分寸的,那余杭丁氏是庶族豪门,丁府君想与我们结通宜不敷为奇,统统当由小郎君决计。不过阿爹,田籍一事,我们尚得拿出个章程来。”
三刻后!
由不得其不怒,自六年前初见刘浓,他便晓得这刘小郎君的隽誉:八岁之龄得名于建康新亭,郗公赞言其珠联生辉,与王氏小郎君并论;不但得侨居江东之义阳朱氏看中,更与累世巨阀卫氏、王氏互有来往。王氏、卫氏不消论,那是天下门阀庭柱,等闲士族运营百年亦难望其项背。
“好勒!”
“吱!”
“嘿嘿!”
李催深觉得然的点头,续道:“嗯,丁府君本日亦模糊提及此事,按例官田每年定品,私田则为每五年核品;如果检点,我们的千顷次等田,在去岁便应核为中等田。只是丁府君顾念两家交谊,仍以次等田相待。此类事情在各郡各县皆不鲜见,是以世家私田大多皆以初授而定品。如果进得品级,便会平白多缴数千石粮。唉……”
李催听得眉稍拔锋,挥手笑道:“你阿爹怎会如此胡涂,事关我刘氏名誉,岂敢肆意替小郎君作主。这事,我们还得归去禀报小郎君。”
“刘氏,哪个刘氏?”软糯的声音传出,绵得民气生酥麻。
门前侍从得名刺后不敢怠慢,沿着廊角一阵疾行,待至内院深处时闻得有嘤咛私声,面色便有些踌躇,随跋文起投名刺之人身份,只得朝着鹤纸窗内,低声道:“家主,刘氏投帖!”
侍从答道:“华亭刘氏,刘郎君!”
“咳!”
“嗯!”
将将行至室前,便见室口透光,悄映俏影。有人正于室中磨墨,芥香已浮案左。踏进室内,撩袍跪坐案后,见《平复帖》亦摆好,狼毫亦润得恰到好处,笑问:“碎湖怎是你在研墨,墨璃呢?”
大步向前,笑道:“碎湖,等久咯……”
听闻,前些日子郗公虽与其暗解婚约,然其并未见涓滴荒颓,竟作啸于虎丘、奋而振翅、鸣啼长空,尽折一干世家后辈于袍前,名誉名誉不减反增。据闻,刚至陆氏庄园探友而归……
碎湖心机聪明,怎会不知阿爹在想甚,心中有些恼,面呈桃红羞染;突地想起小郎君教诲,暗中平埋头神,淡声道:“阿爹,女儿需得与你商讨田籍一事,怎可分歧车而行?”
留颜捧着月色单袍,转过月光回廊,悄悄迈进浴室,朝着烟雾阁房浅身万福,低声道:“小郎君,主母说天时渐热,需得着单衫。命婢子用芥草做了澡豆囊,是拿出来,尚是搁内里?”
多么人物也,吴兴周氏,江东累世豪强矣!其说斩便斩了,竟然不见周氏抨击!虽说占着大义名份,然若已身没有分量,周氏动根手指便可摒挡矣!
碎湖止住话头,忽觉唇有些干,舌尖沿唇一掠,犹渴,想找水喝,愣不地歪头见香已燃烬。眼神一凝,随后偷瞧一眼小郎君,见他正笑意盎然的看着本身,唰的一下脸上全红了,垂首涩然道:“小郎君,碎湖,碎湖说完了……”声音越来越低,低至最末弱不成闻。
“不会的。”
李催侧目看向女儿。
“搁着吧,我就出来!”
绣帘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