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羯人白胡
“簌！”乌龙横空，扯破了长风，穿贯了日辉，如墨电疾窜。胡骑正在勒马吼怒，已然来不及射闪，即见乌龙越来越大，越来越粗，浑身毛骨悚然。斯须，在万众谛视之下，巨弩将高高刨蹄的健马中穿，因其力过巨，竟挟裹着人与马打横砸出数丈开外。
而此时，在老卒的身侧，一干士卒纷繁低声群情起来，有切身参予盗墓的士卒便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渍渍称奇声不断于耳。渐而，愈演愈烈，全部城墙上哄然传开，殊不知，经此一议，城上士卒面色俱改，不再若先前那般惊赫若死。中有勇者，追思起往昔跟从将军剖风杀敌，嘴然带笑，神情渐作冷凛。
“极刑！”豁嘴老卒满不在乎的瞅了瞅军校，遂后，将手中盾牌与腰刀递给满面惊容的新卒，笑道：“盾可护身，刀可伤敌，且拿好了。汝若未绝，当斩胡首。”言罢，拍了拍身上斑痕累累的铁甲，伸出双手。
现在，城中守军十之七八乃希愔部下，曹豫不得不容，璇即，凝目看向老卒，忆起老父，心中顿生不忍，转目之时，却刚好与城外风旗上的阿父对上了眼。间隔极远，他却仿若得见，阿父目裂如铜铃，面色狰狞。胸中蓦地一恸，情不自禁的心道：‘阿父也阿父，一世英名换得身亡首丧，且稍待，暨待城破，豫儿即来……’
“唉！”军校看着固执的老卒，仰天一声长叹，却亦无可何如，只得命军士复来，押着老卒走向曹豫。
“大祭司，单于元辅命人来请天神示昭。”一名白肤女子蒲伏于地，恭敬的呈上一柄木杖。此杖，杖长丈二，浑身乌黑，唯杖首鲜红如滴血，状似一束火焰。
秋阳如重瞳，缓缓扫过赤色危城，但见城墙上的士卒大家面色如土，军中小校来往驰驱，不住的呼喝、鞭挞，却仍旧难制无边伸展的发急。威名赫赫的胡赵征东将军、晋室代青州刺史，年过五旬的老将曹嶷正谛视着此城，目光如炯。只不过，此时的老将已落空了下半身，仅余半尺头颅，高高的挂在巢车风旗上。
凛风吼怒，旗号倒卷，不动如山，铺天盖地的压抑却由眼球冲撞入胸腔。牙齿在颤抖，双腿在颤栗，城墙上的士卒紧紧的握着冰冷的刀枪，瞳孔不住内缩，若非城池尚在，恐早已落荒而逃。这时，便有一名老卒目注着漫野雄师，裂着半张嘴，失声喃道：“此乃，此乃天罚也！”
众女知意，缓缓揭开帐帘，团围着女子，快步走向中军大帐。一起所遇，莫论将卒尽皆按胸伏首，神情虔诚，细细一看，大帐佐近无一例外，俱乃白肤铁甲，与黄肤匈奴形像差异。待至中军帐帘前，两名白衣女子轻步上前，按胸道：“阿维斯塔，善与恶。”
与此同时，石虎中军大帐的一侧，有一名身形婀娜的女子正在虔诚的沐浴，浴汤泛着浅红，乃是以中稠浊着朱砂，细细一嗅，略带腥骚，是以中参杂着牛尿。
帐前铁甲按胸回道：“阿维斯塔，善与恶。”
“诺！”
军校当即领着数名军士沿城而走，一起喝斥，一起扣问，待至城墙转角，即将一群正行轰议的士卒震住，璇即，军校冷冷瞥过数十名流卒，凝目于豁嘴老卒身上，冷然道：“曹三，汝可知哗军乃是何罪？”
铁阵之前，卧着数具冲撞车，龙首以熟铁浇筑，可摧城破门。正中，矗立着三架吕公对楼车，八轮六层，高十五丈，长五丈，宽四丈，每层置放着强弩、石炮，顶端长枪林立，枪尖绽煜。两翼竖着一窜轒輼车，此车身具四轮，状若洞屋，浑身高低以生牛皮覆盖，可防火侵，箭矢，唯前门敞开，做攻敌之用。
高达二十五丈的巢车耸峙于新近垒就的小土坡上，可将数十里方园一目尽揽，此车总计八轮，灵动非常，顶部有瞭望巢，从战之时，可纵观广固全城，现在内里胡人士卒正摇摆着风旗，颠得那斑白杂血的头颅晃来晃去。而此车，本来应属曹嶷，存于齐郡。数日前，石虎率雄师攻取齐郡，后背空虚，曹嶷置郗愔苦劝于不顾，决然率部攻击，殊不知，正中石虎埋伏，血战整天，全军淹没。
“蹄它，蹄它……”胡骑犹自奔窜狂嚣，郗愔双手死死的控着铜弩把柄，继而，眼睛蓦地一突。
“听闻，雷虹贯日，足足击亡数百卒。将军平生，唯此一事尴尬仁善，现在却……”一名面皮略白的士卒轻声说着，举手投足间，仿佛士族后辈。
“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昔年，将军，将军曾盗取管公之墓，此乃不义之举。”老卒提着盾，扬着刀，目光犹自看向城外，嘴角颤抖。
少倾，女子缓缓起家，闭上了眼睛，半晌，缓缓开目，世人恍似得见火光暴闪，纷繁垂目敛首，不敢出声。璇即，女子睫毛一颤，悄悄一叹，目光看向帐帘。
“大兄亦亡于此雷……”另一名流卒喘气道。
“非也，非也，将军乃不得不盗也，将军盗墓，献财于石胡，得兵甲，赎匠人，从而造云车，伐无道，筑坚城，且令石胡亦生顾忌。是以，我等方可残活多年。”老卒摸了一把因惊惧过分而生硬的脸，回过甚来，朝着新卒豁嘴一笑。笑得极其丢脸，但却令新卒心神顿安。
帐中不闻声，大家庄严。
“威武！威武！！”城上守军扬刀狂叫，更有甚者，以刀击盾，其状昂洋，其声嘶哮。
当下，几名法律军士将老卒一捆，在军校的带领下，扯着老卒走向正门城楼。行至一半，军校神情不住窜改，支开几名军士，将老卒拖至城楼转角，冷声道：“老拾长，汝为何也？阵前哗军，乃斩首之罪也！”
“唷嗬，唷嗬，却伊秀骨……”霎那间，城下数万雄师纵声狂呼，尚且夹带着囫囵胡语，充耳塞瞳，逼得城上守军顿时为之一紧，大家复露惧色，身子微倾，弓箭手不由自住的拉满了弦。
“伊咕噜，伊咕噜……”城下胡人顿时哗然，随即面面相窥，马队勒着战马，竟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需知，墙弩虽射程极远，但精准却极差，若非两军麋集如丛，断难一击即中，是以墙弩多用来抗击冲车，鹘车等庞然大物。
“轰！！”一声闷响，人与马轰然坠地，庞大的马尸压着人身，稍徐，血柱放射。
全场，霎然一静。继而，哄声如雷。
攀城云梯位于四周八方，四轮，双拆，弯如铁镰的钩援于阳光下吐着光芒，暨待一声令下，便可将折叠的梯身绞起，以钩援钩住城墙，攀梯逐上。大阵边沿，另有两架鹅鹘车，此车颀长如鹅脖，底部乃“人”字轮身，探首则长达二十丈，尖端是一柄庞大的铁铲，每当士卒绞盘拉杆时，长长的铁铲便可前后摆布扭捏，从而铲杀城墙上的敌卒。在瞭望巢车的身侧，五辆投石车一字排开，车旁，大小不一的石块，垒成了一座小山。
青州，广固。此城坚毅，号青州第一名城，几可与洛阳譬美。
曹嶷之子曹豫从城下来，闻听城上四野皆在群情其父旧事，顿时勃然大怒，瞋目叫过一名军校，喝道：“大敌当前，何人哗军？速速擒来，以正军法！”
稍徐，女子从广漠的木桶中起家，当即便稀有名白肤女子轻步上前，以白丝替其蘸尽身下水珠，以浑白雪巾为其裹身，以白绫替其束腰。少倾，女子穿戴毕，头上未着发饰，三令媛发悄悄泛动，身上衣物款式独特，行进间，浅浅露着雪嫩的大腿。
一名健卒下认识地接口道：“尚盗景公之墓，得亿万资财。听闻，管公之墓破时，天雷忽降，吾兄即亡于雷击。”
此女浑身嫩白如玉，眉骨略高，双眼浅陷，蓝眸如珠，嘴唇一开一阖，轻喃有声：“天神在上，《阿维斯塔》启慧，圣水蒙恩，圣火罚世，圣土出世，请赐伊娜儿洞炬之目……”喃着，喃着，双手交叉于胸前，闭上了眼睛。
见此景象，希愔眉头紧皱，眼睛突地一瞪，快步走向墙弩，一把推开颤抖的绞盘兵，亲身操起铜弩，眯着眼睛瞄向城下奔来窜去的胡骑，喝道：“且与我绞盘上箭。”
凡是名将岂会任由水势覆身，自石虎东侵以来，见曹嶷尽撤青州之兵守广固，而广固城坚难取，便绕走广固，尽取周边。然，也许乃曹嶷已老，兵撤广固时，竟然健忘重型攻城东西尽在齐郡，是故当石虎攻取齐郡时，便用心暴露后背，引龟缩不出的曹嶷来袭，从而一举戳破东海、下邳、广固三角之势。从始自终，石虎虽左冲右突，其意却并非临淄、胶东等地，实在广固。
现在，曹嶷已亡，两万雄师陪葬，城中守军仅万余。而城下，一望无边，漫野塞原，黑压压的尽是人头。
此际，看着这位摆布逢源却心胸故晋的老将头颅，闻听着士卒们的牙齿颤抖声，郗愔忍不住的一声长叹，按剑暗忖：‘夫战若水，水擅变而难测，如此青州，即亡于一城也，亦亡于一念之间！成都侯，君之妙策，恐将，不攻自破！’
恰于此时，城下奔来一骑，待至五百步外拉起马首，挥扬着弯刀，大声叫道：“曹嶷已亡，尔等速速开城，如若不然，雄师挥击，连人带城，辗作齑粉！”说着，夹腿催马，奔行于城下，拉起黄沙如龙，狂叫：“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蹄它，蹄它……”
“诺！！”一声大喝将惊惧的绞盘兵震住，璇即，拾长仓促回过神来，领着十余名绞盘兵，高低其手，抖擞浑身力道，将长达八尺不足的臂弩缓缓绞起，即听一阵“嘎嘎嘎”的铁齿摩擦声，臂弩已伸开到极致，可射千步。
“便如郗将军之言，闻后令斩。”
军校道：“少将军，此事另有隐情……”
苍风哀号，烽火燎城。
曹豫识得此老卒，建功无数，却言行有差，是以参军十余载，尚乃拾长，现在大敌当前，城上斩卒是不详，然若就此姑息，军令何存？是以便有些踌躇，郗愔观其神采，心知其意，当即便道：“军令如天，不容轻亵。然，何不闻其所言，再行令斩。”
正门城楼，曹豫正与郗愔低声细语，见军校缚来老卒，挥了挥手，冷声道：“斩了！”
“善与恶，哈哈哈……”帐中忽传一阵大笑声……(未完待续。)
“嗯？！”曹豫本已转头，闻听此言，冷冷瞥向军校与老卒，半晌，喝道：“兵临城下，凡是私语哗军者，即斩无赦！”
老卒道：“却吾一首，换敌千首，值也。”
此言一出，城墙上一干士卒尽皆投目。郗愔发觉有异，便道：“子陆兄，何不闻其隐情？”
“阿叔，何，何为天罚？”问话的人乃是一名新卒，个头甚矮，几与箭剁口平齐，是以并未见着城外雄师，唯闻身侧同袍不住的喘气，浓烈的惊惧压得他也跟着喘起来，细细一瞅，此卒年约十二三，头上的铁盔较着过大，生绣的半身甲好似挂在木杆上普通。城内，凡是男儿俱已披甲戴刀，保护城池。众所周知，石虎残暴嗜血，每取一城，必定尽屠。
女子接过木杖，徐行走向帐侧，在那边蹲踞着一只巨大的黑狗，目呈红色，状若胡桃大小，嘴巴虚张，正不住的吐着腥红舌头。女子蹲下身来，眸注犬目，仿似正与其神魂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