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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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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甘为汝师

韩潜与董昭等将当即纵马,鱼贯从随。黑暗中,无数铁甲四涌而出,拥着他们的将军,奔驰于月下。刘浓置身于飞雪之背,紧紧衔着愈驰愈疾的祖逖。

诸将震惊,不敢看向将军,有人昂首望天,有人垂首看剑,更有甚者,转过身子,无声落泪。

祖逖蓦地挺身,凝睇着刘浓雄阔的甲背,目若投星若渊,其明难言,嘴唇却微微颤抖,潺潺危危伸脱手,拍了拍刘浓的肩,哑声道:“汝既已明,吾……甘为汝师矣!祖氏阖族,上百诸子,却无一人从祖逖。唯此一女,何如汝……唉,瞻箦,瞻箦!”说着,说着,用力的拍打着,“啪啪”作响,好似教员教诲弟子,恨其不得纲领!又仿若仅作宣泄,欲泄尽胸中不甘之意!

刘浓心中一沉,渐渐迎上前。

待至山颠,面前豁然开畅,斜月衔亭,星光灿烂,四野不闻他声,唯余清风漫耳,亦作柔嫩。祖逖走到亭中,随便以宽袖扫了扫亭中落叶与草絮,一屁股坐下来,背靠着亭柱喘气,并向刘浓招了招手:“来,瞻箦,且来……”

“瞻箦……”

“霹雷隆……”

祖逖极喜,抚摩着甲叶上的斑斑陈迹,目光密意而和顺,拾开端盔,欲叩其首。

静,风声可闻。

诸将遥候于亭外,刘浓吸了一口气,徐沉于胸,环环一荡,待神清气朗之时,迈入亭中。亭不大,祖逖斜躺一角,占却三成,祖薤跪坐于其父身侧,复占两成。刘浓身形颀长且着铁甲,占地甚广,几尽五成,蓦地间,似触一物,从速缩了缩脚,紧贴亭柱,挪得些许间隔。

刘浓呆立于床侧,看着诸女围着祖逖繁忙,心中潮起浪涌,与祖薤眸光一对,顿时回过神来,朝着祖逖笑道:“将军着甲,刘浓不便旁观,先行告别。”

“阿父!”祖薤一声轻嗔,抚着阿父胸口的素手微微一顿,缓慢的撩了刘浓一眼,转而,眸子低垂,柔声道:“阿父,新月已起,该当闻埙。”

韩潜垂首,紧按腰剑。

“阿父莫急,女儿这便去取来!”

“祖逖当亡于顿时,岂可久困于榻卧,取我甲来!”

“阿父,女儿来。”

“教员!!”

“瞻箦!!”

古音八八,埙声最怆。今宵之埙却大气澎湃,闻者若孤单于山颠,身下乃是晚风拂林,松滔成阵,隐显金戈铁马声。当是时,勾月,烂星,临风亭,女子,老者,美郎君!另有亭外诸将,各自融身于画中,心神皆为其所夺,很久未曾回神。

许氏眼泪婆娑的替祖逖着内衫,几名婢女帮衬着解甲带,祖薤捧着头盔转到祖逖身后,秀眉浅扬,缓慢的溜了一眼刘浓,内里包含深意。

祖薤秀眉轻颤,瞥了一眼枯瘦如猴、衣衫不整的阿父,再瞅了瞅戎甲英挺的美侯,心中幽幽一叹,提着裙摆掩面而走,未几时,领着几名女婢去而复返,怀中捧着甲胄。

台下有林,模糊绰绰,间或有风,缓缓冉冉。

而此时,经得刘浓的埙声一摧,祖逖终是踏着小木凳爬上了高不成攀的马背,稳住身子,定了定神,手一挥,笑道:“且随我来!”言罢,宽袖裂浪,杳但是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唤,刘浓肩头一颤,蓦地回顾。祖逖牵着一匹马,立品于大殿口,未着铁甲,头戴高冠披宽袍,因其现下极瘦,袍衣随风扭捏,飘乎致极,未见仙姿,反增沧桑与莫名悲怆。

祖逖垂怜的看着女儿,目光忽明忽黯,半晌,欣然叹道:“罢,罢,旧事已枉,复难以追。瞻箦且鸣来,我等凝神聆听。”

祖薤瞥了一眼刘浓,快步走向亭中,取出丝巾,为其父蘸着额角汗水。

马蹄踏碎月光,如潮雷动,全城动容!

烛火乱吐,殿中暴起一声大喝。

祖薤抓着裙角追了出来,在阿父的马前,放了一个小木凳,眨着眼睛,沉默不语。继而,悄悄瞥了一眼阿父,见阿父神情难堪,心中哀痛难禁,遂转过身子,面对刘浓,摸出一枚锦纹陶埙,轻声道:“刘郎君身侍戎甲,必未携埙。此埙,乃祖薤之物,音色尚可,望君莫嫌。”

至刘浓入殿已有小半个时候,细细一辩,诸将立于原地,未曾挪移半分。待见刘浓出来,韩潜好似也吐了一口气,摇了摇肩,按剑徐进,嗡声道:“将军,何如?”

祖逖朗朗一笑,昂首看了看天上轮月,暗觉清风徐来,令人神情清爽,身子也轻飘飘的,便对刘浓笑道:“此城破败,然城外另有一处地步,可堪静美。瞻箦,且随我来!”言罢,便欲翻身上马。

刘浓接过陶埙,动手微温,置于唇间试了试音,音色醇厚,另有微小余香,朝着祖薤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祖小娘子。”

祖薤身子娇弱着雪纱,人若淡菊,眸子里泛着感激,浅浅施得一礼,未作一言,翻上了一匹焉耆马。明显,她担忧阿父,欲一同随往。

三人,六目,各作辉亮。祖逖犹甚,胸膛起伏,紧紧的盯着刘浓,祖薤螓首微垂,抚着阿父胸口。刘浓暗觉氛围奇特,当即撤除铁护手,捧出埙,微微一笑,欲鸣。殊不知,而此一笑,却令祖逖眼晴豁然大亮,喘气道:“瞻箦,真,真美人矣!即使,叔,叔宝与周郎复活,恐亦难及!昔日……吾本成心,欲将……”

祖逖瞅了瞅摆布,回过甚来,裂嘴一笑:“瞻箦乃守礼君子,现在,吾之相确乃不雅,临时稍待,吾随后便来!”

刘浓浅笑道:“将军仙姿,犹胜往昔矣!”

刘浓拽其手臂,殷切道:“将军莫怒,但且静养!”

许氏惶恐不已,却不知所措,掩嘴泣呼:“夫君,夫君,切切不成妄动?”

“呜,呜呜……”

待得一曲毕罢,刘浓将埙悄悄放在地上,左手按右手,缓缓揽至眉际,缓缓沉地,伴跟着锵锵甲叶声,以额抵背,朗声道:“刘浓,谢过教员。”

经年隔阂一朝开,刘浓心潮刹时崩裂,绵而不断,涌胸浸神,双肩颤栗……(未完待续。)

祖逖突地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暴吐,竟将脸上暮气尽掩,继而,眉飞英拔,当即便将衾一推,赤着脚跃下床来,赫得诸女与刘浓齐齐色变。

韩潜皱眉道:“昨日,祖约、祖延筵请韩潜,其筵,物美丰厚,韩潜已有十余年未见,其歌姬貌美,尽皆华衣盛妆!暨待将军亡故,此二人无能,却必争,恐将乱!美侯,将以何如?”言罢,凝着半片浓眉,盯视刘浓。

短短两个字,却仿似吐了经年,言一出口,华亭美侯呆了一呆,继而,缓吸一口气,朝着韩潜笑了笑,快步走到高台边沿,扶着石栏,深深吸气,缓缓放气,充足数十息,神情渐而安静。

祖逖瞅着面前的小木凳,眼中精光不住吞吐,久久未曾言语。

刘浓抹了抹颤抖的左手,挑开帷幄,接过婢女递来的头盔与剑,快步疾走,待临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楚殇挂于腰间,一步踏出。

祖逖却仿若未觉,裂嘴笑了笑,展了展两袖,翘了翘脚上木屐,笑道:“何如?”

“诺。”

韩潜的脸掩于华柱暗影,唯余目光越来越灼,直欲扑人而噬,继而,光芒缓缓尽敛,聚于眼底呈一点,重重点了点头。

千骑顿止于山下,祖逖挥着宽袖大步而往,刘浓紧随厥后,身后跟着祖薤与韩潜等将。山虽不高,林道却陡,且有陈年腐叶,人行于其间,又轻又软,身微寒,脚略滑。韩潜唯恐祖逖出错,扑灭了火把,阵阵松香味漫绕缓缭。

“阿父,且稍待……”

韩潜谛视着林间,半片浓眉时颤、时颤,少倾,俯视城中零散灯火,声音降落:“自永嘉之乱以来,社稷轰倾,司马南逃,弃北地之民而不顾。唯有将军逆流击揖,厮杀九载,拒胡骑于大河以外!若将军一亡,该当何如?豫州百姓,又当何如?”

殿外,夕照湮尽,新月悄起,洒落一地悠悠水光,韩潜等将无一人拜别,犹自矗立于水月下,影子斜长,微冷中藏着肃杀。

当以何如……刘浓暗觉眉心伤痛,用力捏了捏,将头盔叩于石兽,昂首望天,但见银河飘洒,中有一星,吞月吐光,其芒,令人不成逼视,半晌,缓缓侧首,直视韩潜之目,沉声道:“胡人虎视于侧,豫州之地,恰若大河浮舟,危若悬卵。不成乱,亦不容乱,若乱必为虎噬!”

刘浓剑眉一拔,不避不让,反踏一步,星目吐锋,按剑道:“豫州不容乱!他日若事不谐,尚望韩屯骑为豫州百姓计,弹压诸军!”言罢,含了含首,神情危然。

刘浓悄悄舒得一口气,稍作沉吟,闭上了眼睛,摒却外物,心窥冷月,神捕清风,稍徐,寸寸开眼,绽露一缕星光,璇即,捧埙于唇。

“哈哈……”

祖逖猛力一挣,挥却刘浓的手,回身笑道:“无妨,但见瞻箦,吾心甚慰。埙声浩然,岂可于室中得闻,瞻箦稍待!”说着,回目瞪向许氏,一字字道:“取我甲来!”

二人皆乃英豪之辈,言语虽浅,重诺于城,刘浓心中顿时一松,豫州自有豪强,然各据其坞、各行其事,若无晋室之仕南来号令,便若一盘散沙,终将为胡骑所淹没,堂堂七尺男儿,当仁不让!

仁者爱山,智者恋水,祖逖乃名流披甲,自是乐山喜水。阳夏城外,东向三里,一峰崛起于平原,山势不高,约稀有十丈,内里青影丛笼,林间徐风似啸,新月镰刀,斜挂于山颠,模糊可见,颠上有亭,伶仃于石。

“尚可。”

“取我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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