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怎堪消受
“娘亲，孩儿不去。”
希璇暗乐，面色却浑然不改，提着裙摆落座于案，命婢女撤走案中字书，摆上繁复茶具，培火弄水，边煮边道：“蒹葭欲往建康？”
山阴城，谢氏水庄。烟柳画桥，清风徐廊，满潭荷花初绽，暗携一片芳香，四个女婢提着裙摆，奔行于长长的水廊，追逐着一蓬粉裙。
……
顾荟蔚眸子一颤，接口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缘生昔年旧事，青山悠悠武林水，女子坐于窗前，湘帘半俺，小轩窗，正打扮，何人偷窥于对窗？落日湮尽时，又是何人，头戴青冠，身披月袍，冒死扑救娇小女郎！
郗璇却恍若未觉，将纸卷了，复展一纸，咬着笔杆想了一想，皓腕荡红纱，缓缓落笔：春江潮流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其母姚氏转廊而来，走入梅园中，时价蒲月，梅蕊早已凋残，唯余铮铮铁枝，此景委实不宜小女郎眷恋，何如璇儿却极喜寒梅，即使万红谢尽，亦毫不舍弃。
“哎。”
“岂有此理！”
郗璇道：“贤人有言：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何为江湖，何为道术？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其‘定’，乃何也？”
半晌，小谢安回过神来，簌地起家，指着袁女正的背影，喝道：“袁，袁阿姐，何故，何故与谢安争食也！”
姚氏神情一愣，悠悠暗想：‘唉，顾氏小女郎也已十七了，与璇儿普通大，却犹未出嫁。两人交谊极好，经常互访。何如，几时方嫁也！’
“华亭美鹤，刘瞻箦！”袁女正微仰着下巴，看也不看俊美的谢尚一眼，复又补道：“江东之虎，平虏中郎将，汝南郡守，刘瞻箦！”
“罢了！”(未完待续。)
姚氏瞥着女儿，心中七上八下，庞大难言。
顾荟蔚方才那番神失，早被希璇一眼尽捕，女中笔仙心想：‘时而浅笑，倏而皱眉，甘中藏苦，此乃情素中生之象。殊不知，吴郡之妙音顾荟蔚，也已芳心自缚也！格格……’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郗璇将笔一投，交叉十指，往外推了推，举至头顶，摇了摇小蛮腰，继而，款款起家，笑道：“娘亲，且多备些兰草汤，稍后，女儿与蒹葭同沐。”
夏风旋叶，宛转飘飞，掠过树梢，盘于朱廊，沿着廊面一起飞，绕着廊柱打了个转，悄悄落向矮案。
“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少倾，袁乔拍案而起，胸膛急剧起伏，明显肝火填胸，吃紧瞅了一眼谢裒，复又看了看袁耽，朝着谢裒拱手道：“幼儒兄，女正年幼无知而戏言，尚请莫怪！”
“蒹葭！”
这时，一婢来禀：“夫人，小娘子，顾氏小娘子来访。”
一汪吴水由东往西悄悄流淌，值此沐兰节，多少欢乐多少忧。
女子遥悠远去，穿过水廊，斜绕假山，待至竹林小院前，顿住脚步，揽过背后乌发，随便挽了个对结，走到小潭边，微微倾身，歪着脑袋，以潭水一照，细心的理了理胸前系巾。
焉知，袁女正却柳眉一竖，娇声道：“并非戏言，女正此生，非其不嫁！”说着，跪伏于地，直视谢裒，缓缓揽手于眉上，缓沉于地，以额抵背，软声道：“谢伯父，女正自幼失父，谢伯父便若女正阿父，女儿不孝，劳阿父伤神了。然，女儿心已系乔，何堪他属，恳请阿父怜之，惜之！”
袁女正抓着裙摆，狠狠地踩着青石板，头也不回的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汝现下，恰处于梦中！”
顾荟蔚淡淡一笑，侧身避于一旁，待姚氏拜别，俏步移紫兰，迎向郗璇，万福道：“荟蔚，见过子房。”
而后，端手于腰间，缓缓踩着粉丝履，来到院门，眯着眼睛，逼退门前侍从，迈进小院，行至水阶下，朝着室内一干长辈，浅浅一个万福：“袁女正，见过谢伯父，族叔，阿兄，谢阿兄！”说着，渐渐起家，眸子滴溜溜一转，指着内里一人，轻声道：“女正，不嫁他！”
闻听玄难，顾荟蔚神情一振，眸子出现异彩。
袁耽坐不住了，当即起家，朝着谢裒沉沉一揖，正色道：“谢伯父，瞻箦乃醉月玉仙，才调横溢而功劳彰著，女郎们喜之爱之，何错之有？况乎，瞻箦现居北地，岂能……”
“璇儿……”
“呀！”
郗璇调火之时，手指被灼了一下，当即捧指阖于唇，抿了抿，继而，朝着顾荟蔚静然一笑，锲而不舍的持续培弄，轻声道：“梅虽无蝶绕身，无蜂追逐，不似绿柳癫狂、随风乍泄，不若粉桃轻浮、尽附流水。然，便若一言，冰雪，冰雪……”
“何难？”
郗璇被火复灼，捧动手指头含于嘴中，略显泄气的看着琳琅满目标各式茶具。
顾荟蔚端动手，盈盈施了一礼，柔声道：“荟蔚，见过郗伯母。”
郗璇软软一笑，将左伯纸卷于案角，垒于摞上，复提毫笔，蘸了蘸墨，纵笔行书。
一颗心恍恍忽惚，仿似回到了那片茫茫的山坡上，躲藏于巨石后，看着他与人厮杀，提心吊胆却半分也不惊骇。转念间，又若置身于假山上，雪亭中，那怦然心跳的一吻……
“你我订交，何需多礼？”
顾荟蔚蓦地一怔，情不自禁的喃着，睫毛轻扑，芳心颤抖，脑海中则闪现着一幕画面。
“蒹葭，好久不见！”郗璇在长廊另一头，挥了挥手。
谢尚懒懒的倚着堂柱，抱臂于怀，饶有兴趣的打量袁女正，嘴角微微一裂，扬声道：“不嫁于我，汝欲嫁于何人？”
粉纱泛动，粉丝履乱踩，身着粉裙的小女郎将将沐毕兰汤，湿漉漉的长发披垂于背后，细细一嗅，兰香寸寸浸怀，犹胜满池荷香。
“蒹葭，蒹葭！”
耳际响起唤声，顾荟蔚缓缓回神，脸颊樱红，嘴角挂着一抹含笑，似甜乍苦，染着紫丹豆蔻的手指悄悄一翘，定下神来，淡声道：“此题极难，荟蔚一时不成得之，且待他日，荟蔚自建康而回，再与子房分化，何如？”
郗璇眸子一亮，固执顾荟蔚的手，轻声道：“蒹葭来得恰好，昨日郗璇读《庄子》，忽逢一难，百思而难明，正欲去拜访姐姐。”
“唉，小娘子，小娘子，且慢些……”
姚氏瞅了一眼案中纸，见内里书着《毛诗》，矮案一角亦叠着厚厚的一摞，沉默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璇儿，稍后日中，且来沐浴兰汤。方才，茂猗先生来信，邀约我儿至建康小聚，待明日……”
“然也！呀……”
姚氏细眉皱川，紧紧拽着丝巾，欲言又止，欲去复留，心道：‘唉，璇儿已十七，自幼性倔，年前便不决下，现在那王氏郎君已然成冠，现下如果再不去，其人如果意有别属，当如何是好？’
袁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突地肝火冲肝，喝道：“此事，定乃那华亭刘浓肆意为之！枉我袁氏待其不薄，不想，尽乃此等人物，仿若昔日支遁!幼儒兄……”
见叶飘来，小女郎微仰螓首，缓缓伸脱手掌，落絮入掌心，乃是一瓣嫩槐，捏起来，瞅了瞅，睫毛一眨，嘴角一翘，以指尖剥出内里蕊，放入唇中，细细一抿，微甜。
顾荟蔚俏坐于对案，徐转螓首，漫视萧索萧瑟的梅园，叹道：“寒梅傲霜，一枝独秀。何如，雪尽梅落春方来，蝶蜂不成闻，夏虫难以触。”
“然也，将随阿父暂居于建康。”
廊亭中传来咏诵声，谢安、谢万、谢恒、谢石等几个小家伙排排坐，点头晃脑的背《毛诗》，在他们的劈面，坐着宽袍大袖的谢据，自谢真石出嫁后，便由他教诲谢氏小童。
小谢安秀眉飞拔，嘴巴越嘟越长，斯须，亦不知想到甚，撇了撇嘴，抖了抖袖，神情答复淡然，缓缓落座，冷声道：“贤人言，君子不与女子斗也！”
思来想去，终是难定，遂捏着丝巾，跪坐于案侧，细细一瞅，笑容更盛，心中冷静喃念：“客岁本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那边去，桃花还是笑东风。唉，璇儿也璇儿，何必来哉！”
一言既出，合座皆惊！
小女郎走得极快，腮邦微微鼓着，好似各塞一枚青果。
姚氏脆脆的应了一声，心中愁煞，两个小女郎学着郎君们间的来往，以字相称，礼敬有加，不时对月促膝，聚席长谈。
“哎，哎，好小娘，端的美小娘！”姚氏一叠连声，拽着丝巾的手却紧了又紧。
“唉……”顾荟蔚一声轻叹。
曾有几次，姚氏暗中窥闻，二女所论者，不是玄谈即乃书法，从非论及姻缘与后代情素。莫非，她们欲效名流，缔结金兰之好乎？如此便罢，更有甚者，那顾氏小女郎竟履践言及支遁，好似意欲切磋空灵幻真，唉，其何如哉！
“族叔，此事与瞻箦何干！”
稍徐，姚氏沉默退走，一步三转头，待至廊口，一束大紫映入视线。
“女正，休得混闹！”
谢裒眉头蓦地一皱，眼底疾疾一缩，端着茶碗的手一抖，泼湿袍摆亦未觉；袁乔满脸通红，三寸短须滚荡不休；袁耽呆了一呆，嘴唇轻抖；谢尚扬了扬眉，漠不在乎的一笑。
袁女正气咻咻的闯出去，横眉扫了一眼亭中，未见着要寻的人，却一眼瞅见小谢安抓了个青果欲往嘴里塞，不知何故，蓦地怒了，劈手夺太小谢安的青果，塞入本身的嘴中，并朝着不幸兮兮的小谢安挑了挑眉，而后，扬长而去。
郗璇跪坐于乌黑苇席中，大红抹胸襦裙蓬洒，红与白相互辉衬，各绽鲜艳。
“顾氏小女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