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君子作歌
刘浓回过神来，瞅一眼祖盛，再看一眼浅笑的桥然，双手按膝，摇着头缓缓直身。此局祖盛必败，只是其向来棋锋坚固，不杀至山净水明时，断不肯等闲认输。料来，终究投子尚得半个时候。
“好着呢。”
竖日，曲廊。
“啪，啪……”
刘浓固然亦是微惊，可心中稀有，桥氏起于桥公之前，百年前便是王谢望族富庶非常，有此豪华庄园亦不为奇。何况，另有那国色天香名传千年的二桥遗泽，在孙吴据江东时，桥氏公候不断。若非魏代天下，再加上桥氏一分为二，人丁日渐薄弱，到得现在只余一根独苗，决然不会沦落至次等士族。
三人并排而行，沿着青石路周游而过，桥然边走边先容着四园之景。
两侧桂花悄悄开，半边夏风暖暖醉。三个少年郎君踩着木屐，挥着宽袖，意气风发、神态洋洋。身后则跟着一窜牛车，三五婢，十余侍从。
小女郎持着黑子落向棋盘，仿佛感觉这一着极妙，嘴角的笑意渐浓，缓声道：“华亭美鹤携友至姑苏，逢人挥麈邀谈于夕亭中；恰事时，闻者甚众，画亭环牛成群，渡口排舟似城，乃至断流……”
刘浓跳下车来，双手作拳对在胸前，缓缓用力摆布一括，听着肩上暴豆般的噼里啪啦声，表情愉悦镇静，笑道：“拘了大半日，茂荫亦下来逛逛吧！”
“嗯……正有此意！”
刘浓笑道：“歇着吧，晚些我若练字，会叫你！”
落日柔嫩。
春夏秋冬四栋画园，层叠而布。中有一条清溪绕园而走，宛转流向庄后千顷农田。沿溪遍植竹、柳、松，掩得四园若浮绿海。但见得白墙黑瓦、朱红檐角、画廊到处，转首又见飞亭危危。而人行于此中，揽尽四色各作分歧。不愧是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昔日上等门阀。
……
“嗯？怎地……”
桥然大惑不解，捉着茶碗看向单独对弈的小妹，见其细眉淡若云烟，嘴角略略带笑，实是美得不成方物。心中却暗叹：小妹自小便聪明过人，非论棋、画皆赛过我不知凡几。自阿父、娘亲走后，这偌大的庄园便是她一人打理，若非如此，我怎可踏行于外！葛先生曾言，过慧易夭……阿弟已去，小妹……
闻言时，祖盛正在伸着懒腰，神采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已至桥然庄园口，理应下车步行才是，从速哈哈笑着，跳下车来。
身后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刘浓微一侧身，见绿萝头发蓬乱，神态羞窘，脚上绣鞋未穿好，尚露脚后跟一截雪色罗袜。
桥然挥着袖轻巧的迎向二人，经得近二旬日相处，三人已然相互相知。当他发起至自家庄园稍作盘恒时，二人皆是欣然应允。
青鸟颀长双足在技头一颠，身子如墨团骤展，拍过柳梢直窜而下，将近廊中时挥翅渐慢，悄悄摸索，随后转动着小黑豆，轻临白晰如玉的手掌。
想着想着，绿萝内心乱了。
当下，三人落座。桥然命人呈上各色吃食点心，刘浓叫来福摆上一坛竹叶青。一番推杯换盏后，三位少年郎君目炫耳热，意气素霓生。
闻言，刘浓、桥然对视一眼，齐道：“愿闻茂荫之志！”
待得庞大庄门缓缓而开，桥然负手立于朱门前，将手一摆，笑道：“瞻箦，茂荫，请！”
是她？！
而室外，月袍郎君度步行至树下苇席，将将撩袍落座，院外便传来一阵开朗的笑声，而后两小我影一前一后自月洞口迈进。
“小郎君？”
祖盛饮得最多，酒意将疲累尽数逐走，晃闲逛悠的站起家，歪倾斜斜地指着钩月，大声咏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矮案上摆着棋盘，吵嘴子纵横厮杀，执黑的郎君圆脸大眼，时尔捉着下巴思考，倏尔捏拳击掌，老是皱着眉的时候居多。执白的郎君脸孔漂亮，嘴角带笑，左手重抚棋壶，右手两指捏弄着棋子，娟秀的眉时桃，时挑。
观战的郎君绝美，着青冠月袍，面若冠玉晶透，剑眉斜长欲飞；鼻侧如刀削，悬危；丹眼似画，锋唇略薄。现在身子微微前倾，眯眼揣摩棋中妙境。
绿萝疾疾的窜至角落，先将鞋穿好，回顾一眼瞥见铜镜中的本身，“呀！”的叫了一声，吃紧的跪坐于镜前梳头，心道：丑样都让小郎君瞧见了！
祖盛犹自睡意迷蒙，嘴里嘟嚷道：“瞻箦，非常人也，岂能与之比拟！”内心则在腹诽：唉，你个桥玉鞠，我睡得正浓，偏要拉我起来侍月歌颂……
“小郎君，要练字么？”
言罢，嘴角一歪，嘻但是笑，随即向后便倒。幸而侍婢雪瞳知其酒量不佳，一向谨慎翼翼地在其身后候着，从速一把扶住，娇声唤道：“郎君，醒醒！”
莫非真是贪多嚼不烂？
桥然挥着大袖，边走边笑：“茂荫，如何？我说瞻箦定然正在弄月，汝竟不信。瞻箦，彻夜我们对月长谈！”
此次踏游，三人皆有所获。
“叽啾！”
便在这时，廊后木屐声几次响起，熟谙的声音……
夜月初流，无声。
刘浓拿定主张，见二人犹坠棋局，亦不言语独自起家，沿着朱廊行至劈面。此时婢女们晒画已毕，只余两个小婢看管着，以免画作被鸟雀所毁。瞧见刘浓负手而来，晓得这是自家郎君老友，齐齐欠着身子万福。刘浓浅笑阖首，立足于画前细观。
刘浓小憩而醒，三足金乌铜灯静吐火舌，将室内映得透明。沉默下榻，绿萝栖于前室睡得极沉，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梦里在想甚，矮床边软着蓝底紫边绣花船鞋。看来她是真累了，竟将鞋脱在这里。不过，慢说是她，便是自小习剑的本身，何尝不是倒下便睡。
“妙哉！”
晒画？
“哦，到，到啦……”
绿萝固然困得眼皮老打斗，但看着小郎君专注的模样，内心却满满的尽是高傲，暗想：天下间，恐怕就属我家小郎君，最是勤奋了……
祖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瞻仰苍穹星月，叹道：“玉鞠、瞻箦，日前蒙君得问祖盛之志。现下，尚愿再闻否？”
桥然淡淡一笑，引着二人向庄墙行去。
沉吟半晌，眼底漫散的光芒缓缓而收，随即展颜而笑，恍若阳春融白雪。看得廊侧的两个女婢神采微愣，随即悄悄低首敛眉，心中暗赞：好美的郎君呀……
……
捕神立意确是绝妙，亦不知作画者是甚样人物，视角极其奇特，便是浅显一株松柳，在其笔下只需借着霜、月，悄悄间即赋于灵魂。
杨柳青新，月色风帘半挑。余风徐来，幔曳枝摇，恰作絮起。
祖盛抬目打量，但见白墙连缀作围一望而无边，边角竟是朱红作镶，而庄门更是纯红；其虽早有所备，仍被此豪华气象惊怔，嘴巴张得老迈。半晌，渍渍叹道：“玉鞠，庄园真……真……真雅浚也，恰如其人矣！”
“哦！”
桥然愣愣地侧首，见刘浓面带浅笑神采尚好，而祖盛却虚着眼睛仿若睁不开。神情一怔，随后恍然大悟，轻拍额间连连告罪。三人回返时，并未逗留山川，疾疾赶了两日，若非本身因归家而心喜，定亦疲不成耐也。从速命人牵来牛车，笑着将刘浓、祖盛请上车，而后奔着心中早已备好的园子而去。
刘浓、桥然拍案齐赞。
桥然接咏：“彼黍离离，彼稷之穗……悠悠彼苍，汝与我哉！”
一幅幅观过，越看越是心惊。观其形，知其意；意犹未尽时，神复兴，恰是画中藏画矣！如果将本身正作的《夏季桃亭》与之相较，无异于天壤之别也。
当此时，天上月魅，地下人醉。
轻手重脚穿过屏风，缓缓拉开门。月华水洒于院中，桂花树下有案席。立于阶上，闻着阵阵如有还无的香气，情不自禁的伸了个懒腰。
梁上燕子一声轻喃，将这静画打碎。
此时，早有侍从奔至庄墙大声通传。
……
掌心，有粟。
伸展着肩漫眼四掠，微雨后的画园格外幽清。劈面的长廊中穿越着一群女婢，正将怀中纸卷一一挂于迎阳两面。红日透映，模糊可见是画。
刘浓回顾见桥然、祖盛仍在行棋，正欲回身而回，便在此时，眼底蓦地一凝。
看看去！
转念再思：若罹难则退，如何可致其极！
云泥，高不成攀矣！
雪色人影跪坐于地，背对，堕马髻、雪莲步摇。
刘浓松下三问与所咏诗赋冷傲全场，料来其隽誉不日便会再漫吴郡；桥然与祖盛进得第二问，诗赋亦颇佳。特别是桥然替刘浓代笔，一手钟繇细楷遒媚超脱，得法虔奖饰：墨瘦如风，佳骨小成。而祖盛，刘浓尚未将其已被陶龙骧看中一事相告，筹办待回归华亭途中时再言。
“无它，唯愿似陶公尔！”
祖盛鼓起，放声歌颂：“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间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彼苍，此何人哉！”
小女郎温馨的答着，冉冉跪坐于案前，捏起案上白子，看向盘中略一思考，落子。随后淡淡的笑道：“阿兄此番踏游，料来定有所获吧。前两日，闻听姑苏断流，便和阿兄有关呢……”
庄园极大，行得好一阵，夕照将坠竹梢。
如此一来，祖盛兴趣更佳，猛地一把拽起桥然，拉着他绕桂树打转。桥然自回庄后，脾气不复以往温雅内敛，仿若豁然开畅，哈哈笑着与祖盛执袖乱舞。
踏入此中，人入画中。
“茂荫过赞矣！”
祖盛自窗口探出迷蒙睡眼，嘟嚷着。
“甚好！”
桥然转过廊角，接过女婢递来的丝帕，边抹汗边笑道：“小妹，瞻箦、茂荫皆随我而至，将在我们园子盘恒几日。近些日子，小妹身子可好？”
穿出桂道，三人襟袖染得一层香，庄园则横卧于面前。
“姑苏断流？”
待送走祖盛与桥然，刘浓返回室中，得来福奉上酸梅解酒，随后换得一身箭袍，练剑一个时候，而后再是练字。待搁笔时，已是半夜时分，四野皆静。凝目投纸，磨笔已有月旬，笔迹已然工致很多，可笔髓还是尚缺，总在得与不得之间盘桓，似清风难定其形，心道：看来，会稽是不得不往。总不能，次次让人代笔啊！
刘浓面带笑容身子斜歪，左肘撑席，两腿天然作曲于怀前，右手则跟着他们的咏叹节凑缓缓拍膝。来福与绿萝侍在一侧，笑意溢得满脸，他们尚是初次见小郎君如此闲适呢。
眉色正然，神情幽幽！
暗香随之悄浸，似是桂香。
“小娘子，大郎君返来了！”
“呼呼……”
桥然钻出帘，站在车辕上，目视那两排雍容成朵的桂树，脸上笑意层层浮起，回顾大声道：“瞻箦，茂荫，快到咯！”
绿萝顺着小郎君的目光一溜，唰的一下脸红尽，两只手在腰间绞来绞去，想弯身将鞋穿好，可又怕如许极是失礼。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内心却幽幽地：碎湖说过要端庄知礼……
“啪！”
“啪，啪……”
脆脆的声音自廊后转来，正在喂鸟的小女郎双肩悄悄一颤，轻声道：“晓得了！”随后将双手一抬，青鸟扑簌簌飞走。
稍远，青柳下。
有山川、有人物、亦有花鸟，各作分歧。
莫怪她，自从碎湖做得庄中大管事，制定了各项内事端方礼节。那个不晓，何人不遵！她的心机洁白如雪，何如小郎君仿若未开窍普通呀。
“咻儿！”
莫非阿兄将，将那美鹤，带，带来了？
鼾声已起。
刘浓止步于最后一幅画前，堕入其神不成自拔。突地想起杨少柳所言：若想事事皆达，则难致其极……
嗯，对了，桥然有个极擅作画的mm，其画最擅捕神……
祖盛恹恹不振地问道：“玉鞠，另有多久到啊？”
“哈哈……”
歌颂毕。
小女郎心中一惊，随即将手端在腰间，缓缓转过身，漫眼看去，朱红画廊中行来了阿兄，却未见那美鹤。悄悄吐出一口气，轻迈蓝丝履，款款迎向前，浅声问道：“阿兄，踏游可还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