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湘夫人(一)
“你啊,你啊。你每日来寻我,陪我说话儿,我很感激。但是,这算如何一回事儿呢,殿下?”
殷染八风不动,安闲房中看书。偶然鹦鹉被世人逗得吵起来,她还会干脆关了门。
殷染笑道:“他只是混淆水罢了,反正他也做过太子,也尝过被废的滋味,他那里另有甚么顾忌?”
笛声猝然停在了最高亢处。
直如那鹦鹉叫声,刺耳至极。
“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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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半天,想不出许贤妃为何要找她。如果为了诞节大宴上那只会念佛的鹦鹉,她却没有是以得甚么好处,未见碍着许贤妃的事。便揣沉迷惑去了承香殿,殿上却已坐了好几个与本身同屋的宝林。
殷染的鹦鹉在诞节大宴上出够了风头,宫中世人都生了猎奇,含冰殿里熙熙攘攘尽是来看鹦鹉的人――趁便再看看这鹦鹉的仆人。
“但叫我找出来,”她慢慢道,“戏侮天子后宫,要他抄家论斩。”
闻才子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殷染转头,看了红烟半晌,直将红烟看得内心发了毛,方慢悠悠转回脸去,“旁人不懂,你如何也不懂。我当时若不出头,素书另有命在?”
许贤妃扑哧一笑,世人也就陪着一同笑了起来。好久了,许贤妃方抚着心口道:“只是mm呀,半夜半夜的吹笛子,终归不是功德。叫外人闻声了,要说贤人后宫不检,跟外边的游子□□普通,夜夜思春――哎呀这说来可不好听。”
“那又如何?这长安城里,便一条狗都不是平常的。”
红烟便会抱怨她:“当初为何不将鹦鹉干脆送了贤人?这么大一活物,还怕贤人想不起来你?”
君不可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总归无事可做……”
殷染凛然一惊,回身便欲回房,却闻声那箫声陡转,不是《湘君》,而是《湘夫人》。
“哎哎,我就随口一提。”许贤妃忙拦住了,敛袖掩唇,眼角微微上挑,“也是夏季里过分冷僻,若没个声响,反嫌睡不着觉。”
夜色一层层晕染下来,横披窗棱上压着晶莹积雪,偶尔鄙人方开合窗扇,便收回簌簌的落雪声。红烟直起家来,看向窗畔灯前的娘子,温馨的时候,她的侧脸和顺,瞳孔幽深,甚或还携了几抹哀伤。但她实在过分牙尖嘴利,用言语将那哀伤都掩蔽得极妥当,雪影清光中,全搅成一团昏黄的幻景。
殷染转头,黑暗中连一星灯火都无,只那冬夜的暗月将光芒投在她脸上,惨白如鬼。她说:“你也闻声了吧?不是我病发乱想的吧?”
“你既然如许不欢乐,我也只好走了。这物事我叫人放在这里,你欢畅拿了便拿了,不欢畅便抛弃吧。”
“这可不是平常物事……”
“娘子,承香殿有请!”
翌日凌晨,再度落雪,殷染正在被中好眠,却又被慌里镇静地叫了起来。
“我觉得你家那样的家世,早该学书的。”
她本身都想笑,为母守丧三年不闻燕乐,确乎要将这吹笛的体例都健忘了。一边又谛听红烟那厢动静,一边谨慎地蹩出门堂,今后院中站定,轻按缓吹,便是一曲《湘君》。
过了二更,红烟见她总不睡,本身先去阁外歇下了。殷染听得红烟的呼吸渐匀,终究放下了书,揉了揉额角,平素永久装潢得精美落拓的眼底,垂垂浮出了倦怠之色。
望夫君兮将来,吹整齐兮谁思?
她翻开柜下小屉,悄悄拿出了一支白玉笛,用罗帕擦了半晌,直到那玉色都几近透出了青碧,笛身上那几点嫣红的梅花斑更加鲜艳欲滴,才怔怔停了手,横在唇边,短促地吹了一声。
殷染似笑非笑地翻了一页书,“我为何要贤人想起来我?”
那箫声突然停了。
殷染侧对着她,这会儿又着意低了头,叫她看不清面庞。她屏了声气,只闻声清冷夜风拌着雪霰敲窗的声音,殷染的眼睫微微一颤,悄悄开了口:“他约莫早就忘了。”
反几次复,只这一句,缠绵入骨,此中意味,不言自明。
殷染笑道:“倒是妾忽视了。”转头,“红烟,去将我那鸟儿提来。”
许贤妃款款笑着,命人奉上茶来,暖和隧道:“mm本日怎不带那只鹦鹉来,给大师一起解解闷子。”
殷染又望了内里一眼。满庭积雪空旷,宫墙森但是立,墙外黑夜无边。她几近狂乱的心跳垂垂平复下来,心头升上的是新的寥寂。
红烟渐渐地开了口:“陈留王可认出您了?”
她咬牙半晌,俄然回房去拿出一件大氅披上,独自往外便走。这下子红烟再也睡不着,吓得连滚带爬地拖住了她的手腕子:“娘子,娘子如何半夜半夜地要出去?”
一个“知”字。
“我不学无术得很,也不消你来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我有一件好物,你要不要看看?”
“是妾行迹不审,甘心领罚,请贤妃示下。”
笛上只要一个字。
她可没有“召”他,她更不想与他“偕逝”!
***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你如何如许有闲心呢,你?”
“好姐姐,出来看一眼。”
夜空当中,忽有箫声回旋而起,接过了她方才仓促断裂的笛音。
“你如何啦?我又惹着你了?”
他约莫早就忘了。
红烟一愣:“你那样出头,不是为了让贤人瞥见?”
四年了。
“我不能出来。”
这是甚么样的登徒荡子,才敢如许和她的笛声啊!
红烟呆了半晌,蓦地捂住了口:“是如许!――说来,阿谁陈留王真是――用心叵测!”
红烟点头,“奴婢闻声了,是有人在吹箫。但是娘子,你不能出去啊娘子!”
殷染渐渐敛了笑,走到殿中心来,簪珥尽除,跪地叩首。
宫中原觉得经了诞节的事,贤人传幸殷宝林是必定了;就连小寺人小宫女,也都开端点头哈腰低下神采来。可谁知过了大半月,贤人还是去平常去惯的几个殿,仿佛是底子将殷染和她的鹦鹉给忘了。
殷染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那敢情好,妾那只鸟儿,才是个最能扰人清梦的家伙呢!”
十六岁的她开了窗,便见到石青的窗台上,悄悄躺了一管白玉笛。
殷染又往房檐下走了几步,又转头走,直如没头苍蝇普通。
她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