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非花（二）

殷染再度回到掖庭，时候已近晌午。她草草用了点饭，便倒头补眠。身子酸痛一点点又浮凸出来，平常都未觉如许辛苦的，看来负苦衷做太多，公然要报应在本身。

统统人都道，贤人是至心疼爱七皇子啊。

戚冰神采微白，浓艳的眉峰稍稍蹙起，凝注她半晌，道：“你半夜不归，想是累了，先归去吧。”

上一次见到堂堂宣徽使做如许低等活计，素书都还活着。

戚冰重重一噎，抬起肿如核桃的双眼道：“阿染，你说贤人怎生如此胡涂，将小七交给许贤妃来养？这下小七病了，我们都见不着他……”

她是铁石心肠的不假，但是如何才算故意肝呢？像戚冰那样，整日里把素书挂在嘴边，以素书故交的脸孔夜夜留住贤人？

仿佛每到了与素书有关的时候，贤人就总会做些……有违祖制的事情。

此时周镜既在，她只好拉了下戚冰的衣角，道：“我们还是莫去了。”

但是少年的目光清艳，身躯炽热，老是在引诱着她，让她不由自主，让她无以复顾――

只宫里的女人还会说，贤人是至心眷恋沈秀士啊。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将小小的段云璧害得昏倒不醒，他的养母许贤妃慌得直堕泪，贤人连夜守在承香殿寸步不离……过未几时，宫中已传遍了这一听起来非常严峻的动静。

嚼着舌根的一众妇人都道戚秀士这回是真的转了运了，大伙儿都赶去拾翠殿奉迎巴结；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给了戚秀士转运契机的七皇子云璧，竟真是一日病似一日，到年关将近时，竟是奄奄一息了。

也不是不好，只是颇无趣了。

“这又好笑了，”殷染漫然一笑，“我本是天不管地不管爷娘都不管的一个小小宫人，我半夜不归，与你又有甚么干系了？”

“里边想必乱成一团，周公公在此，就是拦人的。”殷染努了努嘴，“没的撞个钉子。”

如鱼游沸鼎，如燕巢飞幕，伤害，刺激，悖德，乱法。

他宿卫之时，突入清思殿，在弟弟的病床前给贤人跪下，道：“人病则有药石，国病则有君王。君王理国不睬病。”

这莫非要成了她的命？

腊月深寒，百官懒惰，贤人却硬是领着众臣往城外郊祀巡祭，又早早地将吏民都犒赏个遍，而后，贤人更命将七皇子从承香殿中挪出，搬入了清思殿。罢了早午二朝，公卿提早休沐，贤人每一日每一日地，只是守在七皇子床前，乃至茶饭不思，乃至庶事荒废。

戚冰一怔，“为何？”

戚冰咬了咬唇，明显是不甘心的，却不得透露，道：“那我等等。”

戚冰早有此心。昨夜本来满觉得重获圣宠有望了，谁知小七俄然这一病，她都不知该怪谁；现下天气未晚，料定贤人必定还在承香殿里看着小七，她挑此时畴昔，当能见着圣面。

传闻这事，殷染脸上终究有了神采，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殷染充耳不闻。

正悄悄群情此事的宫人古怪地看着她，那神采就与看着她那只会念佛的鹦鹉是一模一样的。

“中宫无主，许贤妃暂摄六宫，由她看顾小七，是小七的福分。”殷染在屏风后边换衣，强撑着竟夜的倦怠道，“你去不去看他？我跟在你背面。”

殷染是熟知戚冰这副真真假假的心肠，故而干脆挑了然说，戚冰天然乐意之至。两人一起风尘仆仆赶到承香殿，却惊诧看到守在殿前的是周镜。

她二人一向是吵惯了架，畴昔都是素书劝着，现在素书没了，吵到末处，干脆便是沉默。本日更好，殷染独自走了。

戚冰来找殷染，一向哭，却不太说话。殷染心中也焦心小七的病情，偏她却哭个没完，便抛了狠话：“你哭成如许，莫不是为了贤人没去瞧你？”

这一日，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他现在终因而占全了。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冠，道：“婢子方才得叶秀士令，须往流波殿一趟，请诸位姐姐多多担待。”

不知为何，她俄然念及兴和署中阿谁名叫离非的乐工。戚冰在他的身下展转呻-吟的时候，是否也想好了本身还要图求圣宠？戚冰的设法，老是比她来得利落很多。

殷染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也不理睬，只是逗着自家的鹦鹉。有人便在她背后指指导点，畴昔和沈秀士那样要好，沈秀士殁后却立即抛清干系、甚且狠踩一脚，到现在沈秀士只孤苦伶仃一个小皇子，她犹是不闻不问，当真铁石心肠！

头一次，她没能听出戚冰话中的弦外之音。

***

殷染便自做着本身的事情，直到腊月十八。

殷染微挑了下眉，“这要比及何时才了？你想给许贤妃看笑话，还是想给她上马威啊？”

她仓促转头，堆了满脸的笑道：“周公公好。”

那夙来以恶劣著称的陈留王段云琅，做了一件极其恶劣、的确卑鄙的事情。

她闭上眼，又想起本日拂晓时分，满庭冰雪，他倚门含笑，风骚无穷，轻吟道：“花非花，雾非雾，半夜来，天明去……”

她不晓得，贤人对素书，究竟另有没有一点顾恤？便任素书抛尸荒漠，他都不在乎的吗？在素书临蓐的殿外等待整天，急不成耐地要给素书昭容之位，抱着素书的孩子欢乐雀跃――殷染很猜疑，她发觉本身实在并不那么体味男人，甚或，也并不那么体味豪情。

她一向晓得，戚冰是体味她的。而现在，她必须晓得，戚冰究竟体味她多少。

他说一句，戚冰便应一句，唯恐本身摆得不敷恭敬。周镜说完，侧身给她让了门路，她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端丽的衣裙，却又揉了揉通红的双眼，便即迈步而去。

她让青陵过来接走了素书的尸首。

――她想，如果此时有人颠末，定能看出，她的笑容满是破裂和发急。

可那一夜，直到素书的尸首从御花圃笔挺地抬去掖庭宫了，贤人都没有呈现。而后，因为贤人悠长不开口，掖庭宫的人拿这一具秀士尸都城颇不是体例，大雪天的，阖宫寒伧；当时已下了掖庭的殷染只得托人去问沈家人，却又得知沈尚书百口外放，只剩了幼女青陵一个，在京师孤苦无依。

公然，第二日，她便听闻贤人往拾翠殿去了。本来七皇子得病，戚秀士一大早就去看望，固然容颜润色得一丝不苟，却仍见得哭红的双目，体贴与焦心都忍得极其辛苦。贤人温言相问，她终是哭得梨花带雨，又提及过世的沈秀士如何不幸，全不以本身空守整晚清思殿为意，实在叫贤人打动了一番。而后贤人白日必去承香殿一遭，看望七皇子；早晨则必去拾翠殿歇宿――传闻――是与戚秀士一同记念沈秀士。

不忠不孝，不友不恭。

戚冰望着她的背影，好久，却被周镜唤回了神：“戚娘子如何在这里？雪后大寒，娘子莫着了风凉。”

周镜摆摆手，身为内宫贵宦，又是贤人身边服侍的近人，周镜却无半点架子，“戚娘子若想面圣，这会子便能出来了。只是莫太久了，贤人熬了一宿，凌晨睡了一个多时候，方将起来。”

死守这一个奥妙，直到她毁灭了它，或者它将她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