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孝闵帝元年（公元557年）-春

半晌，哭得累了，只得靠在门上抽泣。

有玉盏落地而碎的声音。

他沉默一会儿，又说：“我曾经想过，有一天我死了，你为我孝衣素服，头簪白花，为我守灵哭坟，也算是我平生得了个好归宿。――很多年之前如许想过。只是舍不得你那样年青就孤身一人独活。――现在我也管不了啦。”

宇文护冷静看了我很久，从怀中摸出一枚赤红色的锦囊递到我面前：“叔父临终给了我两道密旨，第一个叔母已经晓得了。这是第二个。”

“莫离。”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我竟从未有这福分听你唤一声夫君。”

白衣裙如一只红色的胡蝶，回身翩但是去。

我又绕道去了成陵。

泪水滚落在额下的门槛上。我伏在门上，手指轻抚详确细的门缝：“公子，你不肯见我了是吗？让我再看一看你吧。”

她穿戴红色的衣裙，通身一点装潢也无，目光冷酷地看着我，手里捧着一方木盒。

“可他们都跟着宇文泰出世入死几十年！独孤信不但和他幼年了解，还数次救过他的命！”

但是门里半点声音也无。

潼关之下，他远远目送着我，目送着我回到另一小我的身边。竟未曾想到，那就是他在我生射中最后的模样了。

内里传来模糊一片哭声。

我泪如雨下。

“公子……”我心如刀绞。何故落到这步地步？是不是都怪我当时没有同他一起南下，而是折返回了长安？

时候一点一点地流逝，如愿可已经喝下那杯毒酒了？

他藏着如许一个隐蔽的心机，从不说与人听。

那小小一个锦囊，一方丝帛，藏着宇文泰心中埋藏了几十年的恨与妒。贰心中统统阴暗的火，都在那一小片帛上熊熊燃烧着。

如愿。我爱他。

转向宇文护，语带讽刺：“晋国公不会对太祖天子虔诚到连一件遗物都要斩草除根吧？”

空寂的山脚下，松涛飒飒如泣。我抬头看着飞远的乌鸦，暝色渐侵，天涯的光无穷哀伤。

我俄然感觉委曲，又一天畴昔了，永不重来。而悔怨、痛恨和思念将在我余生不时相随。

他的声音降落又安静：“你是来送我的？”

杀！独孤信！

宇文护沉默着，亦不动。

他说：“于我，很贵重。”

闻声门的那一边，传来他的声音：“莫离。”

只感觉仿佛隔世。我撑起家子，又去拍面前那门：“公子……公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恨本身势弱，恨本身还活着接受这统统。

他始终不放过他！

如愿。

他的绛红色的衣袍，淡色的大氅，装着头发的紫檀木匣，十足付之一炬。熊熊火焰升腾着腾跃着。

心底的深处，我从未停止过爱他。

旧事是一床好被，拥着入眠，得偿好梦。

一只玄色的乌鸦愣住他墓旁的一株树上，沉默地看着我。

末端，我终究能够挑选了。这两小我，我都要忘记。

杀独孤信。

隆冬的落日中我俄然感觉很酷寒。金色的落日照在他的墓碑上，那名字令我感到非常的酷寒。他的心如海普通深沉。我半生随他，也终未看破他分毫。

这便是大家间的爱情吧？亦伤，亦毁，不甘，不肯。大家都有无可逃遁的磨难。

我如行尸走肉般回到殿中，那木盒悄悄放着，不敢去动。

她将木盒放在我手上，愣愣地看了那盒子半晌，语气俄然伤感：“他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他到死都惦记取你。”

那年那夜，他不该来救我。何不就让我死在那夜。

是那天凌晨我仓促绞下，缝在他的衣衿里的。我对他说：“我永久同你在一起。”

送一送他？

她是个素服的贵妇，单刀髻高竖头顶，簪了一朵白茶花。

我噙着泪水，悲伤地问他：“萨保，你可还记得宇文泰临终的时候对你的嘱托？你如何能够如许对他的旧臣？何况他们还曾经是密切无间的……”

太祖文天子，他的陵寝寂静整肃，又是另一番气象。他们昔日一同出武川，闯天下。他高升，他沦落，他得志，他失落，又能如何？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陵墓的不同。

如愿在几天后仓促下葬。几个儿子都敏捷被科罪，发配蜀地，偌大的府宅一夜间树倒猢狲散，是以葬礼仓促又草率，狼狈不堪。

他孤负了我！

我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那七倒八歪的送葬的步队，寥寥数十人，抬着棺木，举着灵幡走过街道，连哀乐都不敢奏响。

是我害得他不得善终。

――我们终究失散了呀！

我腿下直软，也不知何时已瘫坐在地上。昏昏噩噩间，想起了宇文泰临终时的模样。他的目光浑浊，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说：“这天下本与我无关，我却为他争斗了平生；而你，却被我完整地孤负。”

如愿，我孤负了他！

他冷冷一笑：“你莫非不晓得他恰好是让叔父最不痛快的人吗？你觉得叔父真的能够漂亮到不计算你内心一向念着另一个男人？”

宇文护沉默半晌，说：“你累了，我送你归去歇息吧。”

我恨他。他即便死了，还是给了我们的故事另一个结局。他即便死了，还是翻覆了他的运气。是的，我恨他。

人生不敷百年，循环不过百世。逐步恍惚而悠远，终似润物细雨，寂静无声。

我一愣，身子狠狠一颤。

带我走。带我走。

“宇文泰，你毕竟还是没有放过他。”

我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炙烤着脸颊，一幕幕旧事却在面前缓慢地掠过。

我抽泣着，将大氅紧紧抱在怀里。

“金罗。”

双眼通红。

“是我害了你。”他说，“我不该诱你南下。我知你厥后那些年备受萧瑟痛苦。但是却一分一毫都帮不了你。”

悄悄开启。跳动的烛火下，那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奥妙。

但是那女子，却狠心将他孤负。

我起家，取出那只木盒。

宇文护在我身后挥手表示，院子里的兵士摈除着抽泣的男女都去了后堂。不知出于甚么样的心态，宇文护将他最后的时候留给了我。

那年初见时，华灯初上，红烛旖旎。他穿戴一身绛红衣袍，在一众青年中显得冷僻而孤傲。

但是不及细想，我撑着软的身材起来，跌跌撞撞走上那八级台阶――

我只觉脑筋里轰的一声，拼尽尽力跑畴昔，却一下子扑倒在紧闭的门上。

泪水在我的脸上冻住了。

便收藏了三十年。

一小我呈现在门口，见到院子里的景象，站住不动。

丝帛飘落在地上，如在风中死去的胡蝶。

宇文护站在我身后。

金罗看向我，将手中的盒子伸到我面前，说：“阿父不肯见你最后一面，你不要怪他。他同我说，临死之人过分草率肮脏，愿你只记得他在春熙楼上的模样。”

全部六合冻住了。――

是啊，我念了他二十多年。不甘心呀。我流下眼泪，看着他哀哀说：“萨保，我求你放过他吧。他这平生太苦了……我求你让他有个善终吧。”

回身拜别了。我想在我死之前，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拎起那大氅。那几朵盛开的海棠已经枯萎，是悄悄发黑的色彩。我们的芳华和光阴都已干枯了。

那样清冷地走进我的生命，也算是用尽了尽力，却并未获得一个好结局。

他太苦了。那么多的苦，只能往内心埋葬。他想要的，甚么都没有获得。

院子里的风声掠过树顶，空空位响着。

泪流满面。

一袭淡色的大氅，遥遥开启了那年那夜那片河滩旁的故事。我同他紧紧相拥，仿佛时候都为我们静止。

现在是如何的风景？他一人蒙罪，家中必多连累。只怕乱作一团，也无人有暇素衣孝服好好为他送行。

我只感觉四肢冰冷。

我远远看着，他一世威武，现在却甜睡在那副并不高贵的棺木中，走向他终究的安寝地。

是一个漂亮的男人，牵一个少女，走在无定的命途中。

那是他的芳华逝去后最后残留的思念。他将他最后的牵挂留给了我。他在同我说，他永久同我在一起。

他曾是我耳鬓厮磨的爱人，却早已整天涯天涯的一尊石像。现在要曲终人散，我要以何脸孔看他踏上鬼域路？

宇文护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大氅的上面，另有一只小木匣，紫檀木，颀长的，镂空花鸟，无穷精美。

暗淡的厅堂中间模糊坐着一小我。隔得太远，看不逼真。

正要看清坐在厅堂中间那人，却见内里走出另一小我，将门吱呀地合拢了。

是从甚么时候开端，就已经埋下了如许的结局？我已不配、也不想再具有这些。我想健忘他，我从未如此激烈地想要健忘他――

再爱再怨又能如何？我毕竟要躺进别人的宅兆里。

“这是你给他的全数，现在都还给你。我不肯他带着你的任何陈迹下葬。”

他彻完整底地将我孤负了！！

“好了。”内里有衣服摩擦的悉索声，他说：“我该走了。你今后本身保重。”

杀独孤信。

“公子。”我抚着门，只感觉心一瓣一瓣碎裂，劈啪作响，炸得胸口很疼很疼。

如愿的坟场一如他的葬礼普通草率。

泪水澎湃而下，我用力拍打着门哭起来：“公子！如愿！”

我冷。

都不在了。

暗中吞噬了大地。

好久好久以后――也不知到底多久，俄然闻声宇文护说：“你……你去送一送他吧。”

现在只剩秋风了。挣扎半生，他们前后去了。

寒夜里，他一手牵着我，同尔朱兆拔剑相向。

银杏树被风吹得知嗦作响，收回凹凸音韵。似挽歌。

那是一片乌黑的丝帛，整齐地叠在锦囊里。上面只要四个字。倒是宇文泰终其平生，心中最大的奥妙。

若那年我未曾撤退，若我同他去了会稽，又会如何？起码他不必死于诡计吧？

“太后驾到――”小黄门扯着嗓子传道。

我爱他，亦怨他。心有戚戚，怨他当年不肯带我豹隐而走，偏要恋栈尘凡，那些志向，那些欲望，不肯罢休。

我抚着他的墓碑。

我哀思欲绝，冒死拍打着那断交的门哭喊着：“公子！公子！你开开门！开门啊！！”

在那撮头发旁，另有一撮斑白的头发。

“我当然记得叔父临终的嘱托！”他打断我，“恰是因为我将叔父的嘱托放在心上从不敢忘，以是赵贵和独孤信必必要死！”他正色，神采非常凛然。

我面前一黑，落空了知觉。

同他在一起，是幸运的，亦是苦痛的。宇文泰，我也爱他，爱他亦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乱世的豪杰，因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一步错，步步错。终究走到这般的穷途末路。

幽朴的天井里，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声响。

“公子！”我趴在门上，希冀着他从那门里出来，让我好好地、细心地看一看。

朱红色的门吱呀地开了。我走到门口，只见内里公然乱作一团。全部武装的兵士将偌大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一些妇人、少女和年青男人皆身穿素色，跪在厅堂内里抽泣。

内里的人沉沉一笑：“还是不见了吧。别看我这副狼狈样――还说要给你挣个天下，却甚么也没能给你。爱了你一辈子，却甚么也不能给你。”

一只胡蝶从面前飞过，翅膀上有黑蓝的图案，在风中稳稳地向前。朝生暮死，却那么有力量。而我白活一世，软弱至此。

半晌，呱地一声，振翅往血红的落日里飞去。

物是人非了。这是他曾经爱过又出售过的女子啊。竟能这般沉着矜持，仿佛从不了解。

我朝着厅堂走畴昔。一步一步，只感觉腿下有千斤重。

半夜醒来，只要泪打湿了枕畔。

不敢去想。只感觉头晕目炫，腿下阵阵发软，连手指都在不受节制地颤抖。

醒来时还扑在那门前。天光暗了一些，起了风。天井里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四周的氛围冻住了。花鸟虫鱼冻住了。

他……

内里放着的，是一撮乌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