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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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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明皇帝二年(公元558年)-春

半晌,我说:“伽罗,你去过洛阳吗?”

“家家……”她悄悄唤我。

“太后。”身后响起一个年青女孩的声音。

那如花美眷,已如落日西下水东流,再难寻见。

她目望远方,叹了口气,轻声说:“我传闻,先父是因为太后才被太祖天子记恨,留下一道密诏,赶尽扑灭。”

她悄悄展开眼,看到我,冷静看着,俄然涌出泪水。

我看着他,心中陡生怜悯。在权力和爱情中,他挑选了权力。他亦挑选了作为人上之人,高高站在孤傲的颠峰。男人都会如此挑选。他们管这叫做志气。

若他有知,或许亦但愿我能够庇护他的孩子们。

现在相见,竟已是她垂死之际。

她说:“司空杨忠宗子杨坚。”

她面貌秀美,眉眼似曾了解,只是一时想不起。

我已忘了。

金罗的床榻四周围满了太医和侍从,见我出去,纷繁跪地施礼。

我的心一震,缓缓回过甚去。

六合间迷蒙的大雪中,那副画卷缓缓展开。阿谁梳着双丫髻细剪烛芯的少女是那样娇俏可儿。烛光映照她的脸,红红一片。映在眼中,晶亮亮的都是欢乐和等候。

这是几分他的风骨。

“金罗,你可有甚么话同我说?”我悄悄问她。

伽罗还是看着内里飘飞的雪,冷静无语。

她听了,噗通一声跪下,说:“求太后庇护!”

难怪了。

我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眼中满满的满是绝望。我安静地握住她的手,说:“你是我的孩子。”

“太后。”

“不必奉告我了。”我看着她。

“你问吧。”

装潢富丽的车辇缓缓走在从云阳宫到长安宫城的路上。我坐在车里,脑中混乱一片,一丝一缕,近年的旧事渐渐清楚。

我回身拜别。

毓儿点点头,表示屋里的人都分开,随后本身也拜别了。

坐在床榻边的毓儿也起家施礼:“母亲。”

啊,颠三倒四,我竟胡涂了。

――

我心中一疼。她已很多年没有唤过我家家。

不知愣了多久,侍女的轻唤将我的思路拉了返来:“太后,来人报说太医诊断皇后就在这两天了。太后是不是要去看看?”

她问:“太后喜好洛阳?”

那侍女一愣,随即低下头,小声说:“现在的皇后是孤傲氏了……”

她看我半晌,问:“你奉告我,你可有思念过阿父?”

泪水俄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她的脸庞。她哽咽着,又问:“我就要死了,但是有一件事,多年来我一向想问你。你能不能奉告我实话?”

独孤氏显赫一时,却一夜颠覆。妻妾和诸子俱被放逐蜀地,男人放逐,女眷为奴。毓儿为了金罗,曾想****将他们召回长安,却被宇文护所阻。而后他们在蜀地更是被人凌辱,无处申述。

伽罗走到我身边,亦举目了望。茫茫白雪中,哪有红墙碧瓦,金碧光辉。

难怪感觉眼熟。同他年青的时候很像――

我微微侧目看着她。年青的女孩,眼中有暖和又果断的光芒。盛不凌人,衰不寒微。实在可贵。――

伽罗见了他,神情不卑不亢,对我行了个礼:“伽罗辞职。”又对他行了个礼,翩然拜别。

这是哪一年了?

这又是一场雪了。

“没错!”他双臂一震,“我只能叛变她!我在叔父和独孤信的暗影下诚惶诚恐,连她对我的豪情于我而言都是庞大的逼迫!当时的我只能放弃她!”

侍女悄悄走进起居殿,恭敬说:“太后,皇后那边有人来报,说皇后病重了。”

现在的天子已经是毓儿了。

史元华的预言成为了血淋淋的实际。觉儿死时刚满十六岁。

从尔朱荣,到高欢,到宇文泰,又到现在的宇文护。都是皇室式微,权臣当道。住在这旷大通俗的宫殿里,有甚么意义?

时有耳闻,宇文护对如愿的旧部颇多顾忌,多方打压。也是以杨氏一族自从如愿身后一向如履薄冰,日子并不好过。

当日我曾同觉儿说,如果有没法处理的困难,就去找独孤信。我向来都是那么坚信他会庇护我的孩子。

她的嘴唇动了两下,却甚么都没说出来。

她顿了一下,说:“我不是你的孩子对吗?我的亲生母亲是你杀的,是不是?”

“不!我恨独孤信,我要他的子孙代代为奴!”他被仇恨炙烤着,煎熬着。金罗活着时,尚是遥遥此岸一朵鲜妍盛开的花,可她死了,统统隐蔽的牵挂都成了熊熊燃烧的怨怒。

她低头嗯了一声,有些哀伤地说:“长姊是先父最爱的女儿,同至尊又一贯伉俪情深。只可惜福薄,天不假年……”

她听了,竟悄悄一笑,说:“阿父在饮下毒酒之前,有一句话留给你。我因恨你,并未转告。”

“金罗。你会好起来的。”我紧紧握住她枯瘦的手。丧子的痛苦折磨着她,嗜心灼肺,无可减缓。

去岁八月,觉儿死了,皇后元氏削发,今后分开宫禁,不问世事。

一场雪,在洛阳。一场雪,在云阳。

这个窜改了我和如愿的平生的孩子,在这个大雪天里魂归迷蒙的天涯天涯。

还未待她答复,我又说:“人说洛阳花似锦,铜驼陌上集少年。”

“孝武帝?”我尽力地回想,“那是武泰元年的夏季。当时候在位的还是孝庄帝,朝中的权臣还是尔朱荣。”

“你夫君是谁?”

语焉不详,不清不楚,总之就是薨了。

“啊!”伽罗有些惊奇,“那是三十年前了。”

“赦免她的兄弟们,放他们回长安吧。”我悄悄说。

宇文护呆立着,眼中的火燃烧了。

我已将关于他的统统都忘记了。

她伸手拉住我的手,看向毓儿:“至尊,妾想同太后伶仃说几句话。”

不知为何,我眼中发热。

她的手是滚烫的,干枯的,触之心伤。

没想到拖到现在病未病愈,却到了垂死。

金罗躺在床上,眼眶和脸颊深陷,紧闭着眼。长发散落在枕上,干枯混乱。

是个十四五岁的年青女子,梳着惊鹄髻,身穿天青色袄襦,红色的帔子,打扮朴实,双眼微红。

我已忘了他。我已忘了定州城外的河滩,忘了洛阳纷飞的白雪,忘了弘农的大雨,也忘了永宁寺的残垣断壁。

我说:“你来晚了。金罗已经不在了。”

“宇文泰畴前有句话说得对,站在顶端,除了无边的孤傲,甚么都没有。”

金罗听了,沉沉叹了口气,又似不甘心,诘问:“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望着内里的宫城,没有答复。她亦没有诘问。

纷飞的大雪,偌大的宫城仿佛一小我都没有。空旷得如灰尘乱舞的洪荒天下。

我垂下眼睛一苦笑。是啊,面对本身的心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本身亦做不到,又何需求求别人。

时候消磨了统统。权力,名位,爱恨,存亡。消磨殆尽。

多年未细心聆听了。

我看着她,这姣美风骚的脸庞,模糊的眉眼中,有他的影子。我俄然间感到庞大的伤痛和打动。在这模糊的端倪中,我找回了本身落空的光阴!

我转过甚。

我听了,内心悄悄想,如愿在时固然势大,但诸子却没有特别超卓的。何故他身后宇文护还恨不得赶尽扑灭?

我又一笑:“很多年前,我曾客居洛阳。只记得那年,也如这般大雪纷飞。我见天井里的烛火暗了,怕照不见路,就去剪那些烛芯……”

四个月前金罗诞下了嫡宗子,但是那季子未满一月就短命,金罗遭到打击,一病不起。

我已将近健忘他的模样。

“大抵在洛阳的那几年,是我人生里最欢愉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昔年杨忠同如愿交好,传闻他的几个儿子个个雄才。只怕宇文护是担忧独孤氏会和杨氏结合。

见到我和伽罗站在一起,他的眼中微微暴露惊奇的神采。

我从面前的书卷中抬开端,看着站在大殿台阶下的年青侍女,说:“皇后?胡摩不是已经削发了吗?”

“再艰巨也得撑下去。我们独孤氏已经式微,若杨氏也式微了,先父那里另有昭雪的一天?幸亏夫君是个有志气的男儿,晓得韬光养晦。现在宇文护势大,可盛极必衰月盈则亏乃是人间常理,他也必有颠覆的一天。――好日子在背面呢!”

行姑息木,已无活力。

那踏雪而来的青年――

晶莹的泪流下来,没入她的鬓间。她干枯的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甚么话来。

“你长姊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他的老谋深算的眼中闪出妒恨的光:“这些年我日日不得安寝!我几近发疯,而这狂乱我却无处可说!”

我回过甚,见到宇文护站在身后。

他低下眼来看我,目光冷峻,不见一丝情感,半晌,悄悄开口反问:“你敢?”

他已经将近半百,须发皆隐现花色。这些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许一小我站在我面前,只觉危急重重,惊心动魄。

随即宇文护扶毓儿即位,金罗成为了皇后。

“我已忘了他。”

宇文泰一手缔造的旧期间一去不返,昔年威震四海的八柱国也顺次残落。宇文护却权势渐隆,如日中天。客岁春季,觉儿和宇文护之间的冲突日趋激化,宇文护将觉儿身边的羽翼一一剪除以后,派贺兰祥逼迫觉儿退位,废为略阳公,并将他摈除往封地软禁。不久,略阳传来觉儿病逝的凶信。

我心中一疼,几近潸然。

“你是……”

“是的,我爱她!直到明天都还深爱着她!”

她眉头展开,舒心肠一笑:“太好了。”

站在宫殿走廊的尽处,全部宫城的风景尽收眼底。层层排排的宫室相连,银装素裹,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寂静不言。

“萨保,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敢面对本身的心?”若当年承担下和金罗的统统,本日金罗必不会早早离世。

已经三十年畴昔了。

金罗忽然长眠于这一年漫天飞扬的大雪中。直到死,她都觉得她是我和如愿的孩子,并且幸运地死在这个谎话里。

他身后,妻儿俱放逐蜀地。这孩子还能呈现在这里,应是当时已经出嫁。

“独孤伽罗。”她说,“先父是独孤信。”

“是你叛变了她。”

“伽罗,你看这宫城。”我指着内里覆盖在漫天飞雪中的宫殿,“他们都为了住进这个处所拼尽尽力。乃至不吝丢弃身家性命。但是住了出去又如何呢?”

屋外的大雪纷繁扬扬漫天飞舞,地上铺着厚厚的银色毯子,印上萍踪,又很快填平。簌簌的下雪声仿若音韵。

伽罗侧过脸来看我:“那是哪一年?是前朝孝武帝还在洛阳的时候?”

“不是真的。”

“他们都是金罗的嫡亲――这该算是你对她的一点赔偿吧。你又何尝晓得,她因为爱你也支出了平生的代价。”

“现在杨氏的日子不好过吧?”

“叔母。”

我抬手拢了拢大氅,回身正要拜别――

宇文护面无神采,目光超出我的肩膀,投向内里无边的白雪,说:“长安已经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毫无防备地,伽罗问:“您喜好洛阳是因为先父吗?”

我伸手悄悄清算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头发。内心又怜又痛。这尽是诡计和争斗的宫廷里,本来该是我们两个女人相依为命。但是自从如愿去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我一时有些恍忽,竟不知今夕何夕。望向窗外,恰是浓云密布,大雪纷飞。

只剩一颗空无一物的心,无边无涯。

啊。

这天下已经变了。宇文泰和如愿存亡厮杀拼尽尽力的天下已经充满着诡计和欲望。每天都有哀痛的事情产生,而云阳宫里,那聆音苑外的铜锁已经生锈了。

“可有你母亲和兄长们的动静?”

我未能见他最后一面。他身后葬于封地,我亦从未去过他的陵墓。

“金罗。”我坐在床边,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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