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 冬
我还是完璧之身，独孤公子为我付了三个月的包办钱。我如何能沦落到那些肮脏军士的手中任人凌/辱？这便是我的资格！
听到身后宇文泰仍然笑嘻嘻对尔朱兆说：“哎呀，还真活力了，一个女人罢了嘛！走，阿奴陪你别处玩儿去。”
“墨离！”
他不放，尔朱兆亦不敢放。
此时在脑海中又想着独孤公子的面庞。只是那一面，我竟沦亡了三生。
尔朱荣……就是害死了独孤公子的尔朱荣吗？我心慌意乱。一时候突发奇想，如果能见到他，乘机杀他，是不是能为独孤公子报仇？
他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侧身翻开衣橱一扫，扯出一件夏季的大氅一把将我裹住，又扯过一条纱巾，将我头面遮好，牵起我的手说：“你跟我走。”
①阿奴：南北朝时称弟弟为“阿奴”。《世说新语》：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尤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因而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
那石上刻着“如愿”，不然我何故在见了他以后，在梦中唤起这个名字？
“宇文泰！”尔朱兆怒骂，“你们都疯了吗？你是来砸场子的？！”
独孤公子紧抓住我的手腕，剑花一闪，尔朱兆仓猝向后一退，胸口的铠甲已被锋利的剑刃划开一道口儿。
我顾不得看来人是谁，只要这最后一刻，从速刺下去，好离了这无边苦海。
尔朱兆骂道：“独孤信，你疯啦？！瞧你那点出息，要为了一个娼/妇和我为敌吗？”
他底子不惧独孤公子的剑锋，伸手便来抓我。
尔朱兆伸手抓过我。
他眼中一动。
正在我肝胆欲裂之际，忽听到内里一阵喧闹吵嚷，模糊有女子惊叫之声。
我的心猛的一跳，转头去看，他已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将剪子夺下。
我心中一阵松快。他还记得那天的话。他还记得他说会再来。
我只紧紧撇着头不敢去看。
这一战必定永载史册。葛荣傲慢轻敌，兵败身亡。
又是一个好天轰隆。我吃紧问：“霜阿姊呢？”
“让开！”他面上肝火沉沉，紧抿着嘴唇。
那磁沉冰冷的声音。
她年青清秀的脸上充满了密密的汗珠，小脸通红，焦心又惊骇：“霜阿姊正在楼下挡着和他们实际呢！可那些军士哪是讲理的，只怕霜阿姊也何如不得！阿姊还是本身快想体例吧！”说完又提着裙子吃紧忙忙跑出去敲隔壁姐妹的门。
那人不为所动，亦寸步不让，伸手要来揭我的面纱，口中说：“刚才见你急吼吼出来就感觉不平常。我倒要看看是甚么样的女子连独孤郎都没法矜持！”
我……莫非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他不说话，拉着我往那边疾步而去，排闼进了房间翻箱倒柜一通找，最后在一堆叠好的纸中找到一张，往怀中一揣，又返来将我一把抱起，说：“上面很乱，你闭上眼睛别看。”
我赶紧转头看去，却见领头的是宇文泰。在黑夜里，他目中的光如鹰般锋利。
我不由转头去看他。此人举重若轻，却不像他嬉皮笑容的模样。
他是葛荣的部下，葛荣兵败身亡了，那他呢？
他还是持剑而立，不让步，不作声，手却暗下将我的手腕抓得更紧。
我起家往妆台的屉子里取出剪子。
隔日听他们说，内里的情势又变了。契胡人尔朱荣策动了河阴之变，在河阴行宫外的祭天典礼上诛杀了皇族和大臣一千三百多人，那些迁到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退隐朝政的汉家大族几近被毁灭殆尽，他一手把握了朝中的实权，以后又在滏口以七千人和葛荣三十万雄师展开了大战。
他们会笑，看这妓/子，也配为独孤郎报仇？
宇文泰伸手拔出剑来，又笑：“那好啊，抢女人本也是我们鲜卑人的民风。那就来打一场，赢的人才带这女子走。这总公允吧？”
我心惊胆颤，慌乱间四下张望，见到霜娘也是如此情状，被一个头子样的军士压在一张梨木红漆八仙桌上，培植。她见到我，竭力抬了一动手，嘴角竟逸出一丝笑来。她手指甲上染着的凤仙花汁现在在灯火下竟闪着奇特的一点光芒。
自戕。
“东边的绝顶……公子要做甚么？”
他一下子肝火冲天，哗的也拔出剑来。
但是这十万孔殷的景况，我该往那里去躲？
我悄悄挣开他的手。
但是确确实在，不必再来了。
“墨离！”他又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他拉着我边走边问：“霜娘的房间在那里？”
这便是有资格了。
另有手中未获得女人的军士，纷繁往楼上跑去，上面一阵阵呼喊，尖叫，告饶，抽泣。
我奋不顾身跳下这万丈绝壁，原也是做好筹办为他粉身碎骨的。
如许的男人，竟为了我将本身置于伤害当中。
这世上，做任何事情，不都讲究个名正言顺，议论个资格吗？便是我为他死了，也只落一个不自量力、痴心妄图的笑柄。
尔朱兆说：“宇文四郎，你来得恰好。独孤信要为个娼/妓和我冒死呢！从速把他带走，别坏了我的功德！”
我又一次挣开他的手。
秋苓阿姊说，于他们是情，于我们倒是恨。
不，不是不及哭。我于他，甚么都不是。此时，连为他哭一场，都还没有资格。
他原并没有掌控。不知独孤公子会对峙到何种程度。
而我，终究得见它醉人的风骨。充足了。
闪了我的眼。
我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夜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有几缕散落下来，被风贴在腮边。他那样持剑寂静着，如霜如雪，如诗如画。
不对，我又错了，我凭甚么为他报仇？连个由头都没有。我有甚么资格！
难怪他一向没来……莫非……莫非他也死于乱军当中了吗？
劈面军士一字散开，都提剑在手。尔朱连见他进退都已无路，对劲境地步逼近：“独孤信，将你手中的女子给我。彻夜的事我当没产生过。不然，只怕你明天没那么轻易畴昔！”
②阿干：鲜卑人称哥哥为“阿干”。《宋书．吐谷浑传》：后廆追思浑，作《阿干之歌》。鲜卑呼兄为“阿干”。廆子孙窃号，以此歌为辇后大曲。
我却已不忍看他了！
铮的一声，两剑相碰，在黑夜中迸出几星火花。
我面色必然潮红，捂住嘴悲极而喜，竟是哽咽在喉出不了声。
够了，便是只为我做到如许，也已经够了！我又有甚么能够回报他特地来救我于水火的恩典？劈面那么多人全部武装，而他孤身一人，带着我，要如何满身而退？为了我和面前此人起了龃龉，他今后在军中又当如何自处？
“闭上眼睛。”他低沉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一字，委宛旖旎，误尽百姓。
“哟，独孤将军这是如何了？”那人一笑。
宇文泰看看我，虽有纱遮面，他也应当看出来了。他面有异色，哎呀一声，昂首看看面前高悬在上的春熙楼的匾额，自言自语说：“如何竟玩儿出事来了？”他垂首沉吟，似是在想甚么，然后他抬开端看着独孤公子说：“期弥头，带她走吧。阿奴?给你顶着。”
到了近前，他勒住马，扫视了一上面前的景象，笑着说：“哟，如何还打起来了？”
只见宇文泰神采有些庞大，朝他点点头。他拉着我跨上马，一起去了。
只是那石上可有我的名字吗？我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宿世走过三生石，我定是见过他的名字刻在上面的。如愿……如愿……
独孤公子看也不看宇文泰，只盯着被尔朱兆紧紧抓在手中的我。
我的耳边想起了秋苓阿姊的话。买她的阿谁郎君，也是一去不回。
注解：
尔朱兆啐了一声：“呸！这内里的女人，另有谁是谁的么？莫非他还三媒六聘了？我偏不还！”
尔朱兆颇不觉得然：“一群娼/妇罢了，做的本就是媚谄男人的买卖，大不了完事以后我多扔些银钱在这里，便是端庄买卖，不算无道了吧。——但是，”他话锋一转，“你手里这个也要留下！我可不但为你付钱！”
我神思混乱不堪，正举起剪子要刺向咽喉，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我被他一推，一身扑在独孤公子身上。他一手接住，这才收起了剑。
只听得锵地一声，我昂首一看，独孤公子剑已出鞘，还是是那句话：“让开！”
这人间竟有如许的男人。
我侧身从他身后走出，对尔朱兆说：“我跟你们走。”
我的心跳得很快，偷偷展开眼睛来看。只一眼，已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忍不住，转头去看他，他闪动的眼睛如蒙上一层纱般落空了光芒。
而他们的剑仍然没有放下。
尔朱兆较着舒了一口气，暴露舒畅的神采，眼中也闪出对劲的光。
我不忍看，撇过脸去重新埋回独孤公子的肩头，任由他带着我往外飞奔。
我心焦如焚。眼看尔朱兆耐烦耗尽，独孤公子孤身一人，场面就要失控。
我抱着他的脖子，痴痴看着他。存亡危难关头，他从天而降，灼灼刺眼。
一个雏儿慌镇静张排闼出去讲：“墨离阿姊不好了！尔朱荣的军队进了城，来这里抢人呢！楼下已经乱成一团，阿姊快想体例躲起来吧！”
他将我放下，掩蔽在身后，一言不发看着面前拦住来路的人。他有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和宽广的额头。一眼看去有些奇特，望而生畏。
“公子……”他还活生生的，唇红齿白，眼神敞亮，穿戴一身细鳞铠甲。
夜风中，众目睽睽之下，逐步烦躁不耐，说：“她已在我手中，独孤将军是不甘心么？那么，明早我便将她送到你帐下如何？”
独孤公子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没有让步，也没有放动手中的剑。
那些昔日里鲜艳如花明眸善睐的阿姊们被卤莽的脸孔可爱的军士或抱着或压着，一个个披发赥足衣衫尽褪，哭喊挣扎。
便是卑贱如妓/女，做的也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怎经得如此培植！还好秋苓阿姊走了，还好她走了！
“公子……如愿……”我唤他的名字，内心是欢乐的，我说：“你不要再来了。”
这时一阵混乱焦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似是又一队人马过来了。
他又岂会不懂？
那人说：“这里女人本就不敷，独孤将军还要本身带走一个，不太好吧。再说今晚这里都是我的人，独孤将军他日吧。”
不不，这话是不对的。哪怕于他是无情偶然，于我，也是清明净白明显朗朗的一个情字罢了！
他挥剑挡住，将我藏到身后，冷冷说道：“尔朱兆，你纵军在此行凶已是无道，不要逼我。”
他紧抿着嘴唇不言语，手中也并未松弛。
感觉他缓慢往楼下去，耳边的惨叫声哭喊声越来越响，如天国普通。
再晚一刻就来不及了！
他惊得转头看我。
而之于我，不啻于好天轰隆。
我脑筋里一时千头万绪，该想的不该想的，有理的荒唐的，紧紧满满塞着，左突右闯竟无前程。连哭都不及。
他自发已是让步，但这话一出，两剑之间竟又是一阵火花。独孤公子向前逼近了一步！
宇文泰坐在顿时，勒了勒手中的缰绳，好以整暇地挑着嘴角笑看着气急废弛的尔朱兆：“这是我阿干②独孤信的女人。从速还给他吧。”
走到门口，门外另有一队兵士，为首阿谁见他出来，伸手拦下他：“独孤将军，你这是……”
我哪能不跟？便是天涯天涯，我也冒死跟从！
人间痴情女子凡是爱上一个男人，所求的，不过是他会再来，再来，然后永不再走。他再来是轻易的，但是能不能留住他，全凭造化。
尔朱兆勃然大怒，破口痛骂道：“独孤信！你有完没完！还真要为个娼/妓和我冒死么？莫非她是你亲妹子不成？”
尔朱兆见此景象，宇文泰那边的人几倍于他，何况春熙楼内里那些颠鸾倒凤已有力战役，只能恨恨将我往劈面一推：“便宜你！”
我赶紧闭上眼，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